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辛苦了 第9章(1)
作者:镜水
  从她第一天回来,住进那个大房子,他就知道她并不晓得那个地方已非端木家所有。

  她在屋里的每一种行为和态度,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为什么明明认为这是自己的家,她却突然说要搬走?

  「一直……一直跟礼住在这里很奇怪,我想那是不太好的。我绝对不是讨厌和礼住在这里,只是,这样是不正确的。」

  昨夜,她努力地如此解释着。

  蓝礼央坐在自己的办公座位上百思不解地想着除了昨晚对他表明要搬离之外,早上在餐桌上,她也试探地提及不需他载送的话题,但都被他技巧性地回绝,给了她软钉子;没想到她竟趁他不注意时招了出租车坐上去。结果他只能开车跟在那辆出租车后面,一路目送她到公司。

  等他在公司停车场停好车后,她已经进入办公室,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出来。

  他当然可以进去找她,不过经过早上的那种情况,别说他尚未平复心情,对她那种前所未见的拒绝决心,他的确需要重新思考如何应对。

  自她回来,与他重逢的第一天起。他就介入和渗透进她的生活;即使一开始她觉得有些困惑,但最后仍是受他影响而不知不觉地接受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甚至在他面前做出偷跑的行为。

  这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她曾经做过的相似的事。

  没有表情的瞪视着面前的笔电屏幕,蓝礼央快速且毫无错误地将会议档写好;为了使浮动的情绪平静下来,他甚至连明天后的部分都已做好。

  幸好直到中午端木丽都没什么特别行程。将文书档案打印出来放进透明的活页夹,他起身走到她的办公室前。

  就像要彻底将他推拒在外,平常她总是大门敞开,今天却关上了门。

  放在门前的手握了几次拳,这才屈指敲门。

  「请进。」

  里面传来端木丽响应的声音,他开门进入。

  「……这是下午开会要的资料。」将文件放在她桌上,他道。

  她正专注地阅读厚重的统合报告书。

  「我知道了,谢谢。」她说,头也没抬地。

  蓝礼央看她一眼,随即翻开工作时随身不离的记事本,道:「下午两点要和部门主管联合开会。四点日本仪器厂商来谈事情。至于研发部门的试用品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就可以给您。」

  端木丽用来勾重点的铅笔停住了下。

  「好的。那就请他们在下班之前把样品送过来,我会仔细试用。」她一副处理公事的态度。

  虽然平常也是在工作,但她并不会只把他当下属看待。

  打从一开始,她就一直都当他是「礼」,然而现在,她却完全以他是「蓝特助」的身份来交谈。

  他懂了。

  她要专业,他就专业。将记事本合上,蓝礼央道:「我知道了。」既然如此,他也会将私人情绪搁置在一旁。

  结果,一整天下来,两人之间的对话除了公事,再也没有其它。

  为避开高峰时间,公司上下班都会晚半个小时,所以下班时间是五点半;将近六点的时候,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虽然是周末,但对蓝礼央而言并没有任何不同,他猜测她今天不会跟他一起回家,果然没错。

  「啊,你好。你是礼吧,好久不见。」

  他的座位就在电梯出来,要到副总办公室的途中,上楼的人必先经过他的位置。一名面貌清丽的女子正站在他面前,很有礼貌地和他说话。

  「嗯……不过,你好像不认识我?」女子打完招呼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虽然他们的确没说过什么话,但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她,她是端木丽最要好的朋友。蓝礼央望向办公室,果然端木丽走了出来。

  「小莹。」端木丽唤道,并朝女子走近。「我今天要和小莹去吃饭,所以……你先回去吧。」

  她对他说话,却没有看着他的眼,蓝礼央注视着她低垂的视线。

  「……我还要加班。」她明显愣了一下。「可是……」

  「祝您愉快,再见。」他截断她的话。

  她脸上闪过一丝为难。

  「那……你不要留太晚。」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对身旁的好友道:「走吧,小莹。」

  「哦……」清丽女子看着两人好一会儿,随即向他道别:「再见。」

  端木丽和好友离开的背影,他看都不看,然后,他让自己专心于成堆公事之中,各部门工作的进度追踪,甚至把下个星期会用到的报告都概略写完,星期一就要用的那份还加装精美的封面,之后,他才拿起公文包离开公司。

  回到大房子,整栋建筑物漆黑成一片,那就表示她还没有回来。

  于是他进到自己所居住的副屋。即使不用开灯,也能看见电话录音机的红灯在闪烁。副屋的电话和主屋是一样的,是主屋的分机。

  他打开电灯,将公文包放在沙发上,脱掉西装,拉松领带之后,上前按下闪着红灯的钮。

  哔的一声,端木丽独特的醇厚嗓音透过机器传出:「礼,我这两天假日要睡在小莹家,不回去了。星期一我会直接去上班,所以,你不用等我。晚安。」

  他垂下手,伫立在电话前,动都不动。

  四周静悄悄的,毫无声响。

  他的时光彷佛倒回到八年前,那个完全没有月光的夜晚。

  「……谢谢你,小莹。」

  坐在好友家的沙发上,端木丽对着旁边的好友说道。忽然要来她家住宿,一定是麻烦人家了。

  「没有什么好谢的啊。」清丽女子一笑,笑容甜美,随即正色道:「我才要谢谢丽丽,丽丽救过我一命。」

  端木丽歪了下头。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还需要提吗?「那我要谢谢小莹,每天载我上学。」她道。

  好友笑了,跟着有点不甘示弱,努力地想了想,道:「那我要谢谢丽丽,上次从国外带回来给我的礼物。」她将注满奶茶的茶杯放在桌上。

  端木丽想起蓝礼央不让她晚上喝茶。

  「啊,那个……」很性感惹火的内衣,她问,「结果你穿了吗?」因为金发友人曾经大力推荐,所以她才买来送给还在感情路上努力的好友。

  「哈……哈哈。」好友脸一下子飞红,尴尬地笑笑,但是很快地,那笑容掺杂了一点苦涩。

  「嗯,怎么说呢,根本没有那个机会吧。我最近开始在想,或许安叔叔永远也不会接受我。」

  好友心伤的表情映在端木丽瞳眸中。

  她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陪着好友。好友长久以来追逐着某人而不放弃,她也是。

  她也对某个人有那种怎么样也无法放弃的心情。

  就算离开那个人身边,却还是在意着他的一切。看着摆在桌上的茶,她却一口也不敢喝。

  但是,这个晚上,她依旧失眠了。

  如果礼知道她没睡觉,一定又会不开心吧。必须……要早点找到新的住处才行。想着这样的事情,端木丽度过没有蓝礼央在身旁的假日。

  原本打算星期一直接到公司,但是最后,她还是在星期日的傍晚离开好友家,怀抱着并未沉淀的心思回到大房子。

  才打开大铁门走进,她就觉得有点奇怪。只要礼在,副屋一定会有灯光,但是现在副屋却是一片漆黑。注视着门户深锁的副屋,她走过石板路,来到主屋的大门前。

  白色门扉是半掩着的,并未关上。她微顿住,仅轻轻一推,门板「咿呀」地往里面开启,屋内十分安静,这小小的声响,因为回音而被放大到有些刺耳的感觉。

  始终觉得有些怪异,所以她并没有贸然地进去,只是在门口处观察着房子里的动静。

  橘红色的晚霞从她身后照进大门,在地板上画也一个圆弧形的光区,她的影子映在上面,因为长廊的窗帘是拉上的,所以只有她站的地方有光。

  昏暗之中,好像有人影缓慢地走了出来,她马上认出那是蓝礼央,瞬间安心了一些,只是……

  「礼?」端木丽看着他,他从暗处极慢地朝她走近。

  只见他头发微乱,刘海垂在额前,上半身仅着白衬衫,却没有塞进裤腰里,依赖也是拉松的,手里拿着一瓶开过的酒。

  不若之前每次进到主屋的整齐仪容,总让人感觉优雅且拘谨的他,如今看来既放荡又颓废。

  他停在她面前,仔细地凝视着她。之后,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向她的面颊。

  端木丽没有动作,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您……」只说了一个字,他便低下头,用手掩住口鼻。

  他脚步不稳,身体摇摇晃晃的,端木丽连忙扶住他。

  「小心!」一接近,就闻到淡淡的酒味,礼不是不喝酒吗?赶紧将他搀到客厅,她让他坐在沙发上,那瓶酒好像是上次外国友人来时喝剩的。

  拍他的背,她轻唤着他:「礼?」到底是怎么了?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他上半身前倾,深深低垂着脸,手肘撑靠在膝盖上,声音低哑道:「……您不是……不回来?」

  「嗯。」端木丽轻应。但是,她一直想着他,所以就回来了。

  「你喝酒了?我去倒杯水给你。」语毕,她站直身就要离开。

  「等……等等。」

  不料,他却从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让她失去平衡地坐倒在他腿上。

  「礼?」她吓了一跳。

  「我有话……要说……不,应该是,你有话……也要跟我说……」他皱眉低声说道,随即似乎因为感觉头疼痛苦,脖子往后仰,闭着眼睛用手按住额侧。

  「我去倒水给你。」见状,她又道。再一次站起身,朝厨房走去。

  找到杯子,她拿起水瓶。在倒水的时候,因为手有些抖而洒了一些出来。刚刚他说的话,让她尚未沉静下来的心剧烈动摇起来。

  礼为何会那样说?难道他知道了什么?她有泄露出什么吗?大概是因为水的关系,她的手指才变得有些冰冷。轻轻吸着气,端木丽端着玻璃水杯走回客厅。

  蓝礼央坐在那里,因为酒意而微微低首,闭着眼睛,就彷佛已睡着一般。

  她上前,将水杯放在茶几上。

  「礼。」她唤,但他没有回应。「……礼。」凝视着他,她的声音更低了。

  心跳得好快!他就在她这么近的地方,触手可及。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她带着些许怯意,轻轻抚着他垂在胸前的领带。

  听说,送对方领带,是想要束缚住对方的意思;虽然她是送礼之后才在杂志上看到这种说法的,不过,好惊讶,有种自己深藏起来的想法完全裸露的感觉。

  如果她说要把他绑起来,他一定会答应吧?因为她是「小姐」,是他会为她做任何事的、端木家的「小姐」。

  莫名地笑了一下,心里却相当感伤。她抬起眼,却发现他已再度张开双眸,并且正注视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空气凝结住了。

  只要随便说些什么,将自己刚刚的举动搪塞过去就好,反正礼看起来不大清醒,但是,端木丽却没有办法开口。她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想到他喜欢的人,想到有人喜欢他,想到不能再和他太靠近,是不是不要回来比较好?她的感情比以前更加强烈,心那么乱,她真的不晓得要怎么办。

  她的确有话想跟他说,但是,她不能说。

  所以,八年前,她走了。

  她究竟必须隐藏自己的真心到哪一天?思及此的一瞬间,她涌起一种全然舍弃的沮丧心情。明知他正看着自己,原本抚着领带的手,带点忌讳似的,极缓慢地往上移动。

  细白的手接近他,充满犹豫和不安,最后,却在他的脸旁停住,微微地颤抖着。

  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她的手往下滑去,将他的领带缠绕在指间。

  她微倾身,波浪般的长发顿时从肩处落下,她绝美的面容凝视着他,几缯发尾碰触到他的面颊。

  然后,她提起他的领带,低下脸,轻轻地在上面印下一吻。

  「……你,这……」

  听到蓝礼央的声音,端木丽心悸地放开手,退离一步,但他似乎难以保持意识清楚,只能扶住头,甚至忘记使用惯用的敬语,断续地首道:「等……我有话……跟你说……别、走。」像是用圭皿最后仅存的一点清明神智,他再度无力地闭上双眼。

  端木丽紧张到甚至可以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了。上楼拿毛毯给他盖住,之后,她毫不迟疑地离开大房子。

  回到好友家,本来以为她已经回去的好友被搞胡涂了。她又借住了一夜,祈祷蓝礼央不会半夜找来。并且打电话给二哥及其第一秘书。

  隔天一大早,她和第一秘书约在车站,然后坐出租车到机场。

  直飞欧洲。

  「……执行长虽然老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不过原来他那么宠妹妹啊,你有没有发现不管你有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因为早起而频频打呵欠的美艳女子一脸惊奇的表情。

  她知道,不论是要回国工作,又或者是突然要去欧洲展览视察,不管她说什么,二哥都会答应,即使他不曾笑着和她玩,即使他明明是个讨厌公私不分的人。

  就是她和二哥是不同母亲,他还是把她当妹妹;她也一样,他是她的二哥。

  「我知道,很抱歉,让你这么匆忙。」端木丽轻声道。因为身边要有个助手,她不能带蓝礼央,只好借用第一秘书。

  「虽然我很开心能去欧洲,不过下次能不能先让我安排一下血拼行程,还有我要找好吃的蛋糕店……」美艳女子聊着想要去吃美味点心再回家叫自己弟弟做给她吃,她弟弟厨艺很不赖的事情。

  然而,端木丽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美艳女子提到关键词,才让她一下子回神过来。

  「蓝特助,你跟他发生什么事了吗?」美艳女子支着面颊问。「不是找蓝特助而是找我,肯定有什么原因吧?」

  端木丽回过头,看着她。

  「……没有。」她只是太冲动了,现在不知道要怎么办,她要好好想一下,要好好想……

  「副总,你真奇怪呢,明明心里就有事,却硬是不说出来。我不是只指今天这个状况而已喔。」美艳女子道。

  她低下头。

  「没有什么比自己喜欢的人更令人害怕的了。」她细声说。

  「啊?」美艳女子眨眼。

  「我在某个地方看过这句话。我觉得……相当贴切。」至少,对她而言是这样。

  她总是在意着礼,在意到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地步。

  「其实,你喜欢蓝特助吧?」美艳女子叹口气后问道。

  闻言,端木丽的身体一震!但她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窗外。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机内开始变暗,班机上的乘客,包括美艳女子都睡着之后,她才极低声地自语道:「我……不可以说出来。」明明已经这么决定了,但却做了等同于说出来的举动。虽然只是一时冲动,但现在却是后悔莫及。

  从蓝礼央为她受重伤的那一天起,她就彻底醒悟了。他会为她牺牲的,即使牺牲掉的是他自己,但她却永远没有办法知道那是为端木家,是为她这个「小姐」,还是只为她这个人?那是有极大差别的。

  从小生长在端木家,对祖父十分孝顺的蓝礼央,所受到的影响究竟有多深,她不晓得;如果拿掉她端木家的人,所以她永远也无法知晓。

  若是她把自己的感情全说出来,所得到的爱情会是真实的吗?她这一辈子,都会怀疑。

  如果可以把他紧紧绑在身边占为己有,要是能那么不顾及他,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她也就不用这么烦恼了;然而,爱情也许的确会使人变得自私,但她害怕自己变成那样,害怕她的自私伤害了蓝礼央,同时也伤害了自己。

  她也不能让蓝礼央牺牲自己的人生。她要切断他和端木家的联系,让他自由。

  因此,她才要离开。

  她想过无数次,倘若她不是他口中的小姐,如果她能以另外一种身份和他相遇,就好了。

  不想让端木家再束缚他,却又没办法放弃。

  对她来说,蓝礼央就像是天上的月亮,她可以凝望他,说他美丽,却绝不可能伸手将他摘下。

  她逃走了。

  她竟然再度从他面前逃掉!

  酒醉清醒的隔天,领带上的唇印证明端木丽曾回来并非是场梦境。蓝礼央一早就赶到公司,以为端木丽一定会出现,没想到等不到人就算了,上班时间一到,执行长的新任第二秘书来找他,告知他副总和第一秘书去欧洲出差,所以暂时必须由身为副总特助的他递补第一秘书的位置。

  她竟敢再度逃走!

  从他面前,再一次的,丢下他,然后逃到遥远的地方去。

  欧洲的巡回展为期一个月。上班时,他让头脑塞满工作,也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想到她;但一回到大房子,却满满的全是她的身影。

  他痛恨等待。

  从八年前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像是一个鬼魂,独自守在这间空荡的大屋内,等待它原本的主人归来。

  他离不开、走不掉,只能任由寂寞和孤独啃噬着他的灵魂。

  全都是因为端木丽。

  如果不是她,他可以抛下一切就走;如果不是她,他就不用等待。

  因为无论如何都想要再见到她,所以他才会在这里。

  被酒误过一次,蓝礼央无法再麻醉自己,只能再度清醒着被孤寂所吞噬。于是夜晚一到,他在屋内走过一遍又一遍,如同那八年间所做的一样,他始终保持着房子的原样,让时间彷佛在这里停住。

  这样,他就不用去细数自己究竟过了多少个日子,不用去在意自己已经熬过多少次黑夜。

  周围寂静无声,室内没有开灯,仅有外面围墙微弱的光源,但蓝礼央却十分熟悉房子内部的摆设位置,缓慢地来到连接二楼的阶梯。

  他摸着平滑的木质扶手,一阶一阶地往上。

  高中时他代替祖父工作的那段时间,每天早晨,他都要上楼唤醒端木丽,即使明明知道她已经早起在等他敲门,但他还是会去唤她。

  她总是穿好制服,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开门跟他说早。那个时候,他没想过为什么,但是后来他知道了。

  那是因为,她在意着他。

  来到端木丽的房间,蓝礼央扭转门把进入。书桌和椅子上放着许多文件与资料,角落则摆着她回国至今都还没整理好的行李。

  几件随意挂着的衣服、迭放在矮柜上的书本、卷起来的窗帘……她回来的痕迹明明这么明显,然而,却又已经不在了。

  蓝礼央垂着额头,无法确认体内那股愤怒失败暴躁又掺杂着思念的强烈感情是什么,只是,他没有办法忍受她不在。

  相隔多年的重逢,她回到他的身边,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无法忍受见不到她的事实。

  她那在意着他而表现出来的行为举止以及表情,就像坏掉的影片不停在她脑海中重复播放;原本可以每天相见的人,又再度从他面前消失,他觉得自己整颗脑袋几乎要炸开了。

  但是,她还是不在。

  「……可恶!」

  忍不住低咒一声,他放下双手,用力撑住桌子,低垂着脸,他的双肩起伏着,桌角因此摇晃而触到旁边的矮柜,矮柜上有颗布做的骰子额巍巍地掉落到地面,然后滚到床脚。

  蓝礼央瞥视着那颗被透明纸包装起来、并且还打着缎带的布骰。那是端木丽小时候的劳作,他还记得自己曾捡起来还给她过。

  那颗骰子的位置,让他睇见床底下有个木箱,那木箱是打开的,里面放着几本相同厚度的书册,其中一本横放在其它的上面,里面还夹着一支笔。他并没有去想那会是什么,只是因看见笔要掉出来了,所以在捡起布骰时顺手拾起那本书册,想要将笔放好。

  但当他一翻开来,却在内页看到自己的名字。

  于是,他停住动作。

  那是端木丽的字,他看过数不清她经手的档上的签字,所以十分确定。那一页,用他的名字开头,就像是给他的信件一样,端木丽以第一称「我」写着内容,在问他,是不是她不要回来比较好?他还是没有发现那是什么,只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名字,所以,他翻阅其它页数,所有的文章,都是以他的名字「礼」为开头,内容就像是写给他的信,只是信纸换成本子,一封接着一封。

  他放下那本,将木箱里其实相同的册子拿出来看,内容竟然全部都是写给他的信!从她念大学、研究所,直到毕业去东南来,然后又到欧洲工作,到她回国为止,每篇文章最后注明的日期从未间断过。夹着笔的那一篇,是上个星期写的,是她回来后写的唯一一篇。

  这就是她的「日记」。

  离开他的日子以来,她一直在写信给他,即使那根本是不能寄出去的信,蓝礼央彷如将周遭的所有事物尽皆遗忘,就这样站着翻看那一本本写给他的信件。从一开始她跟他说对不起,很抱歉害他受伤;到中间她对他说在学校发生的种种事情,再到后面她工作上班的一切。

  过节的时候一定会祝他开心,他生日的那天也不能忘在最后写上生日快乐。

  她写着只有她自己懂得的信,写着等同于退回给自己的信,虽然字里行间没有任何寂寞和孤独字眼,但这全部却都代表着她对他无止尽的思念。

  在要回国的那一天,她写着:礼,我要回去了,你会不会已经忘记我了?如果你忘了我,那我应该要高兴吧。因为,我就是不想影响你,所以那个时候才会决定离开。

  但其实我是个意志不够坚定的人。刚开始到国外留学时,我一直念书,寒暑假也努力修学分,因此大学只念了三年就毕业,然后我才发现,那是因为我想回去;所以我继续读研究所,这次只花了一年就拿到学位,原来,我还是想回去。

  但是,四年显然还不够久。知道公司需要人手,于是我自愿到国外的工厂工作,甚至还要求去更远的地方;但是,当我得知你在端木家的公司工作时,我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失败了。

  为什么我没有把你从端木家的漩涡里拉出来?为什么端木家还困着你?你是不是又放弃了什么来迁就端木家?就像小时候的钢琴比赛那样。

  我一直相当懊悔:完全没有办法忘记。礼明明是个相当优秀的人,却因为我而失去你能拥有的东西。

  为什么你会进端木家的公司?究竟是哪里出错了?为什么你没有做其它选择?我想了好久,想了好多,因为我不知道,所以必须要回去弄清楚。

  可是我害怕,担心说不定这只是我在找借口,因为我一直想要回去。

  八年了,够不够?我是不是可以见你了?我不那么确定。

  但是,礼,我真的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我真心希望你能够永远幸福。

  简单的字句,蕴含着浓厚的情意,直到最后一个字,都还是在为他着想。蓝礼央放下手,那本还在他手中的日记也跟着垂在他身侧。

  他脱轨的情绪缓慢地转变成一股极深沉的情感。

  那之后,每个没有她的夜晚,他读着她写给他的信,直到她结束欧洲的工作,回国的那一天。

  她的班机会在傍晚抵达,于是,他下班后就直接回到住处,穿上洁白衬衫、黑色长裤,以及剪裁利落的西装背心。他拿起一串系着银链的钥匙,银链的另一头连接连接的是一只银色怀表。

  蓝礼央穿好外套,将怀表放进背心暗袋处,然后,带着那串钥匙,打开主屋的大门。

  他不晓得她会不会回到大房子,但是,他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她。

  八年,一个月,两天,几个小时,都是一样的。对他而言,等待并不会由于时间长短而有所不同;因为,想要那个人回来的心情是同样地强烈。

  深夜,外面的铁门开启了。

  他伫立在二楼端木丽房间的窗边,望见一抹纤细人影缓慢走了进来。于是他来到她房间门口,听那脚步声逐渐地接近。来者推门而入,待对方走进几步,他关上房门,同时反手落下锁。

  他紧紧注视着转过身来的端木丽。

  「从现在开始。没有把事情讲清楚,我们谁都不能走出这个房间。」

  他道。

  在国外念书的第一年冬天,下雪的圣诞节。在外国人相当重视的这个节日,她的家人和朋友都不在身旁,没有办法和重要的人一起度过,有些同样是落单的留学生便一起办了热闹的聚会,她也被拉着去参加;到中途大家就醉了,但因为她并没有喝酒,所以悄悄地离开。

  她一个人走在街上,看到到处张灯结彩,每个窗户望进去都充满了欢欣的气氛。她穿着大衣,围着围巾,雪花落在脸上,呼出的气形成白雾;正当感觉寒冷之际,她在一家百货公司的橱窗看见一只大熊玩偶。

  看起来好温暖。

  她不觉停住脚步,让在那里,看着被晕黄灯光笼罩的毛茸茸布偶,好久都没有动过。雪花在她头上堆出一个迷你山丘,她在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之后,走进去买了那只熊。

  假期结束,金发的室友回来宿舍,新奇地笑喊着好大一只熊,然后问她不是否给它取了名字。

  她顿了一下,脱口说出「礼央」两个字,把自己吓了一跳。

  金发室友学着她,但是音没有读准,读成了「莉雅」。她听到后愣了愣,也没有纠正,于是就把那只熊命名为「莉雅」;尔后为了小小报复蓝礼央总是唤她小姐,所以她就在名字后面加上大人二字。「莉雅大人」就这样诞生了。

  那只布偶熊,就是蓝礼央,陪伴着她,度过每一个没有他的时刻。

  坐在出租车里,望着窗外倒退的景物,端木丽因想起往事而有些陷入回忆。

  在欧洲的一个月,她忙于工作,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到蓝礼央;然而这样做只是在逃避而已,她并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但是回国的时间到了,即使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却也不得不去面对了。

  她明白自己有很多东西留在那间大房子里,有形的或无形的。她必须亲自去处理,所以,她又回到了这里。

  从机场一路未停,她提着到国外才买的简便行李伫立在大房子前。

  拿出钥匙打开厚重的铁门,她缓慢地走进去。远远望见副屋有灯光,主屋一楼的灯也是打开的,就像在期待她回来般,指引出一条道路。

  离开八年后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时的感觉也是一样的。本来以为半荒废的这里大概只有自己了,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灯火通明的熟悉家园,还有她最想要见到、同时却也是最不想见到的蓝礼央。

  现在和那时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二楼她的房间也亮起了灯。她想,那一定是蓝礼央,因为这间屋子里不会再有其它人了。

  就像被牵引了那样,进屋后踏上阶梯,她来到自己的房间。

  开门之后,她走进去,身后传来门关上的声音,于是,她转过身。

  蓝礼央果然就站在她面前。

  「从现在开始,没有把事情讲清楚,我们谁都不能走出这个房间。」

  他这么说。于是,端木丽低下头,片刻后再抬起。

  「礼……想要说什么呢?」那天,他的确是对她表示他有话要说,只是她没听就走掉了。他的表情相当严肃,肯定是因为这件事而生气了。

  「我们已经不是那种小孩子玩捉迷藏的年纪了,您一声不响就又擅自离开,实在令人相当困扰。」他瞇起眼睛道。

  她晓得自己给许多人添麻烦了。真的非常过意不去。

  「我知道在公事方面造成你很多不便,你生气是当然的,对不起。」

  之后她也要去向二哥赔罪,她很努力拚命地工作了,展览非常成功;第一秘书则是要求在欧洲享用美食的费用都由她负担,她已经充分表示诚意过了。

  「我不是在说过个!」他忽然大声起来,令她微愣住。只听他极为冷怒地道:「虽然您做过那么多让人气恼的事,但这件事却最让我生气。那天您做的事,您可不要说您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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