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婕妤,赵充媛来了。”
康明杓回过神,“快请。”
要说后宫等级,那是十分阶级分明的,分为:一后,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充媛属于九嫔,婕妤属于世妇,赵充媛位置比她高,姊姊到来,就算很不熟,妹妹也只能迎接。
外头风雪大,格扇一开就是一阵冷风吹入,康明杓吸吸鼻子,有点想打喷嚏,可惜鼻子虽痒,却打不出来。
就在她想着这件事情时,赵充媛着一身华丽的深绿色宫装进来了。
赵充媛还是那么美,彷佛画中人一样,容姿出众,可是一个害怕皇上的女子,怎么美都没有用。
“见过充媛姊姊。”康明杓行礼。
“妹妹别客气,是我来得突然。”
“姊姊快些坐,烤烤火,祛祛外头的寒气。”
两人在炭盆边坐下,银丝炭烧得火热,跟外头的十二月寒风截然不同。
唐嬷嬷很快上了刚冲好的仙芽跟四色蜜饯,赵充媛对蜜饯没兴趣,热茶倒是喝得快,唐嬷嬷见杯子见底,很快又斟上。
“都下去吧。”赵充媛开口,“我要跟妹妹说几句体己话。”
唐嬷嬷鞠躬,“回充媛,婕妤现在有孕,正是重要时候,奴婢们不敢擅自离开,奴婢老了,什么也听不见,充媛尽可放心。”
赵充媛不满,但唐嬷嬷可不是普通人,是皇上的奶娘,即使是个奴才,主子都还要给几分面子,自己不过是徒有其名的主子,也不好得罪,于是道:“那唐嬷嬷可以留下,其他宫人都出去。”
康明杓心想,有够麻烦,到底想干么,但充媛比婕妤大,赵充媛的祖父又是堂堂中书令,也没办法,只好点点头,七八个宫女悄声退下。
倍大的花厅只剩下三个人,安安静静的,听得见外头北风的声音,还有炭火烧起的劈啪声,赵充媛却是不说话。
康明杓吃了葡萄蜜饯,又吃了苹果蜜饯,喝了两杯茶,内心想,我忍。
唐嬷嬷不愧在宫中待了快三十年,除了帮她添茶外,动都不动,眼睛也不乱看,完全当作自己不存在一样。
在康明杓把手伸向荔枝蜜饯时,赵充媛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信封,往前一推,“这里是三万两,妹妹收着。”
康明杓错愕,三万两?三,三万两?如果她还是个粗使宫女,得工作三万个月,也就是两千五百年才存得起这些银子。
银子……真好哪,可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饶是很想看看三万两的银票长什么样子,还是忍住了,“妹妹虽然爱财,但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这银子妹妹不能收。”
“我要妹妹做的事情很简单,全天下也只有妹妹能做了。”
康明杓奇怪,怎么有事情是只有她能做的,她来到这里,除了洗菜干粗活,啥也没学过,完全没有特殊技能。
“姊姊想跟妹妹请教一件事情,只要妹妹说出诀窍,这三万两银子就当是姊姊答谢的,只要你这嬷嬷口风紧,就不会有人知道。”赵充媛显得十分急切,“我先前之所以被禁足的原因,想必妹妹也知道,姊姊听说妹妹跟皇上处得好,想问问不害怕皇上到底有什么诀窍,求妹妹教教我吧,姊姊若能得到圣心,有个一子半女傍身……将来……就不用到寺庙出家,
姊姊永远感谢妹妹。”
原来是这个。
康明杓突然有点可怜赵充媛……哪日皇后想起来后宫还有个无子后妃,可能就会以她福薄的名义,派她出家替皇室祈福。
后宫虽然无子寂寞,但至少饮食精致,一旦到了佛寺那就是等冬冷夏热,一天两顿素菜,还不能逃跑,不然会连累家人,就这样一直苦到老死。
可是若问她跟皇上相处的诀窍?真的没有。
人跟人之间真的是有缘分的。
她前生因为缠绵病榻,过瘦,头发稀少,脸色蜡黄,还有气切管跟鼻胃管,她懂得被人家以貌取人的感觉,又难过又伤自尊,可以的话,她也想要健康漂亮,但上天试炼她,她只能接受。
因为有着那样的过往,所以今世看到贺齐宣被火烧伤的脸,她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难看,她受够了别人的异样眼光,所以她也不会这样对待别人。
但这些她没办法跟赵充媛说,她只能换个方法,“姊姊可知道,我们东瑞国是邻近国家中最富庶的?”
赵充媛虽然茫然,不知道康明杓为什么提这个,还是点了点头。
康明杓道:“那是因为皇上圣明,皇上加重对地主的税,减轻了对农民的税,以前的农民,只有过年才吃肉,但现在税务减轻许多,一个月可以吃上几次肉了,市集上做生意的小康人家,甚至天天有肉吃。妹妹出身大富之家可能不懂,但对老百姓来说,能吃肉是多了得的事情,大家日子过得好,都是皇上励精图治的关系。”
“这事姊姊有听母亲提起,可是这跟妹妹得圣心有什么?”
“皇上不只减轻农民赋税,还把提高的商税用来加强军武,现在的军饷可比太上皇时代多了三成,因此家有壮丁的都愿意效忠国家,这囤军就是人力,平时修桥铺路,建设我东瑞国,可是一旦有人来犯,马上整肃起军,方法也是皇上在太子时期想出来的,所以我们的邻国虽多,却无人敢犯,就算是国境边缘的老百姓也能安居乐业,这些,都是皇上的功绩。”
赵充媛急了,“妹妹倒是回答姊姊的问题啊。”
康明杓笑着问:“皇上是这样出色的一个君主,这些,难道不够让姊姊打从心里尊敬皇上吗?”
赵充媛呆了,许久,才低声说:“原来,妹妹的诀窍是这个……”
“也不是什么诀窍。”康明杓把信封推还回去,“皇上其实……人很好的……一般百姓人家个个重男轻女,皇上却把公主们捧在手掌心,妹妹也喜欢皇上这点。”
赵充媛苦笑,这些她真的做不到。
偏偏宫中现在有孩子的只有皇后跟淑妃,位分都比她高,不可能把他们的孩子抱过来养,婕妤虽然比自己低,那也是有品级的,不是她想抱孩子就可以抱。
两人在花厅内说话,万万没想到格扇外站着贺齐宣。
他到了星阑宫,才被宫人告知赵充媛来了,他原想直接推门进去,赵充媛在?不管,那不重要,可就在手碰到格扇的时候,康明杓那句“那是因为皇上圣明”飘入耳朵,即便身为天子,他忍不住想知道自己的女人在背后是怎样想自己的,然后越听越高兴,越听越高兴。
原来他的明杓是这样看他。
原来自己在她心中,是那样的英明神武。
原来她不是只求着恩宠,还知道他做了什么事情。
冬天风大,细雪纷纷,但贺齐宣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喝了酒,又暖又热。
康明杓的肚子在半夜阵痛了,距离张院判预测的日子,足足提早一个多月,众人都没想到。
孕妇肚子疼那可是大事,唐嬷嬷不敢自己作主,连忙遣人去太医院。
张院判带着医女匆匆到了,诊了脉,张院判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唐嬷嬷着急,“张院判,婕妤怎么样了?”
“去叫产婆,产房快点薰香,准备起来。”
永隽大惊,“不是年后才生吗?”
“这,老夫也不知道,但婕妤这脉象的确是要生了,快些准备起来。”
产婆那些,皇后自然早早挑选好住在星阑宫后头,一直住在星阑宫后头,产房也是布置好的,只要薫香过后,扶康明杓过去就可以了。
宫人动作很快,不到一刻钟就万事倶备。
她虽然肚子疼,但还能自己走,没想到才几步路,安平叫了起来,“扶着婕妤,小心点。”
康明杓闻到血的味道,加上安平突然的惊慌,那肯定是出血了。
她肚子大,现在只能靠自己走,提着一股气勉强走到产房,那是特意在二进准备的小房间,日日清洗两遍,而且窗户都封死,免得透风。
康明杓在床上躺下,只觉得喘。
才八个多月,拜托,孩子,你一定要好好来到这世界。
她提早一个多月阵痛,让所有人措手不及,星阑宫的小厨房都还来不及放进任何食材,宫女只能快跑去御膳房,让御膳房端人参鸡汤出来。
东西送来了,她摇了摇头,肚子很不舒服,吃不下。
“婕妤,这一定得吃,不然等会没力气生的。”唐嬷嬷用汤匙舀起切成块状的鸡腿肉,“为了小孩子着想,得吃完才行。”
康明杓忍着万般不舒服,只能吃下去。
刚刚喝下最后一口汤,就吐了,宫女又匆忙把她收拾干净。
接下来就是康明杓的人生恶梦,肚子疼得很,但产婆总说还没,还没。
她心里慌,才八个月,到底能不能顺利生下来,万一……
外面天色蒙蒙亮了,她有点绝望,不知道怎么的脱口而出,“唐嬷嬷……要是情况不好……我保,保孩子……”
“呸呸呸,童言无忌,一定会大小平安的。”
太痛了,康明杓忍不住哭了起来。
怎么生孩子这样艰难?她也没多求什么,只求孩子普普通通,难道这样老天爷都觉得她太贪心了?
“婕妤怎么样了?”是贺齐宣的声音。
“回皇上,产婆说还有得等。”
“怎么这样久?”
张院判噤声,不敢随便回答,婕妤状况不好,要是照实说恐怕会惹怒皇上,宁愿让皇上觉得他没用,也不能让皇上生气。
奇怪,以前皇后跟淑妃生产时,皇上的反应不是这样的啊。
按照规矩,开始阵痛时要去禀告皇上跟太后,生了再去禀告,这时候皇上才会来看大人跟孩子。
子时他按照宫规派人去皇上寝殿,不过皇上在睡,自然也就没打扰,除非外敌来犯或者大天灾这种事情,不然是不会在半夜喊皇上起来的。
内侍肯定是等皇上起床了,这才告知,而皇上居然在上朝前过来了……
但婕妤八月产子,的确多凶险,万一……张院判不敢想下去。
“要是婕妤生了,立刻派人来传,就算朕在朝中也一样。”
张院判连忙磕头,“是。”
贺齐宣虽然是一国之君,但也无法随心所欲的久留。
朝会,还是得去,而且他不能在下朝后又马上来星阑宫看人,不然话传出去,遭人非议的不是他,而是康明杓——历代皇帝如果哪里不好,肯定不是皇帝自制力的问题,绝对是妖女不好。
他不想让康明杓成为东瑞国的妖女。
接下来他只能装作没事,等到孩子真的出生了才能过来看。
皇帝走了,产房内的康明杓已经从低声哭泣变成哀哀痛哭,身体不舒服,心里害怕。
有人扳开她的嘴巴,放入了参片。
等到天黑了,康明杓觉得自己已经三魂丧失,肚子不断传来敲打般的疼痛,但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那是她最难熬的日子。
天亮,天黑。
天黑,天亮。
终于在第三天,开始有种压迫感,产婆说可以了,让她用力……可是她没力了。
这三天她只喝了一点水跟不断的含参片,其他吃什么,吐什么。
“婕妤,用力吶。”产婆道:“您不用力,孩子出不来。”
康明杓已经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她也想,但她真的没力啊……孩子,你出来吧,娘把命给你,只要你出来,好好活着,好好长大,娘死了也没关系。
孩子,娘的孩子……
恍咣唿唿,听到产婆说“快不行了”的声音。
不行了吗?不,不,她的孩子还没出来,这花花世界,她要她的孩子好好体会,好好的走完这一世的人生。
唐嬷嬷道:“保大。”
保,保大?
不,不可以!康明杓突然睁开眼睛,喘着气死命拉住产婆,沙哑着嗓子,“保小……你,你若保大,我醒了也不会放过你……”
产婆无奈,康婕妤都这样说了,于是再度上床,卷起袖子,想用经验把孩子推出母亲的肚子。
康明杓痛入骨髓,想喊却已经没声音了,只是张开嘴巴,发出的声音声音很小很小。
她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但她不能就这样死,她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无论如何要把孩子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