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笔写完最后一个字,钱来宝将信收进信封里,把信搁在桌上后,她默默起身,拿着已收拾好的包揪,走向房门。
房门外,李伯等在那里,见到她出来,朝她欠了个身,说道:“马车已备好,请钱姑娘随我来。”
“劳烦李伯了。”她低声说了句。
李伯无声轻叹了口气,他一个下人也不好说什么,默默的领着她往大门而去,在她登上马车要离开前,这才说了句,“钱姑娘一路保重。”
钱来宝朝他颔首,坐上马车,离开尤府,返回重风县钱家。
原本尤不休与她说好,待送她回去时,要一并上门向她爹娘提亲,可此时只有她只身一人回凤林武馆。
在她随着尤不休前来尤府时,她以为这次定能顺利出嫁,没想到又再横生枝节,她嫁不成了。
她抬手捂着嘴,阻止自个儿哭出声。
她满腹酸涩委屈,但却无法怨恨尤家人,因为是她自愿离开尤家,并不是尤不休辜负了她。
当时尤康平将她领进书房里,私下对她说道——
“钱姑娘,你可知道那何淑宛为何会住进我们尤家?”
“不是说她爹和兄长都不在,所以她才暂时住进来吗?”这话是她先前亲耳听他所说的。
“这只是借口,她之所以住进来,是因为我在这之前,已替不休与何家订下亲事,没想到不休竟会带你回来。不休想让我退了何家的亲事,但何家不愿,这才要求让她住进来,想与你争上一争。”
听了他所说的话,她这才明白,尤不休离开前为何会让她防着何淑宛。
“您先前不说,此时告诉我这事,是为什么?”她虽不够聪明,却也明白,他在这时将这事坦白告诉她,定是另有目的。
“我想请你离开尤家,离开不休。”
“这是……他的意思吗?”她不敢置信,他不要她了吗?她又要再被辜负一次?!
“不,这是我的意思,不休并不知情。”尤康平神色凝重的接着道:“我明白这么做很对不住你,但就当是我求你,你不能嫁给不休,不休必须娶何淑宛为妻。”
“为什么?”
观察了她几天,尤康平看得出她是个品性敦厚的姑娘,为了让她离开尤家,他将那守了二十几年的秘密告诉她。
“……所以为了他娘,他不得不娶何家的女儿。”
而知晓了秘密的她,为了尤不休,最后选择离开尤家。
虽然娘为她议了那么多次的亲,但她从没有像这次一样,这么、这么的想嫁人,她想嫁给尤不休,想成为他的妻子,想与他白首偕老、恩爱一生。
可这个愿望再也不可能实现,被她亲手斩断了!
她眼里的泪沿着指缝无声的滑落。
而另一边,在送走她后,李管事回去向主子复命。
“老爷,钱姑娘走了。”
尤康平沉默须臾,脸色沉重的说了句,“我这么做,不休日后定会怨恨我吧。”
“您这么做也是为了夫人和四爷好。”回答了这句,李管事接着说道:“若是当年老爷能够狠得下心的话,这个秘密就不会被泄露出去了。”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且她当时已亲口答应,绝不会把那事泄露出去。”祖上留下的家训,要后代子孙行善积德,他岂能为了一己之私害人性命。
“但她却不知感恩,还是把这事泄露了出去,以致如今老爷进退两难,不得不受何家的要胁。”李管事觉得主子太仁慈了,才会留下如今的祸端。
尤康平叹息一声,“事情既然都已成定局,她也死了,如今说这些也无用,只盼不休回来,别恨我这个做爹的狠心。”
这两日何胜宏又再拿那事来逼迫他,威胁他若再不赶走钱来宝,他就将那件事传得满城皆知。
为了妻子,他不得不狠下心来。
凤林武馆。
得知女儿回来了,孟海菁满脸笑容的出来见她,眉开眼笑的迎上前去。
“来宝你总算回来啦,可想死娘了。”她抱了抱女儿,接着朝她身后瞅了瞅,疑惑的出声询问,“咦,人呢?”
“娘在找谁?”
“还能找谁,这尤不休呢,先前你三哥来信,说他送你回来时,要一并提亲,要明媒正娶,风风光光的把你娶回去,这人呢,怎么没瞧见他,上哪去了?”
“他先前接到消息,说二哥他们护送往京城的玉器,在半途遇到山洪暴发,所有人都失踪了,他和三哥赶过去找人。”
听见老二失踪,孟海菁关切的急问:“什么,那你二哥他们呢,可找到人了。”
“在我从尤家回来前一天有传回来消息说,二哥他们赶在山洪暴发前绕道而行,因此所有人都平安无事,玉器也没事。”尤不休和三哥已与二哥见过面,很快就会回来,可她等不到他们回来,先一步回了武馆。
得知老二无事,孟海菁放下心,“那就好,你怎么不等他和你三哥回尤家,再一块回来呢?”
“他不会来咱们家提亲了。”钱来宝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孟海菁一怔后,这才发觉女儿神色有些不太对劲,以为尤不休想毁婚,登时勃然大怒。
“当初是他亲口对老三说要来咱们家提亲,如今他敢反悔不娶你,他拿你当什么,想娶就娶,不想娶就不娶吗,我这就去打断他的狗腿!”骂着,她撸着衣袖就要往外走,想替女儿去教训那负心汉一顿。
钱来宝及时拦住母亲,“娘,不是他不娶我。”
这阵子孟海菁一直在家里等着尤家来提亲,如今这期待落了空,气得都要冒火了,见女儿还拦着她,脱口骂道:“不是他不娶你,难道还是你不想嫁给他不成?”
“没错,是女儿不想嫁给他。”
孟海菁楞了楞,怀疑自个儿听错了,“你再说一次。”
“娘,您别去为难他,是我不想嫁给他,不是他不想娶我。”
孟海菁不敢置信的瞪着女儿,“你说是你不想嫁给他?!”
钱来宝默然点头。
见状,孟海菁忍不住骂道:“你傻了吗?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不想嫁给他?”
“因为、因为我不喜欢他。”她垂下眼,望着自个儿的鞋尖说道。
“你不喜欢他?”孟海菁狐疑的瞅着女儿,抬起她垂下的脸,“你老实告诉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三哥来信,明明说你同尤不休是情投意合,所以你才会同他一块去尤家不是吗,这会儿怎么会说不喜欢他了?”她性子泼辣却不笨,看出女儿另有隐情。
“我……不喜欢他爹,也不喜欢他娘,所以不想嫁进尤家了。”钱来宝从小到大没向母亲撒过谎,说完她转过身子,哀求道:“娘,您就别问了,总之我不想嫁给他了。”她答应过尤老爷,不将那个秘密泄露出去,因此连娘都不能说。
孟海菁见女儿说完,便跑向她住的小院,心里更加肯定,必是在尤家出了什么事,才会让女儿说出不嫁给尤不休的话来她一时犹豫着,是要亲自到尤家去问个清楚,还是等老三回来再问他。
刚好见到丈夫过来,她将这件事告诉丈夫,并询问丈夫的意思。
钱永时向妻子表示,“咱们也不知她在尤家发生什么事,贸然上尤家未免唐突,不如还是等老三回来再问问他。”
一路上尤不休紧赶慢赶,终于在入夜前赶回尤家,钱镇在与钱安会合后,两兄弟决定一块护送玉器上京,因此这趟钱镇没与他一块回来。
回到尤家,尤不休最想见的是阔别数日的心上人,不过还是按规矩,暂时按下相思之情,先去爹娘住的跨院拜见他们,但他丝毫没有料想到,会从母亲那里听见——
“这来宝也不知怎么回事,前天突然留下一封信给你就不告而别了。”
“她不告而别?!”尤不休惊愕的站起身。
“是呀,那信还是李伯在她房里发现的。”俞心萝对于钱来宝突然不告而别一事也很纳闷,吩咐婆子将那封信拿来递给儿子。“这信封了起来是要给你的,所以娘也没打开来看,你瞧瞧她信里写了什么,怎么突然说走就走呢?”
尤不休接过信,心急的拆开来看,信里只写了简单的几句话——
尤大哥如晤:我仔细思量,深觉我不适合尤家,也不是尤大哥的良配,我们的婚约就此做罢,望尤大哥珍重。
一眼看完,尤不休又惊又怒,“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她怎么会留下这样的信!”
下一瞬,他抬眼望住一直未曾开口的父亲,想起在他离开前,父亲突然让何淑宛住进尤府的事,出声质问,“爹,是你趁我不在,逼走她的吗?”
不待丈夫开口,俞心萝轻斥道:“不休,你怎么同你爹这般说话!来宝信里说了些什么?”
他阴沉着脸将那封信递给母亲看。
看完,俞心萝也满脸讶色,不明所以,想了想说道:“莫非是这几日我冷落了她,她生闷气,这才会离开?”
“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来宝性子静,所以娘便常与淑宛说话,兴许是因此忽略了她,让她觉得受了委屈,这才闹脾气走了。”俞心萝将这几日的事简单告诉儿子。
“来宝不是会闹脾气的人,断不会因为这样就不告而别。”尤不休明白她的性子,不相信她会因为这原因而离开。“娘,她离开那天可有发生什么事?”
俞心萝回忆起那天的事说道:“那天早上淑宛也过来想同娘一块练如意功,来宝在教她,娘自个儿就在一旁练,不慎滑了一跤,扭伤了腰,大夫来瞧过后,娘睡了会儿,醒来后,就听说她走了。”
“那天何淑宛也在?”
“她见娘练了那如意功气色有好些,所以也想一块练。”
尤不休看向父亲,来宝之所以离开定是与何淑宛有关,他不愿当着母亲的面说什么,没再多留,离开了跨院。
问了下人何淑宛所住的厢房,他寻过去,吩咐婢女将她叫到一旁花园的亭子里。
花园四周挂了数盏红灯笼,亭子里也点了一盏,何淑宛徐徐走进亭子里,瞧见立站着的尤不休,柔声启口,“不知四爷这么晚找我来这儿有什么事?”
“是你把来宝逼走的?!”他一开口便指责道。
何淑宛那张明艳的脸庞一脸莫名,“四爷何出此言,钱姊姊突然离开,我也很意外,这段时日我与钱姊姊相处和睦,我也不知她为何会忽然离去。”
想起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想见之人却已不在,尤不休神色冷峻的对何淑宛道:“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赶走来宝,但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娶你为妻,你别白费心机,以为讨好了我娘,就能嫁进尤家!”
闻言,何淑宛静默了下,羽睫低垂,面露一丝委屈之色,“四爷误解我了,钱姊姊离开真的与我无关,我没有使任何手段逼走她,而我与夫人一见投缘,因此才会时常前去陪伴夫人说话,并不像四爷所指责那般,是为了嫁进尤家而有意讨好她。”
她这番话听在尤不休耳里,无异是狡辩之辞,他语气冷沉道:“你若不想嫁进尤家,明天一早就离开,我会去迫回来宝,等我回来后,不希望再见到你还在尤家。”
“四爷误会了,我并未说我不想嫁进尤家,我适才所说,是我不会为了嫁进尤家便刻意去讨好夫人。夫人待我极好,我是真心拿她当自个儿的母亲般孝敬,并非虚情假意的奉承她。”她幽幽解释。
“拿我娘当你自个儿的母亲孝敬?你来尤府才几日,这种话亏你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来,我真是低估了你厚颜无耻的程度!”他毫不留情面的嘲讽她。
被他这般讽刺,何淑宛淡然一笑,“我明白四爷不想娶我,可我真没骗四爷,我确实敬夫人如自个儿的长辈,再说这桩亲事我也是身不由己,一切只能听从父亲的安排。”她有些羡慕钱来宝,能遇上一个对她如此钟情的男子。
听她将事情全都推给她父亲,尤不休不再与她多言,决定去找父亲,要与他把话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