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正殿内,梦妃和芊妃这会儿正剑拔弩张地对瞪着,饶是四个殿角上皆置有大缸冰块,由宫女们扇着风朝殿中送着凉气,也无法消减她们的怒火,见帝后同时驾临,这才双双收起了喷火之势,行拜见之礼。
皇后为后宫之主,她们本是来找皇后主持公道的,不想皇上竟然也在,好不容易见到大半个月都见不着人影的皇上,自然不能放过这等大好机会。
言少轻在宇文珑的搀扶下落坐,他很自动的坐在她旁边的紫檀雕花椅中,座上铺了消暑的玉垫,并不显热。
言少轻目不斜视的看着梦妃和芊妃,鹅蛋脸上表情转为严肃,凤目眼角微挑,透着一股叫人敬畏的威严。
宇文珑则流露着倾心,侧目看着她。
她身为女相,在朝堂上不时要力压群臣,自然练就了一脸的不怒而威,叫人不敢造次,用在这些就爱吵吵嚷嚷的宫妃身上,确实管用。
“何事要本宫作主?”言少轻淡淡开口问道。
宇文珑顿时很想翻白眼,怎么听着,感觉梦妃、芊妃是她的嫔妃,不是他的,且她也没赐座,她们只能站着说话,十足像在升堂审案。
“皇上要为臣妾作主啊!”梦妃马上以沾了洋葱水的手绢擦了擦眼角,顿时便泪盈于睫、楚楚可怜了。
言少轻看着梦妃,杏眼桃腮,模样儿是够可怜的,可惜衣着上输了芊妃不只一星半点,如此酷夏,梦妃却还是一袭水蓝色的织金衣裙,自颈脖处开始包得密不透风,袖子也盖过了手,她看着都替她热了。
反观芊妃,人说大越民风是列国之中最为开放的,寡妇可二嫁、三嫁,女子亦可休夫,果然不同凡响,芊妃梳了个风姿绰约的半翻髻,斜插着三支镶珍珠的赤金簪,半个头都簪着玉珠,额间贴着金箔牡丹花钿,内穿大红绫抹胸,外罩桃红色开胸纱衫,下配绣满牡丹的纱裙,一对酥胸呼之欲出,艳丽不可方物,在气势上梦妃已经输了。
“胡闹!”宇文珑一拍椅子斥道:“这里是凤仪宫,不是来求皇后作主吗?怎地忽然又要朕作主了,你们究竟要谁作主?”
梦妃咬着下唇,好生委屈,“皇上……”
言少轻蹙眉,心里顿时有些烦,他们俩这是在演给谁看?
谁不知道他们这对表哥表妹感情好,从小郭梦梦就追着宇文珑跑,长大了,郎有情妹有意的,也不知为何迟迟不订亲,一年拖过一年,拖到郭梦梦都成大龄女了,才在宇文珑登基时由纯太后作主进了宫,封了四妃之一,这还是按照大云礼制,在新帝登基时,需得册封一、两位妃子,否则那郭梦梦恐怕都要等成老姑婆了。
因此宫里上下都知道他们亲厚,情分不一般,眼下他却在她面前斥责梦妃,也无怪乎梦妃会一脸委屈了。
“皇上息怒。”芊妃福了福身,恭恭敬敬、不卑不亢地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臣妾二人是来请皇后娘娘作主的。”
言少轻看过去,这芊妃比她早入宫,是大越国的嫡公主,集美貌与才华 于一身。
当今天下,强国共有六国,其中又以他们大云最为强盛,大越却是六国之末,他们主动把嫡公主嫁过来有结盟之意,也有示好之意,不能拒绝,拒绝等于就是不给大越王脸面,因此她也被封为四妃之一,赐住仅次 于凤仪宫的白玉宫。
如果说,梦妃是只麻雀,那芊妃就是只孔雀了,她有嫡公主的傲慢,不屑与人结交,但她家底厚,陪嫁多,出手大方,有钱能使鬼推磨,因此在后宫里也收买了不少人心。
除此之外,四妃中还有个云妃,她是东豫王的嫡女,东豫王在豫州拥有庞大兵马,今天不管谁做大云的皇帝都会是一样的做法,必定要纳其女为嫔妃,等 于是押了个人质在宫中。
按照大云祖制,在皇帝大婚那日也得册封一、两个妃子,因此云妃是与她这个皇后同时入宫的。
四妃之位还有一个空缺尚未补足,这也引得京里各大家族虎视眈眈,都想把女儿送进宫来,但是皇上打从她入宫之后就未曾再翻过绿头牌,也就是说,云妃是几个嫔妃之中唯一还未被临幸过的。
她很明白,即便皇上临幸了云妃,云妃也不能有孕,芊妃亦同,肯定都暗中给她们使了手段避孕,因为她们俩不管谁产下皇子,都会危及皇上的皇位,她们背后的势力定会蠢蠢欲动。
所以诞下皇子的最佳人选就是她和梦妃了,可皇上不喜欢她,定是不愿与她诞下皇子的,看来这为宇文皇室开枝散叶、延续龙脉的重责大任,一定是落在梦妃身上。她既是皇上喜欢的人儿,又与皇上青梅竹马,她的姑母是太后,父亲是皇上的亲舅,亲上加亲,由她来诞下皇子也是最为安全的……
“娘娘,芊妃心肠歹毒,要谋害臣妾性命,娘娘一定要为臣妾作主!”梦妃这会儿不哭哭啼啼了,愤然道。
芊妃脸色铁青,“梦妃含血喷人也要适可而止,在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还要胡说八道,当心自作自受!”
“肃静。”言少轻拍了拍扶手。
宇文珑低头闷笑起来。她还不习惯后宫,敢情当自己在刑部问审了,不过倒是让他想到,应该在这凤仪宫备下一个惊堂木,免得拍疼了她的手。
言少轻不知旁边的某人正自认贴心地为她筹谋构想,她板起脸,淡淡地道:“梦妃先将案由陈述一遍。”
梦妃愣了愣,神色有些迷茫。
宇文珑很想扶额,他这个表妹,自幼不爱读书,是以大字不识几个,幸好琴、舞和画画都学得不错,不然他母后也不敢让她入宫门。
他出手解救,“梦妃,皇后是让你先把芊妃如何谋害你性命一事,具体说一遍。”
言少轻不由得侧目看了他一眼。他的声音妥帖得彷佛微风拂过水面一般,果然是他看重的人儿,这么快就忍不住出言相帮了。
倒是那芊妃在梦妃未开口前便先一步蹙眉道:“皇上、娘娘,臣妾没有谋害梦妃。”
言少轻澄澈的眸光从宇文珑身上移开,落到芊妃身上。
“芊妃稍安勿躁,本宫未问你话之前,不得随意开口,真相如何本宫自有定见,不会听信片面之词。”
芊妃这才闭起了嘴巴,她面上满含不快的看着梦妃,一副“我就盯着你,看你怎么胡说”的架式。
“事情是这样的,娘娘。”梦妃发难道:“下午的时候,臣妾的婢女琴瑟端了盘点心来,臣妾当时并不饿,便没有吃,宫女玉荷说既然不饿,点心搁久了也不好吃,可以喂鱼,本宫一听,也觉得甚好,便让琴瑟端着点心随臣妾到绮罗宫后的水烟湖去喂鱼,喂得兴起,整盘点心都进了鱼儿的五脏庙,不想稍早前下人们却来报,说水烟湖的鱼全死光了,臣妾当下便疑心起那盘点心,询问之下,才知点心竟然是白玉宫芊妃派人送来的,若是臣妾吃了,那现在死的就是臣妾不是鱼了。”
芊妃忍着没回嘴,但眼里蒙上了一层冷然。
“本宫都听明白了。”言少轻点了点头,看着芊妃。“芊妃,你有何话说?”
芊妃冷哼,“臣妾未曾派人送过点心到绮罗宫,梦妃单凭下人说点心是我白玉宫所送,就想将脏水往我身上泼,实在可笑。”
言少轻用眼神制止了梦妃快出口的反驳,只道:“梦妃,为何判定点心为芊妃所送,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梦妃答得可大声了,还挑衅的对芊妃扬了扬眉梢。
芊妃隐忍着不说话,她可是大越的嫡公主,不想失了风范,尤其在皇上的面前,她不想像梦妃一样泼妇骂街似的,她嫁来大云,不是为了跟后宫的女人斗,她要设法怀上龙子,那才是重中之重,若因跟梦妃互不相让的叫骂令皇上对她倒胃口,那才是得不偿失。
所以了,梦妃要耍泼随她去,她不会随之起舞。
言少轻并非不晓得后宫这些嫔妃的心计,但她脸上不见一丝变化,只当在办一般案件。她道:“梦妃,你即刻派人将你口中的证据,以及那个叫琴瑟的婢女和接手点心的宫女宣来,本宫要亲自问话。”
梦妃求之不得,马上派了跟她前来的宫女琵琶回去把人证物证一并都带来,她们三人似会飞一般,不到一刻便都来了。
“物证何在?”言少轻一眼望去,已认出绮罗宫宫女手中捧着的食盒是记在白玉宫名下的物品,宫里的东西样样都记了档,绝不会混淆。
她虽然入宫不久,但皇后该知道、该要会的事,她一样都没少学,在其位,谋其政,尽其职,担其责,这几句话向来是她做事的原则,做了皇后,自然也是相同道理。
“不必拿过来了。”她既已认出,便没必要多此一举,转而道:“芊妃,你将食盒看仔细了,是否属你宫中所有。”
芊妃看了食盒之后,表情十分诧异,“确为臣妾名下之物。”
梦妃一脸愤恨地道:“可总算承认了!”
芊妃瞪了她一眼才道:“娘娘,但前几日我宫中宫女就来报说这食盒遗失了,臣妾想着让她们再找找,若真是找不着再上报。”
言少轻眉头微微一挑,“芊妃,你该当知道,宫里任何记档之物丢了都是大事,都需立刻上报。”
芊妃立刻低眉顺眼地道:“是嫔妃疏漏了,今后定当谨记皇后娘娘的教诲。”
梦妃挑眉瞧着芊妃,落井下石地道:“你现在无话可说了吧?可别用东西丢了做为理由,想将此事揭过。”
芊妃脸上满是恼意,“梦妃,原来是你派人偷了我的食盒再来栽赃 于我,好粗劣的手段,一宫之主耍此下作手段,不汗颜吗?”
“我栽赃?”梦妃哼地一声。“玉荷,你说,是谁把食盒拿给你的?”
那捧着食盒、名叫玉荷的宫女怯生生地开口了,“芊妃娘娘,您派来送点心的姊姊,奴婢认得,是白玉宫的青枫姊姊,奴婢后来便将点心盒子交给琴瑟姊姊了。”
“青枫?”芊妃脸色陡然一变。“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青枫怎么会送点心去绮罗宫?本宫从来没有让她送过点心去绮罗宫!”
青枫是她从大越带来的陪嫁婢女,没有她的命令,青枫绝不会胡乱行事,更别说送点心给不相熟的嫔妃这种事了。
梦妃又是哼地一声,牵了牵嘴角,不屑道:“你现在当然说没有了。”
芊妃突然怒斥起玉荷,“你一个小小宫女,竟敢信口雌黄?看本宫饶不饶得了你!”
“芊妃娘娘息怒!”玉荷连忙跪下,一脸惶恐地道:“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
言少轻慢慢扫了她们一眼,吩咐道:“宣青枫进殿。”
片刻,匆匆而来的不是青枫,而是白玉宫另一个大宫女柳烛,她同样是芊妃的陪嫁婢女。
柳烛对帝后见礼后便对芊妃道:“娘娘,不好了,青枫自缢了!”
“自缢?”梦妃咬着后槽牙,抢着说道:“自缢便没事了吗?哼,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啊?皇后娘娘一定要为臣妾作主,臣妾险些香消玉殒了……”
“青枫为何要自缢?”芊妃脸上已然一片焦急。
柳烛凝重地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梦妃犹自气恼不已,“什么不知啊,分明是不敢来这儿供出主子,不得已才只好自缢的,反正左右都是死,若是供出主子,说不定还死得更惨哩,不如自我了断……”
言少轻又一拍扶手,眸光沉沉,“肃静。”
梦妃噘起嘴,讲得正高兴被打断,任谁都不会高兴。
她真是很讨厌皇后,不知道太上皇大表哥在抽什么风,居然将言少轻指给皇上。
“关键人证青枫自缢,此事干系重大。”言少轻修眉一挑,凤眼深沉,朝殿中环视一周。“传本宫的旨意,相关事证不许擅动,本宫要前去验尸。”
芊妃一个激灵。她怎么又忘了皇后是大云朝极少的女仵作,在她的母国大越,没有女人当仵作的……
万一青枫是存心要陷害她,或是有谁在暗处要害她,所以杀害了青枫,那必定会留下一些让人起疑的线索,若是皇后验尸验出什么不对来,她可就百口莫辩了。
“证人的尸首自然是要验的,这么一来,有人的坏心眼可就无所遁形了。”梦妃幸灾乐祸的道。
言少轻眼里看不出情绪,“眼下说是由芊妃所送的点心已全数喂了鱼,为了知道鱼是否真死 于点心,点心又是否真的含毒,毒又是从何而来,本宫要剖鱼尸验鱼尸,如此才能将疑点一一厘清。”
言少轻的声音在清甜中透着一丝威严,然而听完之后,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知皇后说的是真是假,她要剖鱼尸?
在场只有宇文珑知道,她是说真的,她有追根究底的性子,加上后天的养成,她说要剖鱼尸那就不是说说而已。
众人怔愣间,又听到言少轻不苟言笑地道:“梦妃,水烟湖归你绮罗宫管辖,本宫命你即刻让宫人将鱼尸全数打捞,一只都不能少。”
梦芊瞪大了杏眸,一只都不能少?她哪里知道池里有多少鱼啊?
她觉得此事的发展过于荒唐,明明证据确凿,为何不定芊妃的罪而要剖什么鱼尸,太恶心了,而且若鱼不是毒死的,那她岂不是要向芊妃那贱人认错,她可不想事情往那里发展。
她不由得看向宇文珑,希望事情点到即止,不要再往下查了。
宇文珑也知道言少轻一旦查起案来就一丝不苟,定要理得清清楚楚,可是后宫之事不比朝堂,也不比查案,有另一套标准。
自古以来,后宫嫔妃勾心斗角、互相构陷就是家常便饭,死一、两个宫人,甚至死一、两个嫔妃都不稀奇,这件事不管是谁要害谁、谁想谁死,他的重点只有一个——芊妃是大越王的亲妹妹,是大越嫁来示好的,不论毒是不是她下的,都不能伤了两国和气。
他心中自有定见,只是刚巧在梦妃哀求眼神看过来的时候开了口,“朕以为此事尚且不需劳驾皇后验尸,且皇后自身还在养伤,如此奔波,不利复元。”
言少轻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插话,仅仅只是不置可否的看着他。
他的心果然是向着梦妃,适才梦妃向他使眼色,她都瞧见了。
只是,她有个疑问,既然他如此偏宠梦妃,为何在大婚后便不再翻梦妃的牌子了,这岂不是会令梦妃对他心生怨怼吗?
她实在想不明白,只能说君心难测了。
“那么,皇上认为该当如何处置?”她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她再往下查,便也顺水推舟地问,这里人多嘴杂,她总不能不给他这个皇上一个面子。
为表慎重,宇文珑想了一下才道:“白玉宫的青枫为不明人士所收买,冒芊妃之名,送毒点心意图谋害梦妃,事迹败露后又畏罪自缢,死有余辜,抬到乱葬岗任其曝晒尸骨,而芊妃虽然无辜受累,却也有疏于管教下人之责,且丢了食盒未曾上报,让人钻了空子栽赃,过于粗心大意,罚俸六个月,禁足半个月,以示惩戒。”
众人都心知肚明,这惩罚对家底深厚的芊妃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算罚俸六年,她也不痛不痒,禁足半个月更是小菜一碟,她平素就不屑与其他嫔妃们来往,如此更加省心。
果然,芊妃没有异议的俯下身子一拜,“臣妾领罚。”
宇文珑知道自己还得给言少轻一个交代,便道:“都跪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