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已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跳脱自责与难过。算了,既然跳不开,那干脆跳下去好了。
“你和她也是同学吗?她叫南慧对不对?”他问。
“我们是室友也是朋友。”她摇头说。
“你们住在一起。”
“以前住在一起,现在没有。我第一次搬到外面住的时候,就是和她分租套房。她和我同年龄,却已经一个人在外面住了三年,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主个世界上比自己不幸的人,其实大有人在。”
“不幸?”这两个字令人有些难以理解。
“南慧是个孤儿。”
费已垠轻挑了下眉头,感到些许意外,虽然他和那位南慧小姐只有短暂的接触了一下,但是她所透露出来的自信、强势和咄咄逼人的态度,实在是一点都不像个有孤儿身世的人。
“不像对不对?”也许是他脸上的表情透露了他的想法,安明莉理解的问。
他点头,看见前方正巧有间牛肉面店,便带着她走过去,解决她肚子饿的问题。
“我也觉得不像,南慧的个性既开朗又乐观,虽然从小生长在育幼院,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又为什么要遗弃她,但她却一点也不怨恨,反倒感谢老天能让她碰到养育她长大的院长妈妈,让她能在充满爱的环境中长大,还拥有许多兄弟姊妹,成长过程一点也不无聊。”
他让她说,为她叫好面,她不知不觉的愈说愈多。“南慧十岁前就要帮忙照顾院里的弟弟妹妹了,十岁以后她开始帮忙做家事,国小毕业便开始想办法赚钱,她做过很多事,捡破烂、做资源回收、帮同学写功课、帮邻居打扫房子,然后有一点钱后就开始放高利贷。”说到这儿,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费已垠和她相处了半天下来,还是第一次看见她不带哀伤的笑容。
很甜,很可爱,又是一个和她身高、性格矛盾的地方,之前他可从没想到可爱这两个字可以用在她身上,但是,此际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唇边的那抹笑,真的很可爱。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安名莉一边吃面,一边说着南慧的一切。“南慧从十五岁开始就靠自己一个人独立生活到现在。生活费和学费都靠自己赚,二十岁以后生活稍微充裕一点可以存点钱后,就三不五时的寄钱回育幼院,帮忙分担院里的开销,我一直觉得她好伟大。”
“将她养育长大的人一定更伟大,才能养育出这样的她。”他附和着她的话。
“你说得没错,院长妈妈真的很伟大。”她点头道,又吃了几口面才继续说:“我曾跟南慧去过几次那间育幼院,那里的生活环境是那么的匮乏,不管是吃的、住的、用的都一样,但是却充满了笑容与快乐,就像南慧一样,去过育幼院之后,我才知道南慧的乐观开朗、知足常乐是怎么来的。”
费已垠点点头。“环境往往能造就一个人的个性。”
“我真的很庆幸能够遇到南慧,她不仅是我最好的朋友,也可以说是这世界上唯一真正关心我的人,结果我却为了一群从来不曾关心过我的人害了她,呜……”
她说着说着,竟然就哭了起来,害他吓了一跳。
“嘿,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是故意的,而且谁说你害了她?说不定你是帮了她。”他柔声安抚道。
“帮了她?”安名莉抬头看他,眼睛和鼻子都已红成一团。
“我同学喜欢你朋友。”
“你骗人。”她才没那么好骗。
“我没有骗你,是真的。”“我不相信,我替他们俩介绍的时候,他只冷淡的瞄了南慧一眼之后,就完全无视她的存在了。”她吸着鼻子摇头说:“也许他是害羞。”
她忍不住拿桌上的筷子丢他:“不要跟我开玩笑。”
“对不起,不过我说褚力驭喜欢你朋友的事是真的,相信我。”他避开她的筷子攻击,认真的对她说。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而且相信你又如何?姓褚的喜欢南慧有什么用,南慧又不喜欢他,是我的错,都是我害的,呜……南慧……呜……都是我害了你的,呜……都是我……都是我……”
安名莉愈哭愈伤心也愈失控,逐渐引来店里其它客人们的交头接耳与指指点点。
费已垠眼看没办法,只好招来老板结帐,然后拉着她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送你回家。”
“我不要回家,我要去喝酒。”她抽抽噎噎的说,任他带自己出了面店。“你连喝啤酒都会醉,还要喝什么酒?”他蹙眉道。
“一醉解千愁你有没有听过?我想喝醉。”她双眼含泪,一脸愁苦的说。
“我送你回家。”他压抑着骂人的冲动,坚定的看着她。
“不要。”她蓦然脱离他的掌握,摇着头拒绝。
“不要?”
“你不用再管我了,今天谢谢你,我会自己回家。”安名莉擦去脸上的泪水,一顿,她突然发现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过知道也没什么用不是吗?因为以后他们可能也没什么机会再见。
“再见,褚力驭的同学。”她对他挥手道,径自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走不到三步,她不被他攫住了手臂,“要回家的话,我送你回去。”
“我没有要回家,我要去酒吧喝酒。”
“我送你回家。”他定定的看着她。
“不要闹了,我都已经说了我没有要回家,我要去酒吧喝酒,你到底要我说几遍?”她挣开他的手,可下一秒又紧紧地被他捉住。“喂!”她有些生气的朝他叫道。
“我叫费已垠。”他突然对她说。
她恼怒的瞪着他,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么。
“要喝我陪你喝。”他说。
既然他要陪,安名莉就让他陪,反正拒绝也没用,因为脚长在他身上,他要去哪儿她根本就管不着,重要的是,有免费司机可以载她到目的地,她何乐而不为?
再次坐上他的车,让他载着自己不知要前往何处,她突然惊醒的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她这举动似乎有些冒险又有些愚蠢,因为严格来说,她根本就不认识他,却毫不怀疑的跟他走。
他看起来不像坏人。
但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不能保证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是即使他心里有什么不良企图也无所谓,南慧为了她都葬送掉自己一生的幸福了,而她,倒霉一点顶多也是让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非礼或强暴而已,算是惩罚吧……自暴自弃的想。
*
在车阵中行驶一段时间,然后离开主要干道,弯进巷弄里,不一会儿便驶进地下停车场。
车子停妥后,她跟着他下车走进电梯,看他按下二十六楼的按钮。
“我以为酒吧大多在一楼或地下室。”她说。
“怕了吗?”他看了她一眼说。
“怕什么?”
“我把你卖掉。”
“如果卖得掉你就卖吧。”她一脸不在乎的表情。“反正也不会有人在乎或关心。”
费已垠忍不住皱起眉头。“你这样说,不怕南慧听到会难过吗?她难道也不在乎、不关心吗?”
“她会,但我已经没有脸再见她了。”安名莉蓦然低下头来,沙哑的低声道。对于她动不动就掉进自责的深渊这点,费已垠已经彻底放弃,不想再说什么了。反正说什么都没有用,她还是一样自责,罪恶感深重到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未日一样。
电梯到达二十六楼,打开门,他担心她太过沉浸在自己自责的情绪中,而没注意到他走出电梯,便环着她的肩膀,一起将她带了出来。
一踏出电梯,安名莉便发现眼前这地方根本不可能会有酒吧,因为电梯外只有两扇锻造门,像那种公寓住户的大门,不过看起来比较大、比较坚固、比较华丽。
“这里是哪里?”她不得不问。
“怕了吗?”他再度说了句刚才在电梯里说过的话。
她一怔,不甘示弱的也回了刚才的回答。“怕什么?”
费已垠微笑,从口袋拿出钥匙,将大门打开,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挑着眉头看她有没有这个胆量跟他进门。
谁怕谁!安名莉下巴一抬,迈开步伐走了进去。门内并没有任何的惊喜,当然也不会别有洞天的隐匿了一间高级酒吧在里头之类的,住家就是住家,只不过感觉起来是偏向没人居住的样品屋而已。“我说我要去酒吧喝酒,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她不悦的转身,双手盘胸的质问他。
“要喝酒不见得得去酒吧。”
“意思是你这里有酒给我喝?”她脸上写着不相信。
“过来。”他带头往偌大客厅的一角走去,停在一面墙前,只见他手往墙面一推,就像是变魔术般的,那面墙突然旋出一个装满各式各样名酒、香槟和红酒,大多是红酒的酒柜。
“我以为这里是样品屋,怎么会有这么多酒在这里?”她惊讶的脱口道。
“酒是我收藏的,至于这里看起来会像样品屋,是因为这个房子上个月才刚装修好,我还没正式搬进来住的关系。”费已垠简单的解释,打开恒温防潮柜,从里头拿了瓶酒出来问她。“要喝吗?”
“这不是你的收藏吗?”她不确定的问。
“同样的好酒,我不可能只收藏一瓶而已,你大可放心。”他微笑。“可是我只是想要醉而已,喝便宜的酒就行了,我不想浪费你的好酒。”她犹豫的说。
“就当我想喝,你陪我好了。”他微笑响应,熟练的除去瓶口的软木塞,拿了两个高脚杯朝客厅的沙发走去。
他酒都打开了,安名莉还能说什么?喝就是了,反正她的目的只是想喝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