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阵尴尬沉默,最后江禹安想起什么,说:“你的手机大概被雨淋坏了,我想我的也是……”
“啊!”她大叫,冲到客厅拿起湿透的包,拉开拉链,果然里头的东西全都湿透,她哀嚎,“我的手机挂了。”
江禹安走过来,加码奉送她一个食指推。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淋雨?损失大了吧。”
“好惨喔。”她低头握紧手机,有点哽咽,在浴室里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又偷袭她,禹安把她当妹妹已经够悲惨了,这下手机也来折磨她。
他蹲下来,看见她眼眶泛红,拍拍她的脸,笑着说:“这样就想哭,像个小孩一样,哥去帮你买新的,反正我的也坏了,你先把姜汤喝了,再跟一峰吃晚餐,我不饿,买完手机拿过来给你,我就回去了。”他起身要走,被她拉住手腕。
“你要买手机给我?”
“是,我不想看见你哭。”江禹安说。
“那我要最好、最贵的。”她语气任性,既然她是妹妹,妹妹有权和任性。
“好,我买最好、最贵的给你,只要你不哭。”他宠溺地摸摸她的头。
“不哭了,哥……”她松开手,千言万语全说不出口,最后只说:“谢谢你帮我做晚餐。”
“傻瓜。”他笑了笑,留恋凝望她低下的头。
好一会,他转身朝梁一峰说:“你们吃晚餐吧,她吃饭喜欢有人陪。”
他进厨房找了个袋子,将换下的湿衣服放进去,走出来,再望了眼依旧低头的子瑜,什么也没说,走出大门,很轻很轻地关上门。
江禹安走下楼,没听见始终低着头的林子瑜哭出了声音。
梁一峰放下餐盒,走到她旁边,什么也没说,温柔地将她揽进怀里,轻拍她的背。
林子瑜哭了许久,声音渐歇,梁一峰起身走进浴室拿出吹风机,对终于止住眼泪的她说:“我帮你把头发吹干。”
她顶着红肿双眼,点点头。
梁一峰笨手笨脚的,从小到大被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大少爷,没在小事上照顾过别人,偶尔扯痛林子瑜的长发,只能不住道歉,好片刻才慢慢吹得顺了。
空气里,吹风机呼呼响,林子瑜终于开口。
“你不想问吗?”
“问你为什么哭吗?”
“嗯。”
“不用问,我知道你是为禹安哭,你不晓得我有多羡慕他,我希望会有那么一天,你哭是为了我,子瑜,我并没有比禹安差。”
她沉默许久,内心百感交集。
梁一峰关掉吹风机,手心还握了把她柔软长发,丝绸般黑亮光滑的发,漂亮得不像是真的。
“我们……一起吃晚餐吧。”
梁一峰欲言又止。其实他不是没看见子瑜跟禹安之间的感情,他不晓得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也不想知道。
在爱情战场上,他不当小人,但也不当君子,他不会风度翩翩的帮他们解决问题,他只想为自己的幸福而战,拿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努力把子瑜从禹安那里赢过来……
搬家这天,风和日丽,梁一峰向朋友借了辆小货卡,开进巷子,远远看见五个大纸箱、一个大型登机箱。子瑜跟禹安并肩站,那画面约莫持续两秒,禹安一双眼停在子瑜脸上,子瑜则看着他开来的方向。
这两个人,他认识了一辈子,几乎是一辈子……梁一峰想。
在这一瞬间,他闪过成全他们的念头,虽然放弃子瑜让他心痛,但看见禹安眼神那瞬间,他觉得自己就算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像禹安那样,彷佛全世界都不重要,唯独子瑜才是这世界的唯一。
禹安深情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输了。
下一瞬,子瑜朝他这头粲笑着挥手,禹安转过来,也面朝他开车过来的方向,那一瞬间想成全的冲动,像雪一般在太阳底下融化消失。
他想,他有禹安没有的财富权势,能让子瑜过更好、更幸福的日子,他……并没有输。
他将车窗降到底,探头出去,朝他们两人挥手,停好小货卡,他跳下车子,用夸张的语气说:“你们两个居然在这里聊天偷懒!其他东西都要我一个人搬吗?”
“已经搬下来了啊。”林子瑜困惑地说。
梁一峰错愕,指着五大纸箱、一个29吋登机箱,不太相信地反问:“你的东西就这些?”
“这些已经多到出租车装不下了。”
梁一峰看看小货卡,再看看那几箱据说“很多”的东西。早知道他开休旅车来就好,何必大费周章去借小货卡?
“家具呢?都不搬?”他又问。
“我们家能用的,我妈、我弟搬走了,剩下都是房东当初附的,新租的地方该有的家具都有,我只要搬这些。”她解释。
“你该早点说清楚,我就开休旅车来了,这辆小货卡冷气坏了,我都快被热死了。”他摇摇头,搬起纸箱,江禹安马上将他手上的纸箱接过去。
“看你满头大汗,休息一下吧,我来搬,很快就好。”
梁一峰倒也不客气,索性将手上的箱子递出去,用手徒劳无功搧出微弱的风,越搧越热。
林子瑜看不下去,从皮包抽出一小包面纸,拿了张出来,帮他擦了几下额头。
“果然是养在冷气房的大少爷。”她取笑。
“笑我?等等你坐进去就知道了,这种天气,坐在没冷气的货卡里头像坐在烤箱里。”
“心静自然凉,车子开的时候,降下车窗就有风,能热到哪儿去?”
梁一峰盯着她好半晌,笑着冒出一句,“我看到你,心就静不下来了。”
仰头对上他灼热的目光,她很清楚那种眼神,许久许久之前,禹安也总是用灼热得像是会将人烫伤的眼光看她。
她无法响应,撇过头想漠视他热情的视线,没想到迎上禹安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尴尬一笑,说:“我要搬东西了……”
“我搬好了。”江禹安语气淡淡的,脸上的笑也是那样淡,淡得像是将要融进蓝天里的稀疏白云,让人捉摸不清。
“呃……这么快?”
“没多少东西。”
“OK,出发吧。”梁一峰朝小货卡数了数后,打开副驾驶座车门。
“等会儿见。”江禹安走向骑了好几年的哈特佛,戴上安全帽,跨上车,引擎轰隆转动,他朝他们挥挥手,骑出巷子。
林子瑜站在小货卡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一股莫名哀伤席卷而来,她觉得禹安正一步一步走出她的生命。
“你们吵架了?”梁一峰蹙眉问,他看见她脸上显明的忧伤。
“能吵得起来多好……”她低语,“没有,我们没有吵架。”摇摇头坐上小货卡。
小货卡里的两人沉默许久,从车窗卷进来的风,安抚车内的燥热。
林子瑜深深舒了口气,开口问:“梁一峰,你喜欢我什么?”
梁一峰没料到她会天外飞来这一问,先是愕然半晌,朝她看去,只见她神情落寞看往车窗外,心不在焉的,若非他很肯定他的耳朵健康无碍,大概会怀疑她是不是真问了他那个问题。
天下的女人,十有八九都爱问交往的对象这些问题,从“你喜欢我什么?”到“你爱我什么?”、“有多爱我?”……
她没来由的一个问题,该是意味着他有机会了?
车子在新租屋处的巷口,就差一个拐弯,梁一峰在巷口转角前停下小货卡,车子排进P档,他转过身,双手扶上林子瑜的肩,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
“请你看着我,看我多喜欢你、听我说我喜欢你什么。我第一眼看到你,是幼儿园小班开学那天,我听别人说小孩子大多记不得两、三岁的事,但我偏偏记得很清楚,那天下着毛毛雨,你绑了两条长辫子,尾端扎着粉红色缎带,你穿了件白色棉质印花T恤、红色短裤,刚到教室的小朋友几乎都哭着要回家,只有你,安静走进教室,拿了一本图画故事书,坐在角落里翻,你记不记得我走到你身边,问了你什么?”
林子瑜摇头,她根本忘记梁一峰找她说过话了。
“你进教室之前,我也是哭得很惨,拉着奶妈不让她走,可是看见你,我忘记要哭了,因为你就像我曾经想买,可是爸爸一直不让我买的洋娃娃,漂亮得不像真的。你安安静静,不哭不闹,我很好奇问你:你为什么不哭?你不想家吗?你说,你到学校要读很多书,要赶快长大帮妈妈赚钱,没有时间哭。”
他捧起她的脸,拇指轻划她细致脸颊肌肤,深呼吸一回,又说:“放学后,奶妈对我说,像你这么勇敢聪明的女孩子,谁娶到你是谁的福气,我那时不懂什么是娶,可是从那天起,我的眼里只看得见你。我越是注意你,就越发觉你的好,你过得很辛苦,却从不吝惜帮助比你还需要帮助的人,从幼儿园、国小、国中,你一直那么好,没改变过。”
他放下捧着她脸颊的掌心,停顿半晌,思索犹豫后,决定坦白。
“出国留学那几年,我不是没有交往过其他女孩,论外表,你的确不是美若天仙,但你有质朴坚韧的内在美,再美的女孩只要跟你一比全相形失色。你问我喜欢——”
“你拥有过很多女孩子吧?”
她问的是“拥有”,而非追求。他懂她问的,迟疑一会儿,他诚恳回答。
“留学那几年,没人管,确实是不少。”
“你喜欢我,会不会只是因为你没得到过?”
梁一峰讪讪地笑了笑,掐她一下脸,很亲昵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今天我若还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有可能吧,但我二十好几了,留学那几年也放荡过,我非常清楚对你的感觉,不是因为没得到过,而是因为我知道你有多好,其他女人永远取代不了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梁一峰……”
“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再连名带姓叫我,你叫禹安名字,却不能只叫我名字吗?两个字比三个字省力得多,子瑜,给我机会吧,我不会让你后悔。”说完,他低头在她唇上飞快地印下一个很轻的吻。
她仰头看他,沉默着,最后只虚弱地扯出一抹笑当作回应。
没人注意到小货卡不远处,跨坐在哈特佛上的江禹安,启动摩托车快速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