三人有说有笑吃到一半,门板突然传来敲门声,三人觉得奇怪,大过年的,谁不在家吃,跑到别人家来。
田婆子放下筷子就想起来,向清越连忙说:“我来开门。”
这不开还好,一开,整个惊呆——门外的是田大郎跟他媳妇倪氏。
田大郎虽跟倪氏回岳家住,但都住在稻丰村,就算再不想见,也会不小心看到几次,不至于不认得,但向清越奇怪的是,都十几年没联络了,来干么?
想到自家舅舅因为怕妻子就丢弃外婆不顾,向清越就把门关了起来。
田大郎一呆,还是倪氏反应快,连忙把门推开,笑着说:“越丫头可越长越俊啦……”
向清越不让她说完,把她往外推。
倪氏迪忙道:“大郎,做什么,快点进来啊。”
向清越虽然力气大,但也比不过两个人,还是让那两人进来了。
田婆子看到儿子媳妇,神色淡定。
田大郎十分尴尬——当时他喜欢倪氏,倪家却要十两聘金,母亲凑出来给他,没想到倪氏却嫌田家落魄,不愿住鸡寮隔出来的房间,才成亲不到几日就把东西收收回娘家了,他舍不得新婚的妻子,只好跟着回去,外人说他不孝,他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
原本,他还每个月拿两百文回来给母亲做生活费,后来生老大的时候,倪氏发现了,又哭又闹,他怕倪氏生气,只好连这两百文都不给,母亲怎么生活也不去管了。
就这样过了十几年,前些日子突然听说田家翻新,他还奇怪,稻丰村的田家就只有他们一户,母亲跟越丫头哪有能力翻修屋子,一时之间以为是误传,没想到前几日倪氏回家跟他说是真的,她偷偷跑去看过,还问了牛大,牛大说用的是最好的材料,现在两个屋子里有炕床,暖得很呢,后面还有三个房间,田婆子要是愿意,可以租给人。
倪氏一听就气得打他,怀疑是他拿钱回家,田大郎那个冤啊,他哪来的钱,成亲十几年,他连一文钱都没存下来,倪氏却是不信,又去打听了,这才知道向清越救了一个小少爷,那小少爷为了报恩,拿钱出来修的。
牛大说,花了三十两。
倪氏一听,眼睛都亮了,三十两的屋子啊。
娘家虽然比鸡寮好,但大嫂跟二嫂时不时讽刺也不是很舒服,现在如果回田家就能住上好房子了,把越丫头嫁了,再等田婆子老死,那自己就当家啦。
田大郎就这样被倪氏逼着回了田家,原本夫妻想得很简单,他们有三个儿子,刚好住那三个房间,现成的好屋子,自己当主人,多爽快。
却没想到田婆子对他们很冷漠,倪氏脸皮厚,但田大郎总算还有点羞耻心,见到母亲不欢迎,只喊了一声“娘”就不敢多说。
田婆子拿起筷子吃饭,“没事就走,我屋子旁边就是鸡寮,怕鸡屎薰着倪家高贵的大小姐。”
倪氏一怔,连忙堆笑,“娘,怎么这样说呢,我是您的媳妇,可不是什么倪家大小姐。”
一边又给自己丈夫使眼色。
田大郎只能硬着头皮,“是啊,娘,我们知道错了,这次是想趁着过年,回来跟您认错的。”
“你们没错,是我错了,我不该把所有的私房给儿子娶妻,导致自己三餐只能吃稀饭,你们没错,我错。”
倪氏不气馁,“娘,我知道错了,您就原谅我吧,我这几日想想,越丫头总归要嫁人,您一个人住着,我们也不放心,不如我们回来陪你心吧。”
田大郎附和,“是啊,娘,反正您后面还有三间屋子,儿子给您生了三个孙子,住起来刚刚好,说来,娘还没见过几次吧,没关系,以后一个屋檐下,很快就会熟络起来。”
田婆子却是不为所动的挥挥手,“别了,我跟越丫头住得好好的,你们住你们的,我住我的,不用往来。”
苏子珪不傻,一下看出田婆子跟向清越的抗拒,于是站了起来,“两位还是回去吧。”
倪氏知道这就是那个有钱的小少爷,虽然穿着破衣服,但有股气势啊,一下就拿出三十两呢,那可是财神爷,自己搬回来后一定要好好供着,于是陪笑,“唉唷,这位小爷说什么话呢,我们是一家人,就该亲亲热热,是吧,大郎,你倒是说说话啊。”
田大郎唯唯诺诺,“娘,我跟媳妇是真心想孝顺您的……”
“别了。”田婆子举起手阻止,“这么多年来不闻不问,现在我房子翻新了就来说孝顺,当我傻的?”
田大郎跟倪氏没想到田婆子会直接戳破,饶是倪氏这么厚的脸皮也有点不好意思,呐呐的开口,“娘,您怎么这样说呢。”
苏子珪走到门边,“根据我东瑞律法,这房舍所有者为田婆婆,你两人既然已经不再居七年以上,视同出族,再不走,我就告你们侵门入户,在我东瑞国,这是拘役一个月的罪——要关上一个月,还有,不顾老母视为不孝,三年以上重罪,我话说得明白,要继续撒泼还是要走,你们选一个。”
田大郎跟倪氏都是乡下人,听到律法什么的就怕了,什么入户的他们不懂,但“不孝”却听得明白,邻里间的确有人不孝被抓的,当下心中忐忑,倪氏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一篮苹果,“娘,我们过几天再来看您。”
两人你推我挤,匆匆走了。
向清越呸了一声,把那篮苹果全往外扔,又把手中的水全泼向外,“晦气。”
只能说田大郎跟倪氏为了这新房子真红了眼,元宵的时候又来了第二趟,当然马上被赶走了。
田婆子跟向清越也学会了一种功夫,假装看不见。
倪氏总要回来帮忙打扫、帮忙摘菜,那些随她,反正只要田婆子一日不点头,他们就不可能搬回来,稻丰村虽然小,但还是有法律的地方,人人都知道田大郎要新娘不要老娘,现在老娘没点头就硬回去也只会引得全村唾弃。
小地方,让全村唾弃那真生不如死,饶是脸皮厚如倪氏,她也不敢。
时序入春,小篱笆里几棵不知道什么花都开了。
天气变暖,出太阳的日子越来越多。
苏子珪也慢慢习惯这里的生活,帮忙摘菜、喂鸡、除草,手开始变得粗糙,可是他也不讨厌,泥土跟蔬菜的味道原来这样清香。
这里没有烦人的京城事,他睡得很好,只剩下一些咳嗽。欧阳大夫说了,这是被河水冻着,得好好费,不然老了麻烦。
这里的时间过得很缓慢,很舒服。
他想念京城,但也喜欢这里的生活——以后得了空,或许还能回来小住上一两个月,养养性子。
他脾气不是太好,但在这里,几乎没发过脾气……
“想什么昵。”向清越的声音响起,“拿着篮子,跟我上山。”
苏子珪眼睛一亮,“打猎吗?”
“春天的猎物不肥,要等到秋天再打,那样吃起来才有肉。现在入春,山上有野生的枇杷。”
乡下的农村生活是这样,自己种、自己吃,也会上山摘采野生的东西,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知道即使野生水果,对他们来说都是不无小补的。
于是将篮子背在背上,两人就出发了。
入春,山上一片绿意盎然,大树葱葱郁郁,阳光照射下来,身体暖暖的,跟寒冷的冬天比起来,完全两个世界。
两人走着,遇到一对下山的夫妇,两人背上满满的野菇,神情喜悦,显然是大丰收。
向清越主动打招呼,“崔四哥、崔四嫂。”
崔四嫂笑说,“越丫头,苏小哥。”
苏子珪已经习惯稻丰村的人打招呼的方式,于是笑着点头——心里也觉得神奇,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这样融入了稻丰村的生活。
村民看到他,很习惯的喊苏小哥,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尊敬。
田婆婆跟向清越在家也或多或少会使唤他,帮忙提水、帮忙顾火种,他反而因为这样觉得自己更像这个家的一分子。
“崔四嫂你这野菇可真大。”
崔四嫂笑眯眯的,“是吧,你崔四哥说要赶着清晨上山,我原本还觉得睡不够呢,结果找到一片野菇林,这些卖出去至少也得三五百文。”
四人寒暄一番,这才话别。
向清越和苏子珪两人上山,终于看到好几颗野生的枇杷树。
苏子珪伸手就想摘,向清越连忙说:“记得连枝头的叶子一起摘,叶子我有用处。”
野生枇杷长得十分结实,硕大的黄色果子结在树头,一个枝头结着好几颗,黄澄澄的,衬着绿色的长叶子,又漂亮又讨喜。
两人动作很快,篮子都满了,枇杷还没摘完,但向清越已经很满意,“这些够了。”
下山快上许多,向清越深吸一口气,“这要是永远都是春天就好了,不冷不热,还什么都长,光是野生的东西都吃不完。”
“人人间还是要有四季,若不是冬天寒冷,哪会觉得春天难得。”
“是,小学究。”
苏子珪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向清越这样的小顶嘴,又俏皮又活泼,她说话时,四周都亮了起来,她的眼睛永远炯炯有神,好像有光在里面一样。
生火、摘菜、扫地、喂鸡,她的周遭是一片人间烟火,那样理所当然的生活着,强韧、恣意,姿态极美……
向清越边走边说:“对了,我听说断路的地方开始维修了,大概要半个月时间,等修好我就带着你去官府报案,家里人肯定急坏了,早点把消息传回京城去,免得你家人担心。”
苏子珪一怔,是啊,春天来了,这样他就要回去,他舍不得这里,但也不可能永远不回去,京城,京城,才是他的家。
想着想着,鼓起勇气道:“向姑娘,如果等家人来接我,你……”
“我什么?”
“你,可……愿意跟我回京?”
苏子珪这辈子没这样跟人商量过,在京城,也只有大家闺秀追捧他的分,讲这几句话,只觉得整个人都熟了起来,期待、忐忑,少年人的心里,怦怦跳着。
向清越低低的说:“不愿意。”
苏子珪恍如一盆冷水浇下来,便不再多说了。
又气自己,觉得自己傻,干么捧着心意让人家糟蹋,人家没那意思呢,这几个月对他这样好都不是那意思,是自己多想了,傻瓜。
说不定她对每个人都这样妙语如珠,自己对她来说并不特别……
好,等他回去就马上娶妻,然后写信告诉向清越,好歹我在人生上还赢了你一次。
“哎,你别走那样快啊,等等我。”向清越在后面喊着。
苏子珪把脚步慢下来,一股子气又不知道往哪发。
“你生气啦?”
“没有。”
向清越无奈,明明在生气,于是解释,“我不能离开我外婆。”
七岁时穿越过来就父母双亡,自己还生重病,向家的大伯父要把她送人当童养媳,童养媳是什么,就是个小童工,没听过哪户人家疼童养媳的,都是死劲折腾,等大了就给自家儿子传宗接代,生完孩子下田、种菜,然后老去。
要不是外婆伸出手,她这辈子就等着悲惨命运。
苏子珪是个好人——她又不是木头人,怎会没感觉。
这段日子,她让他去挑水,他就去挑水;让他去摘菜,他就去摘菜。明明是大少爷,却不会违拗自己半分——若不是也对他有意思,把他供起来就好了,根本不用费心让他融入这个地方的生活。
他长得那样好,自己说什么他又都听,她不是没想过,如果他一辈子留在这里,那自己会好好的对待他,两人一直这样生活一定很愉快,可是不可能啊,他的家在京城,但她的家却在稻丰村。
虽然没对人说过,但看到他,她内心会怦怦跳的。
说穿了,这还是跟前生的原生家庭有关,因为成长过程没有被爱,所以一旦有人对自己和颜悦色就会被感动,就会忍不住。
苏子珪人很好,可是她不能丢下外婆。
田大郎跟倪氏对这房子虎视眈眈,她若跟了苏子珪回京,就等于放任外婆让那对不孝子媳欺负。
苏子珪道:“原因便就是你外婆吗?”
“外婆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我不能没有她,她也不能没有我。”
苏子珪长吁一口气,“那简单,我们把外婆一起带上京。”
向清越心想,居然连称谓都改了,不叫田婆婆,而是直接叫外婆,可是内心就觉得舒服,这声“外婆”真顺耳。
“到时候我在苏府附近买间宅子,我们若……府中会有对牌让你进出,你可以常常去看外婆,我家人口众多,对进出不是很在意,只要有对牌,自然可以自由进出,不会有人多问。”
向清越又想起一事,“我习惯跟人平起平坐,不当妾室。”
“谁说要你当妾了,我既然喜欢你,当然是大红花轿、开正门,让你堂堂正正的当苏少夫人,可以跟我并肩而行,而不用落后半步。”说了这些话,苏子珪已经不好意思,但还是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诚意,“妾室不过就是下人,不能安睡,不能上桌吃饭,生的孩子也是庶出,我是诚心娶你,怎会委屈你。”
向清越一喜,忍不住笑了,“你之前说会赏我个妾室名分。”
“我哪有……”苏子珪突然想起来,当时自己以为是向清越给他换的衣服,所以说会给她个名分,居然记到现在。
但忍不住又有点喜悦,原来自己说过的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淸越,我喜欢你,你是不是也对我……”
向清越听到他喊自己名字,有点高兴,两世为人,第一次恋爱,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才
好,于是笑着说:“走啦,回家了。”
“我都说了,你也该回答我啊。”向清越只是笑笑,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