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晓甄有个能力,她会作预知梦,而且只会发生在至亲之人身上。
小时候的蓝晓甄是个小可爱,从小就没有人舍得骂她,五岁那年,是她第一次被双亲责骂。
那天她作了一个梦,梦境一开始是一个翻动着的月历,直到停在某一天后,她看见爷爷躺在病床上,床边是哭泣的父亲,母亲则抱着她,对她做出噤声的手势,叫她不要说话。
她哭着醒了过来,虽然她还小,但也意识到这是个不好的梦,父母见她半夜起床哭泣,问她为什么哭,她如实将梦到的场景说了出来。
蓝家父母安抚着女儿,说她只是作了恶梦,可蓝晓甄不知怎么了一直吵闹。
由于蓝家老爷子是很忌讳这种事的人,蓝家父母不想让老爷子知道晓甄的梦,怕他觉得晦气,最后只好训诫了女儿,要她不能再提这件事。
蓝晓甄当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无端被训诫,但这事在她小小的心灵里种下一颗害怕的种子,知道这件事是个禁忌。
两个月后,蓝家老爷子果然因为急性心肌梗塞而过世,那天他们回去时,爸爸在床边哭泣,妈妈则抱着她,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蓝晓甄看着这似曾相识的画面,终于意识到她的梦似乎会成真,所以当她七岁时,恐怖的影像再一次入了她的梦,她不禁又急又慌。
一样有着显示日期的画面,还有一个令人感到害怕的意外。
她梦见了在一阵猛烈的撞击后,父母残缺不全的尸体,她承受不了那样恐怖骇人的画面,吓得吃不下睡不着,父母询问她原因,她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因为她记得上回她说了以后,被父母训诫了一顿。
她时刻担心会出事,尤其一听说父母准备出差,她更是害怕从此与他们天人永隔,那时候的她其实不知道“死”具体代表什么意思,但她知道死亡表示永远的分离,父母会跟爷爷一样,再也不会摸着她的头说她可爱了。
蓝晓甄不想面对这样的事情,所以她只能尽力的阻挡父母出门,可惜终究还是没办法阻止悲剧发生。
从小她就因为这个意外而自责,不是因为她没能提醒父母,而是身旁的人总不断的提醒她,本来她的父母是不会搭上这班死亡飞机的,要不是因为她闹着不让他们出门,他们也不会为了赶时间而改搭国内航班。
长大后,蓝晓甄也常常问自己,当年虽然作了那样的梦,但她如果什么都不做,是不是她的父母就会依原订计划开车北上,那么他们就不会搭上失事的班机了。
她的阻止反而害了父母吗?她没有一刻不这么想。 这是蓝晓甄生命中唯二做过的预知梦,之后她不是没经历过生离死别,但再也没有人能入她的梦了。
于是蓝晓甄知道,若不是这样的预知梦只会发生在她的至亲身上,就是她能预知他人生死的这个毛病已经被“治愈”了。
但虽然不再作这样的梦,她的人生并没有因此而否极泰来。
墙倒众人推,在爷爷及父母相继过世后,蓝家的财产被亲戚抢了个精光,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最后,只余一个远房表舅肯收留她。
她在表舅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好,虽不至于遭受虐待,但在家里就像个陌生人一般,她依然上名校、过着衣食无缺的生活,但她的心灵是空虚的。
即将升高中的那年暑假,表舅一家人要出国旅行,为了不落人口实,当然也得带着蓝晓甄,只是一看到机舱,就让她想起七岁时的预知梦,想起父母就是在机舱里过世的,这让她情绪激动,近乎崩溃的大哭,最后,表舅一家及她都被请下飞机。 蓝晓甄的害怕让表舅一家只得打消出国的计划,这让表姊、表哥十分气愤,将这件事大为宣传,与她同校的表姊更把这事传遍校园,让她才一开学就成了全校的笑柄,甚至还有人会时不时的整她。
在校园僻静的角落有一条环境清幽的步道,步道两旁种植了遮荫的乔木,蓝晓甄站在其中一棵树下,跳着想构着树上的东西。
远远的,背着书包刚离开社团教室的沐雁阳看见了她。 在高中校园里,有两种人很受女孩子欢迎,一种是篮球校队的队员,一种则是热音社的社员。
沐雁阳是后者,社团成员组了一个摇滚乐团,学校的活动常可以看见他们的踪影,甚至他们还会瞒着学校,偶尔玩票性质的在夜店里表演,而沐雁阳担任的是贝斯手。
这个乐团走的不是重金属或是视觉系摇滚的路线,而是很一般的衬衫加牛仔裤,这种打扮在这个圈子里根本太过平凡,但还是拥有广大的支持者,而且人数已经多到沐雁阳每次回家都需要同学打掩护才得以溜出教室,再经过这条步道由少有人行走的侧门离开校园。
虽然已经高三,但在他身上看不见一点升学的压力,因为只要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成绩优异,是标准的又会念书又会玩,加上俊帅的外表,学校里不少女生暗恋他,他不堪其扰,所以每天放学才会进行这谍对谍一般的行动。
沐雁阳看见了一个女孩子在树下跳着、构着,冬天里的阳光并不炎热,但她双颊泛红,还抬手抹去额上的汗珠,看得出来应该这样跳着有一段时间了。
顺着她的视线,他看见她的书包被挂在了树上,依他对一些幼稚高中生的了解,想必是有人抢了她的书包,爬上树把她的书包挂在那里,想让她伤脑筋吧。
面临这样的困境,她似是终于放弃了抵抗,盯着自己的书包看,若是一般的女孩子,早就哭着向老师告状了,但她只是看着,没有哭泣,也没有控诉自己被欺负的不甘。
不久,那女孩发现了他,沐雁阳看见她先是一惊,然后不像其他的女孩看见他就红着脸结巴,或利用这个机会撒娇着要他帮忙,而是拉高脖子上的围巾,蒙住了自己的脸,想当作没事一样转身离开。
沐雁阳走到她的书包下,开口了,“这不是你的书包吗?”
蓝晓甄离开的步伐僵住,如果校内女生有一个暗恋排行榜,沐雁阳排第二,那第一名肯定从缺,蓝晓甄自然也拜倒在他的魅力之下,她最不希望的就是自己这丢脸的模样被他瞧见。
缓缓转过身,脸上有被抓包的难堪,她怯怯的走回来,沐雁阳二话不说把肩上的书包塞进她手中,接着身手俐落的爬上树,拿下了她的书包。
交换了书包后,他听见蓝晓甄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的说了声“谢谢”。
见她这可爱又羞怯的模样,而且大概是这校内唯一不会来纠缠他的女孩,沐雁阳反而对她有兴趣极了,开了个玩笑,“你这书包哪里买的,居然会自己飞天?”
没想到这句玩笑话却让蓝晓甄的双眸渗入了哀伤,沐雁阳登时有想咬断自己多话舌头的冲动。
“你不知道我的丑闻吗?”她有些意外,还以为这种丑事早就人尽皆知了。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新生,能有什么丑闻?沐雁阳摇了摇头,“对不起,我的确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说的丑闻是指什么。”
听到有人不认识她,蓝晓甄扯下了包住脸的围巾,阴郁的脸上点亮了笑容,不会被人以怪异目光盯着的感觉真好,尤其这人还是天菜级男神兼她的偶像。
想来他刚才会伸出援手是因为真的想帮她,而不是又一个想藉此取笑她的人。
看见女孩露出了欣喜的笑靥,那一瞬间,沐雁阳只觉得呼吸一窒。
刚刚他还觉得她的周遭像笼罩着阴影一般,怎么如今她只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就把阴霾给驱走了,整个人变得明亮起来?
她方才楚楚可怜的容貌,谁舍得伤害她?而她露出笑容后的温暖模样,又有谁不喜欢,要做这样的恶作剧赶跑她脸上的笑容? 蓝晓甄礼貌性的伸出手,“我叫蓝晓甄,谢谢学长帮忙。”
不是没有人用甜甜的嗓音喊着他“学长”,但却没有一个像蓝晓甄喊得这样甜美又自然,一听到名字,沐雁阳就知道她是谁了,也知道在学校里,她的确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
“原来你就是蓝晓甄。”
一听到沐雁阳知道她,她又戒备起来,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害怕。
沐雁阳不难猜想出她在害怕什么,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经历过太多恶意了。
“别怕我,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相信大部分的人也是,只是你知道的,高中生就像小屁孩,别人怎么样他们若不跟着一起做,就有可能会被排挤。”
蓝晓甄闻言,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轻掩着嘴,看着沐雁阳,“说得好像学长不是高中生一样。”
“我是高中生,但是我内心比较老成。”他抬起手,做了一件他自己都很意外的事——
他揉了揉蓝晓甄的头。
“不要因为那件事觉得丢脸,是命运之神待你不好,让你的父母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你身处同样的环境,会想起父母的事是正常的,会感到伤心、难过因而崩溃也是正常的,是其他人不体谅你,不是你的错。”
闻言,向来坚强的蓝晓甄眼眶蓄满了泪水,只是倔强的她没让眼泪滑下来,自从父母过世之后,她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善意,而且还是出自这样的一个校园风云人物。
“这一切都是我活该,爸妈是被我害死的,要不是我吵着不让他们出差,他们也不会搭上那班死亡飞机……”她哽咽地说。
她的话让沐雁阳想到九岁那年在机场遇上的那对代替他与母亲搭上死亡班机的夫妻,曾经,他也自责过,但后来想了想,因为没搭上飞机,母亲因此活了下来,还是让他觉得庆幸。
他记得那对夫妻也有一个女儿,等不到父母帮她带回王子娃娃,那个女孩是不是也像蓝晓甄一样自责?于是沐雁阳有了补偿心理,他安慰着蓝晓甄,也希望在不知名的地方,也会有一个人和他一样,安慰着那个不知名的女孩。
“学妹,你知道什么叫莫非定律吗?”
蓝晓甄抬起头看着他,摇了摇头。
“莫非定律的意思是:任何事,只要发生的机率大于零,那么它就可能会发生。你告诉我,你能保证你爸妈不会因为其他的原因搭上那班死亡飞机吗?还是如果他们不搭飞机改坐车,就能够逃过一劫?那件事是个悲剧没有错,但绝对不是因为你而发生的,你不应该自责,你的父母若是看到你这么自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会很伤心难过。”
“这就是了,他们已经不得已要离开你身边了,你还要让他们走得不安心吗?如果是这样,那你就真的做错了。”
原来,她可以这么看待这件事吗?原来她可以好好的、无愧于心的活着吗?
“我……我从来不知道,没人这样跟我说过。”所有人都认为是她的错。
沐雁阳在心底叹了口气,虽然父母不在了,但她应该还有其他的亲友吧,究竟得是怎样的家人,才会眼见她如此自责却不肯拉她一把?
不,或许他十分清楚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自己不也是这么长大的吗?只是他身边还有疼爱他的母亲,日子并不难挨,可是这个女孩失去了父母,孤苦的她又被一个不熟悉的亲戚收留,她的遭遇比他还无助。
“现在你知道了,不要再拿天意来处罚自己。”
“嗯!我会努力不再这么想。”她点点头,感激他的开导。
“好了,天快黑了,我们赶紧离开学校吧,你先走,免得让人发现我们在一起。”
“我知道了,我不会造成学长困扰的。”她乖巧的说完这句话便立即转身跑开。
沐雁阳知道她误会了,他并不是怕别人看见他们走在一起会让他丢脸,而是怕其他女生看见她跟他走在一起,她会遭受排挤。
他无法改变大家对她的态度,但也不能让她的处境雪上加霜。
本来想着要不要追上去解释清楚,但转念一想就算了,他与蓝晓甄未来大概不会再有交集,他也不是那种会为自己解释的人,这个小插曲能让蓝晓甄的自责减轻些许,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天之后,沐雁阳偶尔会在乐团表演时看见蓝晓甄站在台下,她总是远远的站在最后方的门边,逃生出口的灯箱在黑暗中散发着清楚的光线,所以她站在那里也能被清楚的看见,灯箱透出的青光打在她的脸上,凭添了几许寂寥,总让他想多看一眼,想着如果有人呵护她,她是不是不会再出现那样的表情。
沐雁阳不知道她是不是来看自己的,只知道他常常一个转身,就失去了她的踪影。
蓝晓甄当然是偷偷去看沐雁阳的,但她不敢光明正大的在现场逗留,怕有人发现她的心思会笑她自不量力,她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直到一年后,沐雁阳毕业离开了学校。
高二开始,这个学校成了蓝晓甄的恶梦,不止唯一让她有动力来学校的沐雁阳不在了,更令她惊慌的是,她成了张丽媛霸凌的对象。
张丽媛长得很漂亮,不仅仅是班花更是校花,身边时常围绕着一群人,把她捧得如同女王一般,照理说这种大人物是不会注意到她的,但也不知道张丽媛哪里看她不顺眼,总是处处为难她。
蓝晓甄不是没想过反抗,但张丽媛的影响力很大,随便喊一声就会有人帮着出气,相较之下,她在学校里没有朋友,自然不会有人保护她、为她出头,她孤立无援的,能怎么反抗?
她足足过了两年地狱般的生活,直到上了大学才脱离,本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变好,没想到二十四岁那年,她的人生再一次受到重创。
当时,表舅家的事业出现了危机,有一个和表舅生意上有往来的伯伯见公司体质还不错,便决定以入股的方式来挽救表舅的公司,连屿熙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蓝晓甄的生命里。
连屿熙是那位伯伯的儿子,本来他只是代替父亲到表舅的公司来,与蓝晓甄并没有多大的交集,直到有一回两人在百货公司巧遇,她发现连屿熙竟揽着一个女人。
看到张丽媛,蓝晓甄就会想起高中时的悲惨记忆,所以尽管连屿熙是表舅公司里很重要的人物,但她没有余裕维持礼貌,连招呼都没打就迳自离开。
奇怪的是,不久之后连屿熙竟然开始追求她。
她不明白,他不是张丽媛的男友吗?可连屿熙却告诉她,张丽媛只是连家企业——
庆耀的合作伙伴的千金,他那只是礼貌上的接待。
虽然如此,但蓝晓甄并没有接受连屿熙的追求,连屿熙不是能让她动心的男人,但她不否认他是很多女人心中的金龟婿,但没有动心就是没有动心,连屿熙不是她的归宿。
可连屿熙依旧不放弃,直到那一天,他向她求婚了。
蓝晓甄觉得很可笑,他们甚至不曾真正交往过,他竟然向她求婚?
她当然拒绝了,而当晚她就被表舅叫进了书房,指责她是一只白眼狼,一点都没想过要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还说她若不答应连屿熙的求婚,就把从小到大的养育费还清。
蓝晓甄这才知道,表舅已经代替她答应了婚事,她就像一件商品被卖给了连屿熙,没有反对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