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外艳阳正盛,听说今天摄氏温度高达三十四度,是个足以把人热得头昏脑胀、灵魂出窍的可怕气温。
鑫品饭店地下室停车场被夏日高温闷出足以令人窒息的燠热感,一台载满花朵以及各式各样道具器材的发财车以惊人速度驶进并停下,接着,一名女人从驾驶座神色慌张地开门下车,急急忙忙走到放满器具的车后方一阵手忙脚乱。
“我就说今天怪怪的,该死的第六感,每次只要有感觉就必中!”女人身穿露肩又露背的绕颈式白色上衣搭配雪白缩口裤装,高挑身材与亮眼外貌引来停车人的好奇目光,但她一点也不在意地继续忙碌碎念,“啊,粉玫瑰、粉玫瑰,为什么你会被遗忘呢?为什么呢?你是如此的独特娇嫩又梦幻,为什么会被搞错呢?!”
听出女人叨念中的火气,从副驾驶座步出的小跟班缩了缩肩,默默走到女人身旁跟着手脚俐落的动作,这时沉默是金,才是明哲保身的最佳选择。
“小金,几点了现在?”女人从货台上将折叠手推车取下,俐落地展开,动作迅速将刚才打点好的粉玫瑰、几捆丝绸缎带还有相关工具及道具一一放置在手推车上。
小跟班低头看表,精准报时,“十点零一分。”
女人倒抽了一口气,弯腰确认所有物品都摆放完成后,立即往鑫品饭店的货梯处冲去。“快!我们时间快不够用了。”
她的背脊一片汗湿,额际沁出一滴滴热汗,即使妆容精致,此刻也快要全毁,但她一点也不在意,只满心在乎当下的工作能不能顺利完成。
小金点点头,一丁点也不敢怠慢,恨不得自己的脚能和蜈蚣一样多,这样至少能尽快追上前方身高170的女人的步伐。
她不敢开口要求女人缓下步伐等等她,咬牙迈着小短腿奋力追上。
再怎么说这场婚宴可不能搞砸啊……
今天的新娘蓝晶晶可是出奇地难搞,要怪就怪当初自己在接洽时,在花艺布置简报上不小心写错了新娘特别的要求。
宴会现场的花艺布置“不要Lily,要Pink rose”,结果她不知是鬼遮眼还是中邪,竟在简报里写下“不要Pink rose,要Lily”,这下可好,昨晚“雪季花艺”全体上上下下待在鑫品饭店彻夜未眠布置的心血结晶,在今早新娘抵达宴会现场后打来的一通客诉电话中彻底毁灭。
“这不能怪小金,蓝晶晶的妈妈三天两头打电话来说希望现场能够有百合,然后蓝晶晶又三不五时说她不要百合只要粉玫瑰,母女俩因为喜好不同而吵翻天,把布置改来改去的,到最后谁都会混乱。”
白雪的合伙人季洋跳出来为小金缓颊。
小金想起今早白雪——雪季花艺负责人之一——的铁青脸色,至今仍余悸犹存,若非另一位负责人季洋及时出面,此刻的她肯定被白雪炸得尸骨无存,她浑身抖了一下,一方面因为想像自己横尸荒野的画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踏出货梯后,被饭店内过强的冷气吹袭而遍体发寒。
宴会厅内一团混乱,雪季花艺动员了所有工作人员,包括两位老板季洋以及白雪都亲自下海,为这场婚宴布置重新调整装饰,小金抱着工具箱,摸摸鼻子往同事身边偎去做心灵取暖,眼神瞥向那一道急惊风似的女人,再看向季洋一脸温文儒雅的淡定神情,小金不由得一声长叹。
好险两位老板个性互补,要不,她一百条命都不够活。
白雪没好气睨了小金一眼,那眼神中警告意味浓厚,彷佛在对小金传达“还不赶快动作,这场要是没来得及做完,回去等着被剥皮吧!”
小金缩了缩肩,赶紧将桌上的百合一一拆下换上粉玫瑰,一刻也不敢再担搁。
季洋正巧瞧见了白雪那记充满杀气的眼神,忍不住噗哧笑出声,“白雪,你就饶了小金吧。”
白雪冷哼一声,动作俐落地跟着季洋拆着主桌座位的椅背花。“算小金倒霉,我本来就非常不想接这场喜宴布置,要不是我爸我妈硬逼,我才不用受这种罪,老是得咬牙包容蓝晶晶的小姐脾气。”
“是、是,我们白雪可是最八面玲珑、人见人爱的,谁会舍得让你受气啊,蓝晶晶今早是暴躁了些,但体谅一下,人家今天可是新娘子,一辈子才这么一次,你要她发现布置出错不暴跳如雷着实为难。”
季洋将白雪带来的椅背花重新系上,两人默契十足,配合得天衣无缝。
白雪僵硬嘴角线条终是松懈,她睐了好友兼合作伙伴一眼,“嗳,待会儿我还得坐下来吃蓝晶晶的喜酒,你说我这气能闷多久?难不成还让我的家人看我全场臭脸啊?”她皱鼻,回首环顾全场。“也好险蓝家事业做得大却向来低调,今天全场只摆了三十八桌,好险我有先见之明,担心蓝家母女俩再度为了百合和粉玫瑰吵架,早就有了备案,要不……今天哪能这样顺心如意啊?”
“老板英明。”埋首工作的季洋温润语气中透出柔软笑意。
白雪啧笑一声,见主桌工作已完成大半,继续起身走至客桌忙碌,“小金,你再和小银到车上去拿粉玫瑰来。”
见小女孩们接令后迅速动作,白雪也加紧脚步将手边工作完成。
十一点十五分,宴会厅陆陆续续来了几位零星宾客,伴郎伴娘、花童也在现场开始彩排走位,白雪巡视着每一桌以及舞台走道旁的摆设,直到确认过后,她深吸了口气,走向季洋身旁。
“季洋,我要亲自去找蓝晶晶请她做最后确认,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你了。”白雪咽了口口水,神情透露出一丝紧张。
季洋因为她的严阵以待而跟着正经起神色。“别担心,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白雪嗯了一声,挺直了腰迈出宴会厅往电梯走去,宴会厅在鑫品饭店七楼,而蓝晶晶的专属新娘休息室则设置在二十六楼的顶级客房,白雪进电梯后很自然地在镜中审视起自己,一张俏脸不由得垮了下来。
“噢……好丑喔我……”她颓丧垮肩,盯着镜中那个狼狈万分的女人。
一早接到蓝晶晶的咆哮电话,顶着细致妆容从家中的化妆师手下脱逃成功,她一路狂奔时以电话遥控花坊内全体人员,抵达花坊与小金会合后最后载货至饭店,在这中间尽管被嚣张艳阳晒得晕头转向她也顾不得,直到现在……
看见自己妆容全毁,眼睫毛掉了一半,妆花了一半,待会儿妈妈和姊姊见到她,肯定又是目瞪口呆。
叮!
二十六楼抵达。
她重振精神,将毁去一半的假眼睫毛撕了下来,一边嘀咕,“早知道前天就花时间和姊姊去植睫毛了……”她步出电梯,往客房2626走去并摁下门边电铃,直到来人应门,她整顿神色,在门扉打开的刹那,笑脸迎人的道:“您好,我是雪季花艺的负责人白雪,我找新娘。”
伴娘回首,“晶晶,是花艺店老板。”
“请她去找新郎确认!”蓝晶晶由内往外喊,声线紧绷,听得出来正忙碌地为婚宴做最后准备。
“好,我知道了。”白雪朝客房内大喊,再向伴娘点点头便转身下楼。
找新郎确认……白雪苦笑,很好,新郎长什么样子啊?
从头到尾与她确认花艺布置的都是蓝夫人与蓝晶晶,新郎远在美国华尔街,她可是连影子都未曾见过,再说刚才在宴会现场,她忙到连头都没空抬几下,哪有时间去找两人的婚纱照来瞧瞧,而且婚礼布置需要的刻字主题背板也全都是交由小金他们几个来负责,她只需要做好花艺设计的部分即可……
白雪一个头两个大,她承认自己对于记人名、认人脸的辨识能力极差,要不是今天的新娘蓝晶晶,是家中熟识的,该由她亲自接待,要不这等对外业务的工作交由季洋来处理即可。
满腹牢骚的白雪穿着高跟鞋来回奔波,此刻腰已酸到都快直不起,她再度飘进电梯瞪着镜中面容哀怨的女人,默默在心底发誓,下回只要是蓝家,她绝对不接案!死都不接案!
管他是什么天大的世交之家,她、也、不、要、接!
“二哥,我有点紧张先去一下洗手间,如果有什么事麻烦你先帮我看着。”准新郎罗习为略显紧张地朝着伫立在大厅正中央的男人交代。
也不知是真的内急还是心不在焉,尚未等到男人的回应,便已迈开慌张的步伐离开。
“罗习为,你给我振作一点!”
男人一见准新郎慌成这样,不禁出声笑骂,而他的声调飞扬爽朗,引起了周边人们的关注,但他一点也不以为意,仅是啧了一声便将眼神瞥开,好看漂亮的嘴角持续噙着散不去的喜悦。
他双手插入合身的西装裤袋内,仰头望着饭店交谊大厅的天花板,伫立在这富丽堂皇的挑高大厅中央,他的心思有些恍惚。最亲爱的妹妹即将远嫁美国,这是件值得恭喜的大事,但缠绕在心头上的不舍却成了此刻最沉甸甸的愁绪,教他止不住的叹息。
罗蓝两家宴客的厅房位处于鑫品饭店的七楼,又因罗习为出身政治世家,此次的联姻受到不少媒体瞩目,因此特别另辟了记者联访区于六楼,此刻那里正挤满了前来采访的记者们,气氛更显喜气沸腾。
男人听见手扶电梯那方一阵骚动,眼角余光扫去,正巧瞧见即使人已上楼却还是背后一片闪亮的女人,那是当红模特儿女星韩霜,对于身后沸沸扬扬的记者追问,她仅仅媚然的回眸一笑,镁光灯顿时此起彼落地闪烁。
蓝海看着那高挑女人的娇媚笑容,忍不住啧笑了声,正觉意兴阑珊欲往墙边靠站而去,偏偏正好与韩霜投来的目光接上。
那女人回他一记不以为然的冷笑。
蓝海嘴角笑容更深,心里自是明白那女人对自己的评价很糟,他啧啧两声将目光瞥开,却意外发现另外一名面熟的高挑女人正伫立在他身边对他上下打量,接着便听见她不确定地开口询问。
“请问……你是新郎官吗?”
蓝海眉一挑,她这么问,让他不由得怀疑起自己今日的装扮是否过于隆重到喧宾夺主了。
白雪焦急地盯着腕表,上头显示为十一点三十分,她从电梯迈出后,便一眼看见大厅内最显眼的男人,看他一身量身订作的正式西服,活脱脱该是新郎的化身,但……当她接收到对方饶富兴味的眼神后,便开始迟疑了。
“不是吗……糟糕……新郎到底长什么样?”她不由自主地抿唇自言自语了起来,完全没注意那男人直勾勾的目光何其大胆。
“新郎长那样啊!你看那张婚纱照就知道了。”蓝海不是很在意她的错认,甚至好心地为她指点迷津。
白雪顺着他手指头指去的方向,正巧瞧见迎宾区摆设的婚纱照,她腼腆一笑,对于男人的调侃态度不以为意。“谢谢,我一时忙昏头了才忘了注意,请问你认识新郎官吗?我有急事要找他,可以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白雪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心里正琢磨下一秒定会获得否定答案,准备旋开步伐再去寻觅,谁知男人竟叫出了她的名字。
“白雪,你找新郎有什么事?他现在因为太紧张而去了洗手间,有什么事我可以为他处理。”他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回覆。
直到现在,白雪才认真地抬头正视眼前的男人,她皱起眉头,企图从他陌生的五官中找出熟悉的印象,奈何她实在对于眼前这人丝毫没有丁点记忆,她该死的脸盲症令她十分焦虑又懊恼,她露出歉疚的笑容道:“你认识我吗?那真是太好了,请问你除了是新郎的代理人外,和新娘的关系是……”
“我是晶晶的二哥。”他回答俐落。
“二哥!”彷佛是找到了救星,白雪惊喜得整张脸都笑亮了。
“嗯,乖妹妹。”蓝海咧嘴笑开,落拓浪荡地在口头上占尽她便宜。
但白雪仅是一笑置之,连忙说出正事,将对方似乎认识自己的事抛诸脑后。
“二哥,是这样的,因为花艺布置上出了一些差错,我们刚才已经急忙修正过来,原先想找新娘再度重新确认,但是她现在正在化妆更衣实在不方便,所以她请我到现场找新郎确认,现在新郎不在,能不能请二哥帮忙,跟着我到现场确认几个重新布置的地方……”边说着,她已急惊风似地亲昵勾起蓝海的手臂朝宴会厅而去。
蓝海瞅着她挽着自己的手,神情耐人寻味,他被动地被她一路拖着往电梯走,眼神却是离不开她的侧颜。
印象中,那年与她第一次见面,她才二十出头,还是大学生的她,气质清新又天真活泼,待在她姊姊身旁像只小麻雀似地啾啾啾不停说话,对他投来的目光则是充满好奇与查探,他以为她对自己至少会留下深刻记忆,如今见她看他像是陌生人,忍不住叹笑,原来是自己自视甚高了。
“你笑什么?”听见笑声,白雪目光狐疑地瞪去。
“没事,你说。”他收住笑容,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继续,更顺势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这是主桌花、这是椅背花,我们都在花朵上重新修饰过了……二哥,你在做什么?”白雪问。
“我在把拍下的照片传Line给晶晶看啊。”蓝海指腹在手机上滑了滑,“你说还有哪里需要确认的?”见身边的人完全没有动静,他抬起目光,正巧瞧见她恍然大悟地以掌拍额的动作。
该不会是……她根本忘了可以这样与晶晶确认吧?
“啊——我怎么会忘了用Line!”白雪忘情地懊恼低吼。
因为她的模样太接近崩溃状态,蓝海实在不好意思笑出声,但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没关系,至少你找到我了,二哥会替你向晶晶说好话,这布置肯定没问题了。”
“真的吗?”白雪闻言,随即眼睛一亮,再度主动地挽起蓝海的手臂拖着他满场飞奔拍照。
蓝海相当尽责地将现场修改过后的花艺布置一一拍照传给蓝晶晶,即使白雪在一旁心急如焚,他仍旧一派优闲自在地缓下步伐,问:“需要确认的地方就只有这些了吧?”
白雪点点头,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闪着希望的光芒。
见她那模样,蓝海噗哧笑开,示意她稍安勿躁,“你等我一下。”他低首将拍下的最后一张照片Line给蓝晶晶,就见她立即已读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