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用过午膳,杨家二姨娘的丫鬟正轻捏着她的双足,令她昏昏欲睡,突然,门外响起一阵吵闹,扰了这份闲适平静。
听那声音就知道是自己的女儿,二姨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昨儿个杨涵星因为陆远风离去,闹了一夜,杨药师也因此指责她办事不力,让她头痛欲裂,好不容易消停了会儿,杨涵星又来了。
这女儿还真是让她给宠坏了。
“娘亲,”还没进屋,杨涵星高昂的嗓音就传来,“杨涵月——杨涵月那死丫头竟然回来了!”
“她回来又如何?”虽说杨涵月只有送药材跟杨药师开炉炼丹时才会回杨家,但也不是没有过突然心血来潮来见杨涵日的情况。
“可是除了她回来之外,居然还带着陆远风。”
二姨娘闻言,微眯着的眼一下子大睁,坐直了身子,“什么?”
杨涵星一脸气愤的跺着脚,“她跟陆远风一起来了。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杨涵月搞的鬼,昨天就是她让丑丫头和一个粗汉子上天香楼坏了我们的好事,今天她还不要脸面的带着陆远风来,说要跟他成亲。”
二姨娘皱起了眉头,这两个人怎么会遇上了呢?“他们现在人呢?”
“与爹在大厅。”杨涵星满脸的不服气,“爹还不许人家去瞧瞧。娘亲,我不管,你一定要替女儿作主。”
二姨娘的脸色沉了几分,站起身。
杨涵星迫不及待的说:“娘,我随你去。”
“不行。”二姨娘示意身旁的丫头阻止她,“你爹都开了口,你别去。”
“可是娘亲——”
“二小姐就待在屋子里,夫人去去就来了。”二姨娘的丫头私下早改了对二姨娘的称呼,这会儿连忙上前拉住了杨涵星,不让她跟出去。
杨涵星挣脱不开,只能恨恨的看着自己的娘亲走远。
二姨娘的脑子飞快的转着,原以为自己的女儿长得好,又有好家世,陆远风识相的话就该选择自个儿的闺女,谁知道她低估了士人的傲骨,礼义摆在前头,迎娶的若不是杨涵月,情愿不要这门亲事。
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逼得她不得不使出阴招,对他们一行人下药,只可惜功败垂成,原以为他就此一走了之,怎知他会去而复返,身边还带着杨涵月……这丫头凭什么成为状元夫人?!
她深吸了口气,踏进大厅时,脸上已经挂着柔和亲近的笑意。
“你来得正好。”杨药师一看到二姨娘立刻说道:“昨儿个远风说要离城,却没料到马车坏了,在城外遇上了涵月。”
二姨娘在心中暗恨,但表面上还是不显,“这还真是巧了,这么大的一个益州城,还能让两人遇得上。”
“这便是有缘千里能相会。”陆远风柔和一笑,有礼的对杨药师道:“晚辈不管涵月姑娘是否心有所属,还是想娶她为妻,盼杨伯父成全。”
“自然成全!你们本来就有婚约,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杨药师心 情大好,他虽然较为希望是自己疼爱的二女儿嫁给陆远风,但不论涵月或涵星都是他的女儿,只要能帮杨家飞黄腾达,谁嫁都一样。
“陆大人可是考虑清楚了?”二姨娘面上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不留情面。“涵月这些年都住在山上的庄子里,名声可是不太好,有这么一个状元夫人,只怕会误了大人自个儿的前程,这可就是杨家的罪过了。”
杨涵月闻言,脸色一冷。
站在杨涵月身后的康沐雨不服气的出声,“你说这话就不对了,姊姊是为了替通天阁采集药材才会被你送去庄子住,在庄子里没个奴才、丫鬟伺候也就算了,现在你还跟着外人一起胡言乱语、毁她名声,也不怕话传出去,届时丢人的不是姊姊,而是通天阁。”
二姨娘瞪了康沐雨一眼,这个丫头向来畏畏缩缩的,没想到士别三日变得全然不同,真是后悔没听涵星的话,早早将这丫头给赶出去。
“你就是这么管奴才的?”二姨娘高傲的瞧了杨涵月一眼。
“沐雨是我认的义妹,不是奴才,”杨涵月平静的语调没有太多的情绪,面对二姨娘,她连发脾气的精神都没有,通常她只当是疯狗乱吠。“她说的话,便是我心中所想,你毁我名声,丢人的不是我,而是整个杨家,到时要是连累涵星没有好亲事,这才真是罪过。”
二姨娘眼底闪过一抹阴郁,转向杨药师时,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老爷,你听听,涵月竟咒自个儿的妹妹……”
“涵月,陆大人还在一旁,你这是什么家教?”
杨涵月在心中冷哼,表面仍温顺的道:“是涵月心直口快,给姨娘赔罪。”她早就习惯了在这个家里自己不论做对或做错,道歉就是。
陆远风虽知杨涵月在杨家不受重视,可现在亲眼所见,心中还是对杨家人更加厌恶了几分。将小小年纪的她丢到庄子里形同自生自灭,还任意毁她名节,若今日他没有留下来问个清楚、坚持迎娶她,只怕这么一个好姑娘此生不是被任意嫁为继室,就是孤老终生,凄苦过一辈子。
“不论涵月姑娘是什么个性、家教,晚辈此生就认定她为妻,毕竟,这样的真性子还是比那些只知用些下作手段下药的人高尚多了。”
二姨娘闻言,脸色微变。
杨药师当然也听懂陆远风的嘲讽,他这个人向来自私自利,他不是不知道二姨娘对陆远风做的那些下三滥的事,但他选择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只要最终杨家能得利,就算出事,他也能置身事外,他便不管过程。
“你就少说几句。”杨药师装模作样的对二姨娘皱了下眉头,“让远风笑话了。今天是远风要娶涵月,他与涵月好便好了,咱们做人爹娘的,求的不就是自个的心头肉能一生幸福平安吗?”
康沐雨听到杨药师的话实在觉得恶心,现在才来扮演慈父,未免也太迟了。
杨涵月尽管早就不在乎自己爹的作为,但耳里听到那令人作呕的一番话,仍是迟疑的看向了陆远风——若他真聪明,实在该毁了这门亲事,别再坚持与她的婚约,与杨家牵扯不清。
陆远风察觉到她的视线,对她浅浅的一笑。
他娶了她,她就是陆家的人,与杨家没半点关系,除非她开口,不然他绝对能把杨家视为陌路人。
“对了,此次来,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都是一家人,别客套,说吧!”杨药师爽快的说。
“晚辈有圣旨在身,明日定得起程离开益州,而晚辈想带着涵月随行,又担心于礼不合,落人口实,所以恳请杨伯父派人随行,以杜悠悠众口。”
二姨娘一听,似乎又找到了机会,来了精神,不假思索的开口道:“不如就让涵星随行吧。”
杨涵月在心中冷哼了一声,找她去?!是想平白给自己心头添堵吗?
“涵星姑娘也是一介女流,若她随行,只怕不妥。”陆远风的口气温和,但很直截了当的拒绝。“晚辈以为,就让涵日少爷随行吧!”
杨药师原想答应,不过转念一想,若是杨涵月走了,又带着杨涵日,该不会就此一去不回吧?
这几年他知道自己对待这对姊弟不算厚道,但是二姨娘才是这些年助他在益州城站稳脚步之人,生的孩子又个个聪明伶俐,这点真不是杨涵月姊弟可以比得上的,他们两姊弟自个儿不争气,也怪不得他偏心。
“涵月一路上确实需有人相伴,不如我就让涵月带府里的几个丫头小厮一同去吧,涵日可是我的心头肉,我可舍不得让他舟车劳顿。”杨药师眼中闪着精明,给了陆远风一个软钉子。
他还得留着杨涵日好牵制杨涵月,以免这丫头嫁了人之后就不受控制,不理会杨家。
陆远风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郁。
杨涵月听到这个答案也称不上失望,只是嘴角带着冷笑的看着自己的爹。
“既然如此,那就照杨伯父所言吧!”陆远风也懒得多坚持,这一家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明日就要走,”杨药师提议道,“不如今夜就留宿在此,涵月也好去挑几个看得顺眼的仆婢。”
“这点事儿老爷就交给妾身吧!”二姨娘连忙摆出一副关心的嘴脸,“涵月应该还得收拾行李,不如我先派个人跟着涵月回庄子帮把手。”
“不用了。”杨涵月冷淡的拒绝,“我的东西不多,有沐雨帮我便成了。至于要带去的仆婢就由姨娘挑选,姨娘的眼光……涵月信得过。”
杨涵月猜想这群跟去的仆婢之中,正好会有一个杨涵星……
“好吧!”杨药师也不强求,“就由着你,明日我再让人带涵日给你送行。”
杨涵月敛下的眼神闪过一抹怨恨与决心,只要一带走涵日,她定就随着陆远风离开,先前心中的迟疑全都隐去,她恨恨的在心中起誓,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她至死都不会再回来。只是——
“我也有一事想求爹。”
杨药师难得正眼看着自己这个女儿,“什么事?”
“飞枫山的庄子可否给女儿当嫁妆?”
杨药师与二姨娘对视了一眼。其实那块地本来就是属于杨涵月她娘亲的,是他们在人死了之后占为己有,杨涵月自个儿也是心知肚明,现在来讨要不过是仗着陆远风在场,吃定他们若敢拒绝,翻起旧帐就难看了罢了。
“不过就是一个庄子,你想要就给了你吧!”反正那庄子并不值钱,杨药师很快就作了决定。
“谢谢爹。”杨涵月微敛下眼,“还请爹把地契交给女儿。”
“现在?”
“是,请爹成全。”
杨涵月已经打定主意不回来了,讨要庄子只不过是想让康沐雨与进宝有个栖身之处,以免她走了之后,杨家人将他们赶出去,虽说依进宝的性子不会让沐雨受苦,但是冬天马上就要来了,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安适之所,索性就将庄子留给他们。
杨药师虽然迟疑,但是碍于陆远风在,只好交代府里的管事去拿来地契。
杨涵月接过手,盈盈一拜,谢过了杨药师。
“可还有事?”陆远风问。
杨涵月看他一眼,对他轻摇了下头。
“时候不早,晚辈告退。”陆远风站起身,率先走了出去。
康沐雨跟着杨涵月走在后头,门外的马车旁早站了两个等待的高大身影,一个是进宝,一个是谷亦欢。
谷亦欢一直说服自己出现在这里是要帮康沐雨这个新结拜的义姊,跟朝廷命官陆远风没半点关系,压根不愿承认,其实内心深处是自己爱凑热闹。
“进宝,”要上马车时,杨涵月将手中的地契交给他,“收好。”
康沐雨见状微瞠了下眼,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月姊姊,你怎么把庄子的地契给进宝?”
“因为我想要他好好照顾你。”杨涵月知道为了自己的将来,她一定得离开,可她就是放心不下康沐雨,“以后你要乖乖听进宝的话,照顾自己。”
康沐雨的眼眶微湿,“谢谢你,月姊姊。”
“傻丫头。”杨涵月拍了拍她的脸,上了马车。
“进宝,月姊姊这么好,杨家人却都欺负她。”康沐雨不禁替杨涵月觉得委屈,若是杨家对杨涵月好一些,今日她就不用急急的跟着陆远风远走高飞,让自己连好好跟她说上几句话的时间也没有。
进宝低头,摸了摸她的脸,“进宝替媳妇儿讨公道。”
康沐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点了下头。
“先到城外等着。”进宝将她扶上马车,“我去去就来。”
康沐雨上了马车,坐在杨涵月的身旁,“阿欢。”
“姊姊。”谷亦欢听到康沐雨叫自个儿,立刻凑上前。
“你要照顾进宝。”康沐雨交代。
谷亦欢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姊姊是在说笑吧?进宝的功夫在他之上,若真的遇到麻烦,谁照顾谁实在难说。
“进宝兄弟,有劳了。”陆远风最后坐上马车,轻声的道。
等陆远风坐下,一声令下,马车便直往城门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