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小佑子恭恭敬敬的以托盘呈上蜜桃冰碗。“皇上,皇后娘娘派人送来了蜜桃冰碗给您消暑。”
宇文珑正提着笔,顿时停在了半空中。
他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小佑子,“你说,这是皇后派人送来给朕的?”
小佑子头不敢抬。“是的。”他总觉得和皇上视线对上就会有事,尽量不要看皇上的眼睛就是了。
“当真?”
小佑子勤勤恳恳地道:“奴才不敢信口开河。”他的神色益发恭谨了。
这主子要发疯,只是一瞬间的事,过去他领受得太多了,像这种越是看似风平浪静的时候,越是潜藏着危险讯号,不可不当心。
宇文珑倒是不知小佑子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九九,只觉他的五脏六腑突然舒坦了起来,直到小佑子进来之前,他都还批折子批得很火大,各路官员呈上来的折子尽是提些没必要的造桥铺路,且皆要朝廷拨款,叫他焉能不火?
可现在,那折子上的话未变,他却不火大了。
他放下了朱笔,身子微微往后靠向了龙椅椅背。“搁下吧。”
“是。”小佑子像送观音似的搁下了那冰碗,接着弯着腰恭敬地退了几步,往旁站到他师父尚德海的身边去了。
伴君如伴虎,他今夜是深刻体会到了,以前他师父怎么传授,他都无法心领神会,而今晚他完全可以融会贯通了。
稍早,皇上在凤仪宫蹭饭时那是如三月春花,可没过两个时辰,气冲冲离开凤仪宫时便成了九月飞霜,吓得他们大气不敢喘一个,彷佛连放个屁都会被拖出去问斩似的。
然后,便是现在了。
冰碗还没来之前,皇上像要把折子都用他自个儿的眼睛烧了,神奇的是,冰碗来了之后,皇上那像阴间来的脸色瞬间就柔和了。
宇文珑根本不知有人在偷偷打量他,他旁若无人的瞪着那冰碗,像要把它看出洞来。
所以,她知道他没有召云妃侍寝?也知道他在御书房里认真的批折子?可能还知道他气得未用晚膳,所以才会送这冰碗来。
她这是……在关心他?
他低眉沉思了一刻,忽然觉得坐不住了。
“皇上,您这是要、要去哪里?”主子突然起身离座,尚德海和小佑子这对师徒都有些反应不及。
尚德海忙问道:“皇上这是要回寝宫歇息了吗?”
“朕去去就来,尔等不必跟来了。”宇文珑已经快要走出御书房了。
“啊?”饶是尚德海这样经验老道的大太监,也是满脸的错愕。
他的差事就是跟着皇上,无时无刻的跟着皇上,皇上这会儿不让他跟是什么意思?要去何处为何不能让他也跟着?
宇文珑已离开了御书房所在的晴光殿,而且他并非从正殿门走出去,而是跳窗而出,好不让侍卫察觉。
原来轻功就是要用在这种时候啊,他突然不恨教他武功的师父把他逼得那么狠了。
由御书房到凤仪宫只是几个起落之间的事。
只是,要瞒过凤仪宫的侍卫队长陆霜林却不是简单的事。
“皇上?”陆霜林察觉有异,跃上金瓦查看,发现来人竟然是皇帝,她虽诧异,但立即在原地站定,还剑入鞘,单膝下跪,拱手一揖,“卑职见过皇上。”
她是皇上安排给皇后的侍卫,皇上自然是她的主子,只不过她要保护的对象是皇后。
宇文珑示意她起身,手一挥,吩咐道:“下去吧,当没见过朕。”
陆霜林蹙眉,嘴角微翘,颇不认同地摇了摇头,“皇上这是何苦?”
“大胆。”宇文珑装出面色不悦。“你又知道什么了?”
陆霜林没在怕。“卑职什么都知道,皇上暗恋皇后娘娘都多长时间了,过去不就是因为娘娘,您死活不肯娶妃吗?如今娘娘好不容易成为您的皇后,皇上为何不跟娘娘说清楚,偏要在此行如此有失君仪的蹩脚之举,而娘娘却是半点也不知皇上心意,根本徒劳无功。”
宇文珑一下被拆穿,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好!朕问你,如果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说他恋慕你已久,你会如何?是会不屑一顾还是欢欢喜喜地接受?”
旁人不会明白的,他这是“皇上心里苦,皇上不说啊”。
陆霜林想了想,点了点头,“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下去,皇上请自便,只不过不要待得太久了,这样对娘娘很失礼……”
宇文珑瞪着陆霜林如大雁飞去的身影。
丫头,以为他要看多久?他又不是变态,他只不过想安安静静的看她一眼而已。
他悄无声息的揭开一片金瓦,顿时蹙起了眉头。
她果然又在看卷宗了,这般的不听话,如此折腾自个儿的身子,那腿伤何时才会好?
“娘娘,歇会儿吧!也该喝药了。”多兰把装汤药的碗呈上。
言少轻微皱眉心,把汤药喝完,搁下汤碗这才问道:“皇上可有把冰碗退回来?”
听到她问起自己,宇文珑整个人精神都来了。
不虚此行,真是不虚此行……
“没呢,娘娘。”多兰欲言又止,“只是……”
言少轻目光平静,“但说无妨。”
“是。”多兰这才道:“奴婢回来时正巧听到云月宫的两个宫女在说话,说娘娘霸着皇上,不让皇上召幸云妃实在好没道理,说云妃心里委屈,但心太软,不愿去请太后主持公道,只能让娘娘一直欺负。”
宇文珑一时气急败坏,想跳下去解释,是他不想召幸任何人,把这帽子往少轻头上扣,那云妃是脑子被门夹了吧?
他是皇帝,他要不要召幸,是皇后能支配得了的吗?
“也不怪云妃会误会了。”言少轻一叹,不见火气。“云妃与我一同入宫,至今未获圣宠,自然会认为是我从中作梗了。”
“娘娘,难道由着他人误会娘娘吗?”多兰深知主子心性,很为主子抱不平。
“我何尝不知,皇上雨露均沾,才是后宫和谐之道,可皇上不肯去,又岂是我能勉强的?”言少轻苦笑。
“只是这番话,即便我向云妃说破了嘴,她也不会信,且有越描越黑之嫌,不如不说来得好。”
宇文珑心口顿时像是压上了石头。
原来他不肯召幸,带给她这么大的困扰,可是,他也不愿为了消除她的困扰而召幸别的女人。
以前他可以放荡,因为他从来不认为少轻会来到他身边,谁知她真的来了,他便想把最美好的给她,包括他自己的身子。
过去的,追悔已无济 于事,但未来,他要他们是彼此的唯一,因为其他女人原本就对他毫无意义,所以他不能碰云妃—— 这也是他皇兄临行前告知他的,他说少轻是我朝最为特别的女人,想法自然与世俗不同,若想得到她的倾心真爱,那么就只能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才会真正地对他开启她的心门,将他放在她的心上。
说到这个,他就不得不把他皇兄恨得牙痒痒的。
他皇兄明知少轻的心性,又怎么能先让他当皇帝,再把少轻给他,这么一来,在他登基时纳的嫔妃,他要如何收拾?
因此,他不免强烈怀疑他皇兄如此安排,根本是故意给他添堵的,他皇兄大可以在他登基时便把少轻指给他为后,这么一来,他要整个后宫只有皇后一人,也没人敢说半句,但皇兄偏偏没那么做,要走了才搞这么一出,还大言不惭的说是为他圆多年来的梦想。
如今,为了得到少轻的真心,他要收拾的女人有三个,想到那三个女人他是怎么招惹来的,他就忍不住叹气。
日子回到六个月前。
那时,他是皇帝,她还不是皇后,是他的臣子之一,是朝廷重臣,他的女相。
那一日,散朝后,他很失意,因她把临江峡水患分析规划得井井有条,群臣附议,显得他这个皇帝很无用似的,面对出色的她,他自卑,她凭藉着自身的才能走到了一国之相的位置,而他却是靠他皇兄禅位才成了皇帝,根本是云泥之别,想到她会怎么看他这个皇帝,他就很闷。
退朝后,他看到她和陆宸一块离开,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向朱雀门,她还开口邀陆宸一起去临江峡巡视江防。
由京城去临江峡,至少要乘船十日,一来一回,这表示他们少说会在船上形影不离二十日。
他很不开心,独自喝了些酒,刚巧梅嫔说她生辰,请他过去落梅宫热闹热闹,他便去了,又在梅嫔劝酒之下,喝了更多的酒。
那一夜,他不胜酒力,宿在了落梅宫,他把梅嫔当成了少轻,他记得自己对身下的人儿激情又霸道,梅嫔又惊又喜的承欢,不出一个月便诊出了喜脉。
当时他不以为意,左右他母后常问皇孙在哪里,索性就此给她个交代。
日子再回到四个月前,相同的情况又来了,下了朝,她又与陆宸一起走,宫廊边,他亲眼看到陆宸为她取下落在她朝帽上的落叶,两人相视一笑,端的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他们,就在他眼前并肩谈笑着远去。
那一日,他心里一直憋着一簇邪火无处发,也不知自己在朱漆柱后站了多久,吹了多久冷风,他的拳头攥得死紧,这时秀嫔和宫女远远而来,撞进他的眼底,当夜他就召幸了秀嫔,同样不出一个月就诊出了喜脉。
除了梅嫔、秀嫔,第三个便是从大越嫁来的芊妃了。
她是大越的嫡公主,在她入宫的那一日,他便临幸了,之后不多不少,一个月召寝一次,算是给个交代,并在她饮食里下了方子,因此她不可能有孕。
如今这些女人,都让他越看越心烦,而且懊丧莫及。
要是知道少轻会来当他的皇后,他一个女人都不会要,也不会让自己如今陷入这为难的处境里。他最恨她的识大体,她竟要他去翻别的嫔妃的牌子,难不成,他跟别的女人共赴云雨,她半点都不介意?
可恨的陆宸,至今没有半名妻妾的陆宸,那家伙在这一点上又胜过了他不只一星半点,他得解散后宫才能胜得了他,可是没有后宫时还好说,现在有了,岂是说解散便能解散的?
若是他解散了后宫,肯定又会有人将这笔帐算到少轻头上。
“皇上虽然没有召幸其他嫔妃,可也没有召幸娘娘,这事尚寝局一查便知,其他嫔妃说娘娘独占皇上,根本是子虚乌有的罪名,不知她们日后会怎么编派娘娘。”多兰看着主子的目光里多了担忧。
宇文珑在心里冷笑,谁敢拿这事编派她,他就不饶谁!
他不召幸她是因为不想勉强她,他想得到她的心,再得到她的人,他不要因为他是皇上,她便只好咬牙侍寝。
“难道,娘娘就不想皇上召幸吗?”多兰突然问道。
言少轻一愣。她……想吗?
宇文珑浑身猛地一震,不由得屏住了气息。
好多兰,问得好,问得太好了,他极想听她的回答,太想听了……
谁知,喵呜一声,一团白球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下便跃上言少轻腿上,妥妥地坐在她怀中。
言少轻轻轻顺着猫毛,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我们家雪儿很热吧?要不要也做碗冰给你吃呀?”
宇文珑咬牙切齿。可恶的臭猫,又来坏他的好事,让他没听成少轻的答案。
她的答案为何?是想他召她侍寝还是不想?
看来今夜他别想睡了,这问题的答案肯定能让他辗转难眠。
这一笔,他会记在言雪儿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