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在泉老和简俐儿的帮助和教导之下,南茗棻对当铺工作已是驾轻就熟,而南家当铺换了新当家的消息早已传遍了空鸣城,不少人是纯粹看热闹,又或者是为了目睹传说中的美貌而来。
而南茗棻的行事作风向来是比照祖奶奶周湘做法,把当铺视为救急不救穷的慈善事业,只要能帮得上忙的,绝无二话。
只是教南明棻开了眼界的是,南家当铺的生意好到不可思议,几乎可以说是人潮络绎不绝,直教她不解极了。
明明就是年节时分,怎会有这么多人上当铺?城里一片繁荣盛景,照道理说百姓应该是丰衣足食的。
她问了简俐儿,简俐儿只说,一般都是如此。
一般都是如此?她不禁想起南安廉说的常规。难道这些是这里的风俗习惯,而她要做的就是习惯?
“茗棻,贵客到了。”
耳边传来简俐儿的低语,南茗棻抬眼望去,就见个男人大刺刺的从侧门走进当铺里头。男人身穿深蓝色交领锦袍,外头搭了件玄色半臂,面貌颇端正,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
“通判大人。”简俐儿在柜台底下轻拍了南茗棻的手,随即迎向前去。
“这不是简姑娘吗?看来是简爷说谎,说什么南家当铺已经交还给南家人打理了。”男人是空鸣城的通判屠奎,他扬着笑意摩挲着简俐儿的手。
“我爹没说错,南家当铺已经还给了南家人,我不过是在这儿帮点忙,让大朝奉可以早点上手罢了。”简俐儿忍着恶心没将手抽回。
“大朝奉?”
“茗棻,还不过来见过通判大人。”简俐儿回头使了个眼色。
南茗棻闻言,迎向前福了福身。“民女南茗棻见过通判大人。”
屠奎一见到南茗棻,一双细长眼眸色迷迷打量着她,手随即探了过去。
南茗棻不着痕迹的退上一步,笑吟吟的道:“俐儿,货架那头还有东西没整理好,我过去瞧瞧。”而后再对着屠奎道:“大人,恕民女先告退。”
转过身后,她露出嫌恶的表情,使了个眼色要白芍跟着一起上楼,省得被这人吃豆腐。
“你……”屠奎见状,面有不快。
简俐儿立刻握紧他的手。“大人,大朝奉初来乍至,还不懂规矩,我会好好教她的,至于这个月该给的常规,我会赶紧送到牙行的。”
屠奎闻言脸色稍缓,又摸了摸简俐儿的小手,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而候着他的马车内,还坐有另一个男人——
“总兵大人,不知道这位南小姐是不是总兵大人所说的那位故知?”屠奎讨好的问着。
马车里,辜胜决微微眯起细长的眸,笑得冷厉。“是呀,他乡遇故知,真是人生一大喜事。”
二楼货架前,南茗棻点算着流当品,觉得物品和金额实在是对不上。
好比一只窄口瓷壶,一般行情价应该有个三十两,可是当初收当的金额只有三两,如果要送到牙行的话,她到底要标多少底价?
想了下,她决定照行规处理,把金额填写在流当品簿上,想处理完赶紧回家。
连着好几天没能陪南安廉用膳,昨儿个回去时,包中的脸已经快变成起皱的包子了,而她特地跟南安廉赔罪,却只得到他的冷嘲热讽。
她生气了,因为她打理当铺是为了他,可是她又慌了,因为他以前不会这样的,所以她决定今天非要早点回去陪他用膳不可。
“茗棻。”
“俐儿,那人回去了?”南茗棻回头问。
“是啊。”简俐儿叹了口气。“往后这事可得要由你来应付才成。”
“我为什么得应付他?”
“因为这是常规啊。”
“常规?”又是常规,这儿怎么那么多常规?“到底是什么常规?”
“就是——”简俐儿见她手里拿着流当品簿,不禁往上头一指,话还未说,就被她的标价给吓了一跳。“茗棻,这个金额不对,要是上头标了三两,你的标价只能填上二两。”
“为什么?这种做法咱们不是亏本了吗?”
“这……”简俐儿抿了抿嘴,叹了口气道:“茗棻,城里的牙行是通判大人开设的,咱们以低价标示流当在牙行里贩卖,这价差就是给大人的规费。”
“咱们为什么要给他们规费?”她暗忖了下,这事可能行之有年,要不然南安廉不会也认为这是常规。
“因为咱们当铺的生意是受通判大人照料的,要不你说大过年的,哪会有这么多人拿东西上门典当。”简例儿不禁发噱,她一直以为南茗棻是个见过世面的,可如今却发觉她单纯得可怕。
南茗棻微眯起眼,寻思片刻道:“俐儿,我不能理解客人上门典当和通判大人有什么关系,咱们开门做生意是供与需,有人需要周转,咱们押物给银,这是天经地义,通判大人有什么能耐逼得人非典当不可?”
“因为城里的赌坊是通判大人开设的,有不少人进了赌坊输得要卖妻卖子,或者是典当家中值钱物品,所以……”
南茗棻愣了下,像是瞬间想通了什么。“等等,你的意思是因为那些人上了赌坊输了钱,所以到当铺求周转,咱们却压低金额,最后再损失一成,卖给牙行,牙行却一局价转卖到古玩铺?”
“很好,你是个聪明的。”不需要她把话说完。
“天啊,这、这不荒唐吗?开设赌坊已是触犯律法,通判是知法犯法,甚至还伙同咱们压榨百姓,这……”她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竟成了官员鱼肉百姓的帮凶!
“这已是延续二三十年的常规了。”
“这是什么常规,难道咱们就不能告到知府那儿吗?”不过是个通判,顶多是七八品的官,以为天高皇帝远,就可以只手遮天?
简俐儿听着,不禁笑得苦涩。“咱们城里的花楼还是知府开设的呢,要是有人上了赌坊输得想卖妻卖子的,就直接押进花楼去了,而且是用非常低廉的价钱收人呢,听说月底时,通判还得从赌坊里拿笔规费塞知府的嘴呢。”
南茗棻瞠圆水眸,就连一旁的白芍也不敢相信这座看似繁华的商城竟隐藏如此可怕的内幕。
“真是一丘之貉。”南茗棻不敢置信极了。
“所以,想要在空鸣城延续家业,一些常规是非遵守不可的,否则就是与官为敌。”简俐儿怕她脾气硬,只能软声劝着。
南茗棻垂眼不语,她想,也许她知道南安廉为什么不喜欢继承当铺的生意,为何会说这是外行人做不来的生意。
她抿了抿嘴道:“这事我回去跟我爹谈谈再说,我得要先回去了,待会还得到糕饼店挑几款我爹爱吃的糕饼。”
“你爹爱吃的糕饼?”
“有问题?”
“你爹不吃甜啊。”
“怎会?我爹嗜甜耶。”
“怎么可能转性了?我记得小的时候刚到空鸣时,表姨擅长弄些甜食,我爱吃极了,但是你爹从不吃,直说厌恶甜味。”
南茗棻诧异的眨了眨眼。她不知道喂南安廉吃过几百次的糕饼,可他从没拒绝过,这是他在边境养出的习惯……还是另有内情?
“也真亏你能跟他那般要好,我从小看到他就怕,现在更怕,他那双眼像是有股杀伐气息,就连我娘都说可怕。”
南茗棻微扬秀眉。可怕才好,这样其它的姑娘才不敢靠近他。
“好了,不说了,我要回去了,至于送牙行的流当价格,明儿个我再给你个答覆。”
“茗棻,民不与官斗,这是明哲保身之道。”
简俐儿苦口婆心的叮咛,南茗棻点着头表示听见了,但这种明哲保身之道,却是令人深恶痛绝。
一抹身影如疾电般窜入南府主屋,停在南安廉的寝房外头。“爷。”
“进来。”
包中推门而入,南安廉长发未束,赤脚坐在锦榻上,独自一人下着棋。“今天状况如何?”
“今天那个叫陆谦的秀才没上门。”
夹着黑棋的长指顿了下,南安廉懒懒抬眼,冷鸶的眼眸满是不快。“谁问你这个?”
包中脸抽动了下。明明这几天追问的都是同一件事啊……
打从小姐接手当铺后,他的工作变成了躲在暗处护送关注小姐,因而发现近来有个叫陆谦的秀才和小姐走得极近,两人常是有说有笑。
记得他第一回说起时,爷的脸冰冷得好比千年霜雪,而后,陆谦几乎成了爷每回追问的对象。
“对了,爷,今天有个男人直接进了当铺里,简俐儿负责接待,小姐应付一下便进了内室,而那个男人也没多作停留,看那穿着打扮,非富即贵。”
“是吗?”下定了黑棋,他随即又夹起了白棋。
“还有,小姐这会已经在回家路上,不过她中途进了一家糕饼店。”
南安廉闻言,唇角轻噙笑意。“知道了,你差人备晚膳。”
“是。”包中走到门外才吁了口气,在前往厨房的路上,遇见正好回来的南茗棻。“小姐回来了。”
“包中,我爹在房里?”
“爷在下棋。”
“下棋啊……”她思忖了下,低声道:“早上我出门时在厨房里特地冷泡了一壶茶,待会再麻烦你去拿来。”
根据她对南安廉的了解,他想事情时习惯泡澡,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下棋,而且是一人对弈,要是心情糟到透顶,他会抱抱她。
通常,在他心情不佳时,她会备上一壶他喜爱的凉茶和糕饼,而他也知道当她这么做时是在关心他。
“是。”包中走了两步,南茗棻又突地唤住他。“小姐,还有事?J
“包中,我爹爱吃糕饼吗?”她突问。
包中愣了下。“这点小姐应该比我还清楚。”想当年,爷会吃下他特地跟厨房要来的糕饼,还是她的功劳呢。
“包中,你认识我爹几年了?”她换了个方式问。
“这就比小姐还要久了,我知道爷这个人至今应该有十三年了。”
“那么在我去北方大郡之前,可有听过我爹爱吃糕饼的事?”
包中想了下,浓眉攒了攒。“好像没听过,那时厨房也不可能备上糕饼的。”
他照实道,毕竟当时正值战时,军粮有时还短缺,除非有将军要求,否则厨房不会特地备糕饼。
南茗棻听着,唇角抹着柔柔笑意。“没事了,快去吧。”
待包中离开,她便和白芍沿着穿廊回到主屋,敲了敲南安廉的房门。
“何时如此生分,进门还记得敲门?”门内传来南安廉戏谑的嗓音。
南茗棻漾起笑,打发白芍去厨房,便推门而入。“我记得上回爹有说过,进门得要敲门的。”
“何时这般听话了?”南安廉垂首下棋,头也不抬的问。
“一直都很听话。”她拎着糕饼隔着棋盘坐在另一头,看了下棋盘,问:“爹,用膳了吗?”
“大朝奉尚未用膳,我这个闲人岂敢先用。”
南茗棻挑了挑眉,拎出一块糕饼喂到他的嘴边。
南安廉睨了她一眼,咬了一口糕饼。
“好吃吗?”她问。其实,她很喜欢在他下棋时坐在他的对面,他专注着下棋,让她可以尽情的注视着他,看着他浓纤的长睫和那深邃的眸。
“还可以。”
“甜吗?”
“甜。”
南茗棻随即又喂他吃了一口,直到最后一口,他张口时,唇瓣意外含住了她的指尖,他心中一震,随即张口。
“你当我老得不能自个儿吃了?”
南茗棻冲着他一笑,将他吃剩的那一口塞进嘴里。“我喜欢喂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