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的事情已经忙完了吗?”她假装没看到刚才的那一幕。
“嗯。”他淡应了声,抹抹鼻子,“我以为你先去睡了。”
“还没呢,我哪有那么早睡。”她笑了笑,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刚才只是先去哄乔乔睡觉而已。”
一听,简维政眉头蹙起,冷笑了声,道:“当初明明是你自己执意要训练她一个人睡觉,现在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
她听了,不气不恼,反而露出笑容。
“哪有吃错什么药?我只是突然觉得这样孩子太可怜了,后来我仔细想想,乔乔现在才一岁,就要求她一个人睡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吗?”说完,她低下头,继续将照片分类,然后逐一置入相簿里。
他张着嘴,接不了话。
这女人到底是谁呀?难道是她不小心撞到头,所以个性突然出现了巨大的转变?前阵子电视上才报导过相关的新闻,说什么美国有个水电工,在脑部受伤了之后,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天才画家还是啥的……
“啊、差点忘了问你,”余曼青突然抬起头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下午煮了一锅洋梨苹果甜汤,你要不要喝一点?”
他愣了下,居然连甜汤都变得出来?
“干么?”她瞧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还是你不喜欢喝甜汤?”
“我不饿。”
“喝一碗而已,又不是叫你喝一锅。”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她的幽默并没有令他发笑,反而令他觉得毛骨悚然。
幽默感她是有的,她本来就是个大方风趣的女人,只不过结婚以后,她的幽默感就像是死了一样,再也没有苏醒过。
“真的不想喝看看?很好喝喔。”她又问了一次。
事实上,他想,他真的想,无奈夫妻两人实在冷战太久,短时间之内他很难拉下脸来去接受这些毫无道理的体贴。
“不必了,我真的没胃口。”拒绝似乎已经成了本能。
“好吧。”余曼青耸耸肩,浅浅一笑,故作不在意。
她将失落感掩饰得很好,却还是被他给捕捉个正着,他心口无端一紧,竟为了一碗汤而愧疚。
该死的,他一定是太累,才会被她这些怪异的行为给影响。
于是他当机立断,站起身道:“我先睡了,你慢慢弄吧。”
“好。”她没什么特别回应。
若是以前,她大概会酸溜溜地说:“是呀,你就去睡好了,反正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整理“我们两个人”的回忆,很温馨不是吗?”
可她没有,她甚至抬起头来对他笑了一笑,轻道“晚安”。
她那温顺的表情令他困惑,刹那间,有一种刺麻酥软的感觉自他心窝蔓延开来,只不过,他不确定那究竟是心动还是心惊。
他回过神来,甩了甩头,不愿多想,提步就往卧房快速走去,却在途中顿了顿,又折了回来。
“你——”他启口,声音却突然卡在喉咙。
“嗯?”她抬起头来望向他,眼神里毫无心机。
他顿住,其实他原是想问:“需要我留在这里帮忙吗?”
然而他早已习惯冰封自己的感情,如今那隐约就要破冰的悸动,竟让他感到恐惧、惊慌。
他咳了声,清清嗓,赶紧随意转了个话题,“那个……上次我向你提的那件事,你安排好了吗?”
一听,她眨了眨眼,根本毫无记忆。
“抱歉,我忘记你提了什么……给我点暗示?”
老天,她居然说了抱歉?!那个趾高气扬的余曼青?
他不自觉抬手抹了抹脸,深呼吸几下,“我妈说,她两个月没看到乔乔了,很想念她,想知道哪一天可以过来。”
她“啊”的一声,原来是这件事,记忆瞬间回笼。
“什么时候都可以啊,她随时都可以过来,反正我都在家。”她笑了笑,低下头又挑起几张照片。
闻言,简维政静默了。
“你在逞强吗?”他再也受不了这种被当猴子耍的感觉,决定问个明白。
这对婆媳的恩恩怨怨简直可以写成一本小说,每次只要提到母亲想来家里看孙女,她便会摆出一副末日即将降临的绝望样。
“你就不能对妈好一点?”曾经,他这么拜托她。“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拔长大,我是她唯一的依靠,你为什么不能体谅她的不安全感?”
她却冷冷哼了声,回呛他,“真是好笑,她又不是生我养我的人,一下嫌我这个、一下又嫌我那个,我干么要给她好脸色?我又不是犯贱。”
所以,当她说出“随时都可以来”的时候,他爆发了,再也无法继续陪她装傻下去。
“逞强?”余曼青看了他一眼,轻勾唇角,“没有,我逞强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仍是一笑,摇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人生曾经走到尽头,什么大风大浪她没见过?
她历经了失去婚姻、被女儿痛恨、父母双双早逝、前夫幸福再娶,被男人欺骗以及被同事陷害、被朋友背叛、被上司骚扰、被公司开除,最后甚至得了肝癌死去。
如今回头再看所谓的婆媳关系,何难之有?
瞪着她良久,简维政像是弃械投降般冷哼,“算了,随便你,你就继续装疯卖傻好了,我看你能装多久。”
他掉头走进了卧房,甩上门。
门砰的一声关上,余曼青低下头,眼眶灼热。
手中那些照片,张张诉说着两人曾经的美好回忆,她几乎想不起来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步田地?
他们曾经是那么相爱,却不知从何时起,爱已然成了恨。
蓦地,她想起了前一世,当她从女儿口中得知前夫即将再娶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是她永远都不想再经历一回的。
忆起那些过往,泪水突然夺眶而出,滴落在照片上。
她心一惊,连忙抹净,然后吸了吸鼻子,再一次振作自己。
这一夜对简维政来说,长得不象话。
他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的身体其实很累了,脑袋却益发清醒。
纪恩的那些话确实让他产生了些微的动摇——或许真有个男人影响了曼青,也或许她只是单纯想扰乱他的情绪。
她曾经对他说过,“我在家里过得这么烦闷、这么痛苦,凭什么你可以过得舒舒服服?”
但是转念一想,万一她不是呢?
万一,她并非是因为外遇而心生愧疚,并非只是想扰乱他的生活,而是单纯想对他好、想要经营这个家、想要挽救这段婚姻呢?
思绪到了这里,他翻过身,凝视着躺在身旁的余曼青,她背对着他侧卧,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抚她的发丝,想起了好多事。
那一年,曼青才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没多久,他则是二十七岁,刚自己出来成立一家广告公司,业绩正是最不稳定的时候。
某一天,她突然说:“我怀孕了。”
他先是意外,而后立刻想起上个月的某一晚,他喝多了,因而失去理智,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之下,与她激情了一整夜。
虽然事后她坦承自己是有点故意想要怀孕,可他却没有生气,也没有任何埋怨。
他相信,她只是太爱他了,爱到失去了安全感。
因为工作的关系,他总会接触许多身材曼妙火辣的模特儿,对此,她其实相当在意,却倔强地从来没有说出口。
这些他都明白,也愿意娶她为妻,只是……
“你才二十二岁,现在结婚会不会太早?”他知道她崇尚自由。
“不会。而且时代早就变了,结婚了又不见得一定要在家当小媳妇。”
“但是你怀孕了,等于再八个月后你就必须学会当母亲。”他也知道她喜欢四处旅行、探索。
“那又怎么样?难道你要我把我们的孩子拿掉?”
他一顿,立刻否认,“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你生下来,但是我必须考虑你的感受。”
他爱她、珍惜她,也宠她,她在他的眼中就像是个纯真率直的大女孩。
所以,他舍不得让她早婚失去自由,当然也舍不得让她年纪轻轻就生下孩子,改变原有的生活方式。
但是很无奈,婚姻这种东西光有爱是不够的,无论他如何挽回,最后他还是渐渐失去了她的心,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婚姻走向枯萎。
瞬间,过去那些大大小小的争执画面逐一在他脑海里闪过,就像是在他眼前重播一遍又一遍。
那些画面让他稍稍回暖的心房再次变得冰冷。
他静静地收回了手,翻过身,就像是从前的每一夜那样,两人背对背而眠,同床而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