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过去,江禹安回到职场已半年多,两次手术后他完全复原,渐渐又恢复从前昏天暗地的忙碌工作。
响一早上的电话好不容易静下来,得了三分钟空闲的他为自己冲杯速溶咖啡,站在玻璃窗前发怔。
搁在桌上的手机响起,喝光咖啡,他走回桌子,准备继续与工作奋战,来电显示是梁一峰。
“哈啰。”他接起手机。
“嘿,情敌,晚上出来喝一杯。”梁一峰轻快的声音传来。
“就我们两个?”
“当然,我正式向你下战帖,开战前先请你喝酒。”
“没问题,升官了?”前年梁一峰留学归国后进入梁氏企业担任执行长特助。
“还不算,不过我父亲过几个月就要让我接手了,最近会对外发布消息。”
“恭喜。”江禹安真心祝福。
“晚上老地方见,聊聊吧。情敌,我是认真的,我们的战争要开始了。”
“我从没怀疑你对子瑜的认真。”他晓得子瑜住院那阵子,是梁一峰全程照顾她,直到医生宣布子瑜没事,他才回美国完成硕士口试。
“无论如何,我会把她从你身边抢过来。下个月,我会开出秘书职缺……”
江禹安顿了会儿,有风度地笑说:“晚上再聊,我洗耳恭听你的作战计划,先这样,我得忙了。”
“好,八点见。”
“八点见。”
放下手机没一秒,铃声又响,这回来电显示是林子瑜。
他怔忡几秒才接听。
“子瑜。”
“中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怎么了?”她很少约他吃午餐。
“有事想跟你说……”那头,她的声音听起来哽咽。
他叹口气,大概知道她为了什么伤心。
低头看了眼腕表,差半小时午休。
“我去找你,大概二十分钟到,你提早十分钟离开公司,可以吗?”
“我跟老板说一下应该可以,你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是个好员工,老板不会跟我计较半小时,等我。”
他结束通话,匆匆拿了钱包、钥匙,离开公司。
永远都是这样,他最放心不下她,只要一通电话:他绝对排除万难奔向她。有回小阿姨取笑他,说他是林子瑜的专属救火队,甚至笑说幸好他不是古代帝王,否则大概也会像幽王宠褒姒,兴烽火、撕锦帛,心机用尽,只为博取佳人一笑。
今年初、江禹安买了辆中古黑色Toyota Yaris代步,本想每天接送林子瑜上下班,她却以他们上班地点方向不同,开车接送太过浪费油钱时间拒绝他的好意,后来在他的坚持下,她才同意每周二、五让他接送。
这就是林子瑜,永远讲求实际精省,常让他挫折又心疼,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她在什么环境成长,才变成今天的模样。
一般十五、六岁女孩正是充满浪漫情怀的青春期,她却要辛苦的白天读书、晚上打工,每天为了现实生活奋力不懈,环境造就她必须实际。
实际并没有不好,但他真希望子瑜偶尔能放松下来,感受生活还有许多实际外的柔软面。
在过度实际的子瑜面前,他常觉得自己的肩膀不过宽阔、胸膛不够安稳、能力不够强,如果他有能力,子瑜也许就能完全放心依靠他。
小阿姨没说错,若他是古代帝王,他对子瑜的宠爱,不会比周幽王宠褒姒的疯狂来得少……有时他真恨不得把全天下赚来捧到她面前,希望她能放松下来,安心享受人生。
如果早几年他就听进子瑜的话,不断跳级,再提前几年进入社会,哪怕只提前两年,他能给她的安全感也绝对比现在多得多。
二十六岁这年,他拚命工作、善用投资,赚到人生第一个千万,他希望三十岁能赚到人生第一个亿。
但残酷的事实是,即便拥有人生第一个亿,也买不到一户梁一峰家的豪宅。但他想,至少这个金钱计算单位能让子瑜更有安全感。
Yaris暂停在人行道旁,十一点五十,林子瑜走出办公大楼。
六月正午阳光高照,她一头黑亮的长发整齐梳挽成髻,脸上薄薄淡妆,她身穿淡橘衬衫,搭了件不过膝的深棕色A字裙,黑色低跟鞋,简单利落的上班族打扮。
她打开车门,弯身坐进小车。
“对不起,临时约你出来。”看见江禹安,她露出浅笑,所有不好瞬间都好了大半,屡试不爽。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对不起。电话里你好像在哭?”开车前,江禹安看了她一会儿,她双眼略显浮肿。
林子瑜刚平复的情绪被这么一探问,又有了起伏。
“我妈、我弟一起抛弃我!今天早上她跟我弟偷偷搬走,搬完才打电话给我,太过分了!我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她眼泪又掉,毫无气质的放声大哭。
她一直不打算面对妈妈、弟弟要搬去南部的事实,总鸵鸟地认为只要不面对就不会成真。没想到这么快就付诸行动了,她好舍不得他们搬走。
她其实不是真的那么生气,但亲爱的家人搬走了,她怎么可能毫无感觉,除了舍不得还是舍不得。
理智上她知道妈妈、弟弟搬到南部住是好的,至少对妈妈的身体好,但她一直希望可以再晚一点,至少大家能再一起多住一阵子。
“你其实早就知道他们会搬了,只是不肯面对事实。”江禹安温柔地说。
“哪有!”她任性否认,明明看见那一箱箱打包好的东西,却故意视而不见,她以为只要嘴上不说好,他们就暂时不会搬。
结果没想到他们居然给她来这招,直到上了高速公路才打电话说他们今天搬,让她心情低落。
“明明有。干妈星期天打电话给我,说他们今天要搬,她想告诉你,可是只要跟你提搬家公司,你就不肯听,她也拿你没辙,真是,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
他摸摸她的头,半宠溺、半带笑,没辙摇头,他打了方向灯将车开上路,开往某知名甜点餐厅。
子瑜伤心的时候什么都不爱,只有法式冰淇淋蜜糖土司砖能安慰她。
餐厅老板跟他是朋友,他拨通电话,蓝牙耳机贴在左耳,对方接起,劈头就是——“你的心肝宝贝又哭啦?”
“嗯。”江禹安无奈地撇了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林子瑜一眼,轻应一声。“我十分钟到,外带一个……”
“蜜糖土司砖,我知道,等会儿让阿哲送出去。”
“谢了。”
“不用客气。你那女人真是水做的,这个月大哭三次了。”老板语气中满是取笑,“你是不是太逊没让她满足,逼得她只能用哭发泄?”
“你胡说什么!”他面色尴尬,半慌半斥责挂了手机。
林子瑜从吸附在车顶的小面纸盒里抽两张面纸,擤鼻涕、擦眼泪,完全没有形象可言。
用过的面纸被扔进脚边小垃圾桶,车里的一切,她熟悉得像是自己的车。
“我听到了。”林子瑜声音哽咽。
“什么?”江禹安想装傻。
“甜点王说你没让我满足。”她偷瞄他,甜点王是她给老板取的绰号。
他苦笑,“他爱开玩笑,我拿他没办法。”
“说不定你该找间摩铁,好好满足一下我。”她口没遮拦。
江禹安食指推了一下她额头,像是不以为然,却什么也没说。
林子瑜朝他大吐舌头,掩饰掉尴尬,转头看车窗外。她觉得自己廉价,就差没挂个跳楼大甩卖的牌子在身上了,已经这样明白暗示,却只换到他一个无声食指推。
他真打定主意一辈子跟她维持干兄妹关系?
失去后,她才晓得曾经拥有的有多珍贵。人真愚昧,不,是她太愚昧。
片刻,Yaris靠人行道停靠,穿着餐厅制服的阿哲提着餐盒朝车内的两人挥手,江禹安按下车窗,阿哲马上将餐盒递上。
“子瑜姊,你又心情不好了?禹安哥技术很差喔?我们老板要我告诉你,他愿意等候补……”
“你去告诉甜点王,我不是飞机。”林子瑜没好气地接过阿哲的餐盒。
“什么意思啊?我不懂。”十六岁的阿哲是夜校生,白天在甜点餐厅工作,家境虽不好,但工作勤奋、努力向上,更难得的是心性纯良。
“乖,你不需要懂,只要把我的话告诉甜点王就好。”她从车窗探出头,伸手拍拍阿哲细嫩的白脸皮,以男孩子来说,阿哲好看秀气到人神共愤。
“喔。”阿哲应了声。“那我要进去忙了。”
“等一下,”她从皮包拿了一迭诚品礼券,“公司福利,早上刚拿到。姊姊我不爱逛书店,送你。”
“子瑜姊,你不用一直给我这些,我……”阿哲想婉拒。
“哎唷,男子汉大丈夫,别罗里罗唆的,乖,不要拒绝我,我会生气,我们走了,帮我跟甜点王说谢谢,掰啦。”
林子瑜朝阿哲挥手,江禹安也对他挥手笑了笑,把车开走,不让阿哲有机会拒绝礼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