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位陈秘书的对话持续了很久。大部分的时间,韩悦处于一种惊讶及莫名心痛的状态。
秘书述说得很冷静。
韩悦从不知蓝浩琛有这样的过去,也难以想象。
他曾是刑警,破过几个大案,官升得很快。那时的他,年轻气盛,与现在的深沉是个对比。警界对蓝浩琛头痛,却也服他的行事公正及手段。
事情发生在他警界办的最后一个案子。一个女人被丈夫长期施虐,最后杀了自己的丈夫、畏罪潜逃的案子。
事件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在那个发生悲剧的家中,搜出唯一的相片,是他们一家的全家福。蓝浩琛凭着那张照片追逐着一个女人,越追,却越发现更多关于这个女人的故事。
女人出身大企业,却不想依着家中安排跟企业小开结婚,选择了交往中的男友,私奔离家。两年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家,生了一个儿子。
表面看似完美的生活,其实有着不为人知、夫妻俩也不愿提及的隐忧。在她家族的打压下,丈夫自己开设的小鲍司每每碰壁,最后倒闭了,便将气都出在母子俩身上。
故事的最后,妻子再也无法忍受,便杀了丈夫。
以蓝浩琛的办案手段,抓这个女人并未花费他太多的时间。审讯她时,她对所做所为坦承不讳,那冷静凶残震惊了社会。
警界承受不了社会压力,想将她马上移送,蓝浩琛却觉得其中有隐情,不愿放手,一再的与之约谈,她却只有一句,没有什么好说的。
打破她冷静的是儿子的出现。本已被社会局收容的儿子在上学途中逃到警局找母亲,小男孩什么也不说,口中只一直叫着母亲的名字。
追问下,只在与蓝浩琛独处时,小男孩说出了真相。
父亲性侵他多次,母亲发现后,为保护他,挺身而出……但,最后父亲却是自杀。
面对拿着水果刀刺来的妻子,丈夫露出笑,握住她发抖的手,往自己胸膛刺去。
这样的真相,没有人相信。
尽避蓝浩琛多么努力搜证,尽避最后劝开了她,让她翻供说出真相,事情却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因——那不是社会想要的真相。
教唆儿子为自己脱罪,使她又多添了一条罪名。相信说出真相能让自己与儿子获得新生的她,将一切怪罪于蓝浩琛身上;几次他到监护所,她一见便歇斯底里地扑上前来。过没多久,女人便被转送精神病院监禁。
那小男孩在事情被公开后,被学校的同学取笑欺负,一回玩得过火了,将他从楼梯上推下来,后脑重创,送医不治……带着这个消息来到精神病院的蓝浩琛,不知该怎么开口,她却已经知晓,发疯似地挟持了邻床的病人,想要出去见儿子一面。
眼看她手中的刀已划破了那病人的颈子,蓝浩琛最终还是开了枪。正对心口,一枪毙命。
为此,蓝浩琛被停职,若不是所长动用人脉关系,只怕他也得服刑。
到英国沉寂了一段时间,考上律师执照,成为所谓的涉外律师,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怎么走出那栋明亮的办公大楼的,韩悦已经记不太清楚。意识过来时,她在一间老旧的书店中翻着一本老旧的书。翻了很久,她还是看不懂,甚至认不出那是哪一国文字……只知道,一页一页翻着。
她觉得窥见了蓝浩琛不欲人知的一段过去。
也有些了解,为什么他会是现在的他;为什么总是把别人推开……他只是,在别人发现这段过去离他而去前,就先把对方赶出自己的世界。
忽然,韩悦很想见到蓝浩琛。虽然,就算见了他,韩悦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旧书堆中,韩悦瑟缩着身子,将脸埋进了双臂。
“你觉得把这一切告诉她,她就会知难而退?”
一句话,让秘书的身子僵住。就算已在这间事务所待了很多年,她也从没有机会听见过那严厉的声音对着自己说话。秘书回过头来,放下收到一半的茶杯。“所长。”
所长双手插在口袋中步进会议室,观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我……我只是觉得,她有知的权利。”秘书回避着那严厉的注视。
“而你并没有说的权利。”所长冷冷说着。他并不是害怕韩悦知道这件事后会离开浩琛,以他对韩悦的了解,她不会。可要说,也轮不到对事情一知半解、又被嫉妒冲昏头的人来说。
秘书不敢再说,快步奔出了会议室。
所长叹了口气,转身,见到政繁就立在门旁。
“哥,”温政繁苦笑。其实小悦一来,他就看见了。当秘书找小悦谈话,他也犹豫着该不该阻止。“其实最担心浩琛的人,是你吧。”
沉默了很久,所长回道:“我是浩琛的保证人,他再出什么乱子,我都得负责。”
温政繁笑着摇摇头。“若小悦因此被吓跑了,你说怎么办好呢?”
“能把她赶走的,只有浩琛本人。”所长想结束这话题,便步出会议室,顺手带上了门。
温政繁望着所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喃喃道:“为什么一副很了解小悦的样子……”
他们的生活又回到了先前的模式。蓝浩琛早出晚归,而每次回来,见到的仍是韩悦紧闭的门。
因为大雄咖啡店被砸的事件,韩悦答应婉瑜暂时不再外出打工。认识了小幸,她开始接些翻译的工作,只要多接一点,一样能平衡收入。
韩悦花很多时间在工作上,剩下的时间,她搜集着关于那个案件的资料。
只是,那毕竟是七年前的事了,她又不是什么关系者,找到的资料非常有限,只能旁敲侧击去了解、去猜测。
“小悦,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啊?”手机那头林婉瑜问着。
“不就工作。”韩悦懒懒地答,但其实手边是刚从图书馆连结报纸资料打印出来的相关报导。翻译的事,暂停了下来。
“有好好吃饭吗?”林婉瑜非常了解好友的习性,以往在餐厅工作不用担心这一层,但在家工作,小悦一定懒得出去买,也懒得花钱。
“有啦。”随口回着,瞄了眼桌上堆得像座小山的即冲麦片包,韩悦吐吐舌。
手机那头沉默了下。“小悦,最近家里管得紧,我们不能见面,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知道吗?”
“我知道啦。”她扬起笑,又聊了会才收线。
放下手机,韩悦放空了一阵子,才又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报导。
迅速扫了几眼。又是这样的报导吗……总将矛头指向那妻子与蓝浩琛。
事情过后,蓝浩琛一回也没有站出来为自己辩解过。或许就因为如此,世人只花了几年的时间便将他遗忘;但他究竟独自承受了多少舆论与压力?
韩悦起身,望向窗外的夕阳。
她花了两个星期找的资料,还不如那个陈秘书说得详尽。
怔了怔,陈秘书……对蓝浩琛,是认真的吧?所以才会对他的事了解得如此深入,也才会对自己说了这些……但……
她拎起平摆在床上众多报导的一张,蹙起眉。
啊……不行了,头好晕。一手扶上脑门,韩悦差点跌倒。
不看了。将报导甩回床上,看了看时间,心想蓝浩琛应该没有这么早回来,于是摇摇晃晃出了房间。只是不走还好,越走她头越晕,来到厨房时她已无法好好站立。
勉强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瓶矿泉水,开了灌一口。
不知是不是因温度太低,头更痛了起来。
昏沉间,韩悦看见了那张温大律师兄弟送的按摩椅,于是步伐蹒跚地走过去,坐了上去。“……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她按下开关。
这是韩悦第一次使用这种东西,背上有柔柔的敲打和按揉,她舒服地闭上眼。
不……她不能睡着,蓝浩琛一回来看到这幅情景,又要找机会整她了……
但……真的……好舒服……
不行……她要起来了,这样下去……她……会睡着的……
难得,太阳才下山,他人已在公寓楼下停好了车。
蓝浩琛手中抱着几叠资料,上了楼。
他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空出手来,他拍开了灯——
“……韩悦?”
韩悦趴在客厅中,手中又是他的矿泉水,翻了一地,沾湿了她的身子、发丝。
“韩悦?”蓝浩琛拧紧眉,又唤了声。“该死的!”
他顾不得脱鞋,将手中资料抛向一边,冲上前将韩悦从地上搀起,靠近怀中。
韩悦身子冰冷,蓝浩琛伸手拍了拍她脸颊。“韩悦、韩悦……”才知她发着高烧。
……一股恐惧感袭来。蓝浩琛咬牙,啧了声,又将她往自己怀中靠近了些,拦腰抱起。
蓝浩琛先回房中抽了条小毯子将她包裹住,再将她抱下楼。
发动车子,他踩下油门,一路闯了几个红灯,将她送到了附近医院的急诊室。
当他抱着韩悦冲至急诊室中,医生护士涌了上来,二话不说推了床过来将她接进去急救。
而蓝浩琛只能在外头等着。
事情发生得很快,韩悦还在他怀中,然后一下子,她已被推了进去。
医院的冷气开得很强,他因为抱了韩悦一段路,西装衬衫湿了一大半,开始冷了起来。
他不该这么怕冷的,但,等待的时刻真让蓝浩琛靶受到一股刺骨的冷意。
约莫过了半小时,她才被推出来。蓝浩琛跋紧上前询问。
“先生不用着急,太太没有生命危险。”医生笑咪咪地安抚着他。“可能有些过劳,才会引起贫血晕眩,这应该有段时间了,太太是个意志力坚强的人吧?”
蓝浩琛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随着病床被推进电梯中。他听得出医生的弦外之音。韩悦一直都靠意志力在撑着吗?
“太太的身体状况还是让她住院观察一下比较好。”看着先生担忧的表情,医生说不出她的昏迷指数是七,谈不上及时的生命危险,但若现在离院,难保不会发生什么事。“给你安排一间比较安静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