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四周染成了一片金橘,远处一群人马由远而近。
宁倾雪并没有留意,倒是吸引了赵焱司的目光。
守卫外围的士兵见了,立刻骑马迎上前询问,没一会儿功夫,士兵又急忙的折返。
士兵脸上的匆忙显而易见,经过身旁时,宁齐戎还分心的抬头看了一眼,只是他未出声拦人,看着士兵直接进入宁修扬的营帐。
宁修扬在营帐里,正喝着大夫熬好的药,这几日小解,只觉得下体胀痛,这是得了不干净的病,心中羞恼,偏又得随行赈灾,这一路身子不适,却又不能让人看出征兆。
「你这药到底有没有效用?」宁修扬喝下药,因不适而神情不善。
随行的刘大夫恭敬的低着头,知道这位主子性子喜怒无常,为了小命,斟酌一番才开口,「世子爷息怒,世子爷的病得需过些时间才能见效,还请世子爷耐心等候。」
宁修扬气得差点把手中的碗给砸了,但思及帐外来往的人不少,终究忍下气,他向来爱寻花问柳,男女不忌,万万没料到自己有一日竟会中招得病。治疗之路漫长不说,甚至因为病重,即便痊愈后也难有子嗣,这对他不啻是极大的打击。
此时,帐外的士兵在外头唤了声,「世子爷」
「什么事?」宁修扬的口气满是不耐。
「守卫的士兵来报,两里外有京城人马押送药材与赈银接近。」
京城的人马?宁修扬立刻深吸了口气,强忍身子不适站起身。
临行前,他爹曾私下交代,若无意外,这次京城将由二皇子领军押送赈银,郡王府不将病弱的太子看在眼里,早早便与二皇子相交,就图日后能博个从龙之功。
今日他早早下令扎营,便是心中盘算等待京城来的二皇子,在经历了这阵子一堆乌烟瘴气的倒霉事后,至少还有件事是如他所料,他难掩脸上得意,「还不快点准备,我可得亲自去迎勤王。」
前来通报的士兵闻言,先是一愣,连忙开口说道,「禀世子爷,来人并非是勤王,而是太子殿下。」
宁修扬的脚步猛然一顿,转头瞪着身后的传令兵,「你说什么?」
传令兵立刻重复了一次,「禀世子爷,来人确实是太子殿下。」
一个病秧子也敢前来赈灾?这是不要命了!宁修扬不由一哼。
不过细细一想,若是太子死了也好,或许让太子赈灾是二皇子的盘算,毕竟灾区混乱,若太子有个万一,也不易令人怀疑,或许他还得寻机提前送太子上路。
宁修扬自以为想得明白,立刻带着浅笑,推开上前想要扶住自己的郑富,强忍着不适踏出营帐。
只是他前脚才出了帐,耳里就听到一声尖锐的马嘶声,他只觉眼前一片阴影,心头一骇,立刻吓得退了一大步,狼狈的跌倒在地。
「世子爷。」身后的郑富搀扶不及,见人倒地,连忙上前将人扶起。
宁修扬顿失颜面,一脸恼羞成怒,「混帐!谁——」他的斥责在猛然抬头认出骑在马背上那一身明黄骑装的男子时,像是被掐住喉咙似的失了声。
眼前之人五官俊秀,宁修扬印象极深,这人明明是赵焱司的兄长,他在桂露山庄之中有过一面之缘,还曾对他动过心思,意欲收为男宠,而今看他穿着打扮,周遭随行阵仗,他只觉得身子阵阵泛凉。
这人怎么会是太子?他的脑子突然想起了当年往事,先皇后死后,李大将军将三皇子带回,退隐后定居城阳郡,宁修扬难掩惊恐的意识到赵焱司便是被养在外祖家的闲王——
相较于宁修扬的惊恐,太子的神情淡然,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噤若寒蝉的宁修扬,柔声的开了口,「郡王世子的气色不佳,看来是身子不适。」
太子的声音轻柔,对以前的宁修扬而言,这声音是勾人心痒,但如今却像是催命符似的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回——回……」宁修扬被郑富扶起,微吸口气,强行镇定,「回太子殿下,臣只是染了风寒,并无大碍。」
太子闻言,神情转冷,「既无大碍,此时又天色尚早,不知世子爷何故在已近吴越之时扎营?」
宁修扬一阵懊恼,要是早知来人是太子,他也不会脑抽的下令扎营,只是千金难买早知道,此刻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属下顾念一行人舟车劳顿,疲累不堪,这才下令扎营,煮些热食填饱肚子,顺道还能照料吴越逃出的灾民。」
太子脸色淡然,表情未变:「郡王世子倒是思虑周全。」
宁修扬心头发虚,就算察觉太子话中有话也只能佯装不知。
太子翻身下马,宁修扬吓得整个身子都僵了,这辈子从未像此刻一般胆战心惊。
太子见状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围观的众人,众人见太子接近,都难掩激动,连忙让路跪了下来。
太子的脚步稳稳的站到了赵焱司的面前。
赵焱司微扬了嘴角,心情看来极好的拉住也欲下跪的宁倾雪,在他眼中都是一家人,又在外头,那些繁文缛节他自动无视。
太子对他硬是拉着一个娇小姑娘的手选择视而不见,只道:「你在此甚好,此次从京里押送的赈银五百万两,便交由你统筹,不得有误。」
赵焱司倒是不客气的摇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此乃皇兄职责所在,臣弟万万不敢抢功。」
太子秀气的眉头轻皱。
宁倾雪被赵焱司拉着,眼底闪着激动,上辈子太子早丧,她未曾有缘一见,上次在桂霞山庄也因距离太远,没将人看得真切,如今他就近在眼前,她几乎被眼前的俊美男子迷惑了。
太子与赵焱司长得很相似,但五官较赵焱司柔和,肤色更因久病而显得白晳,在夕阳余晖照耀下有些雌雄莫辨,若说赵焱司俊俏,太子又更胜一筹。
相较于宁倾雪只顾着欣赏美男,宁修扬的思绪便复杂心惊许多,他原一心以为赵焱司不过一个商户不足为惧,如今被狠狠的打了颜面不说,他过去竟还妄想将太子收为男宠,随便一事拿出来论罪,都足以令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快速的衡量利弊得失,过去得罪太子已经板上钉钉,无法改变,如今只能想法子建功,扭转颓势,他压下心中惊怯上前。
看到他接近,宁倾雪的神情微变。
赵焱司立刻上前一步,无声的将她护在身后。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躯,宁倾雪心中一暖,以前过得怯懦也就罢了,日后可不能总是得依靠着旁人,不过一瞬间,心中最后迟疑退去,越过赵焱司的肩膀,她幽幽的看着宁修扬。
「属下斗胆,」宁修扬此刻无心留意宁倾雪,只是口气略微艰难的上前说道:「愿代闲王殿下押送赈银。」
太子微侧过身,面无表情的细细审视,对他自动请缨似乎丝不感意外。
宁修扬在他的眼神打量之下,只觉得额头直冒冷汗,眼前这张脸之前曾令他多惊艳,如今就令他多心惊,唯一庆幸的是当时初见,自己只是动了心思,说了几句胡话,并没有真的行动,不然如今真是只有死路一条。
「郡王世子的脸色不好,看来是病得不轻,」太子在令人室息的气氛打破沉默,「护送赈银不是儿戏,可容不得半点差池。」
「属下明白兹事体大,但为百姓,」宁修扬露出一脸义不容辞,「属下在所不辞。」
宁修扬的话令宁倾雪的双眼微睁,都已病得几乎站不稳,还能大言不惭,这本事也是绝了。
太子微扬了下嘴角,「世子爷倒是有心。」
「这乃属下职责所在。」
纵使宁修扬态度恭敬,但宁倾雪隐隐觉得不安,果不其然就听到宁修扬的声音继续说道——
「只是属下斗胆,还请太子派一人协助。」
太子微挑了眼,「说。」
「请太子派宁大将军的公子宁齐戎随行。」
果然——宁倾雪的脸色一沉,宁修扬时刻都想着算计她的兄长。
太子目光落到了始终未发一言的宁齐戎身上。
宁齐戎也不像旁人一般对他行大礼,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太子并不计较这点小事,只道:「关于世子所求,宁大夫意下如何?」
宁齐戎早料到赵焱司两兄弟的身分不一般,但却没料到这两人的身分竟是高高在上到他没有想到的地步。
对太子口气中隐隐的尊重颇为受用,至少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宁齐戎一派轻松,「太子爷有令,草民不敢不从。」
太子闻言忍不住扬了下嘴角,对于宁九墉这个不恋权势,一心救人的儿子,他倒是颇为看重,「本宫就顺郡王世子之意,由宁大夫一同随行,只不过——」他似笑非笑看着宁修扬,「世子切记,若有差池,非异人任,到时可别怪本宫心狠,拿你项上人头谢罪。」
宁修扬心头一震,眼眸闪过迟疑,太子言下之意就是若有差池,便由他独自一人承担,与旁人无关,别想扯上宁齐戎。虽直觉事有蹊跷,但如今却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称是。
太子一个挥手,「去吧!救人急如星火,不容担搁。」
宁修扬立刻正色,转向众人安排布置,交代除了护送银两的士兵外,不忘带上药材还有大夫,美其名是能在沿途救治百姓。
纵使对宁修扬多有不满,但宁倾雪看着他运筹帷幄,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便措置有方,绝非是个庸才,只是可惜心术不正,纵使是个人才也只是祸害。
她不安的看着赵焱司,担忧起自己兄长随行安危。
「放心,不会有事。」赵焱司柔声的安慰。
她轻咬了下下唇,不经意间,她抬头对上太子打量自己的视线,不由脸色微红,随后太子竟是绕过了赵焱司,来到她身旁。
「殿下。」她恭敬的轻唤了一声。
听到她软萌的声音,太子忍不住扬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万万没料到他竟是看中这样娇弱的姑娘。
自己的弟弟被养在城阳郡多年,封为闲王,对京城事务从未上心,却在三年前低调返京,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暗中对付二皇子。
他身为太子,自小未将二皇子放在眼中,毕竟他嫡出身分摆在那里,父皇不胡涂,只要不出大错,父皇定会遵循法统让他登上大位,根本无须与之相争。
只是当得知他的身子孱弱是缘于继后一门有心为之,他才明白自己终究太过自傲大意,以致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以他身子孱弱为由,赵焱司为寻医来到西北,最后才知寻医医治他一事不假,但更多的却是为了眼前的这位宁姑娘。
他不知赵焱司是何时对宁九墉的闺女上心的,但他和父皇对自小丧母、养在外祖家的赵焱司总有一股愧疚之情,只要赵焱司喜欢,不论这姑娘是谁他们都不会出声反对,最重要的一点是,以赵焱司的脾气,只怕纵使他们反对,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看到宁倾雪难掩娇羞的看着自己的兄长,赵焱心头不舒服,「皇兄,稍后我与宁大夫一道出发。」
太子闻言,没好气的扫他一眼,「方才让你领军你不愿,如今本宫没下令,你自己倒先改了主意。」
「皇兄,要不是宁大夫是福宝的兄长,我答应过福宝,不会让他有任何差池,我也不想插手。」
说到底,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在兄长面前,他也不介意表露自己的想法。
太子看着赵焱司的眼神写满了莫可奈何,「罢了,随你。」
赵焱司闻言,二话不说的拉着宁倾雪转身离去。
宁倾雪忍不住说道:「我还没行礼。」
「都是家人,无须多礼。」他不快的瞄了她一眼,「方才你看我皇兄看得眼睛都直了,怎么,难不成你认为我皇兄比我好看?」
她不想说谎,只能怯生生瞧他一眼,然后点头。
看她点头,他几乎难以置信,抿嘴压着怒气,好半晌后才说道:「真是肤浅女子,一介男子长得好看又有何用?」
这话说出去实在诛心,宁倾雪咕哝着说道:「你也长得好看,只是比起太子爷差了点,若太子长得好看无用,你不也一样。」
「宁倾雪!」
听到他连名带姓的叫自己,她连忙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算我错了,我错了。」她忙不迭的转了话题,「宁修扬请太子殿下发话让我哥随行,心中肯定有所图谋。」
「能让你看出来,你兄长也不可能不知,自会防备。」
他的口气不悦,但她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讨好的说道:「我只怕我哥哥为人磊落,比不上人家阴狠,中了暗箭。」
「放心吧,我会在一旁看着。」
宁倾雪眨了眨眼,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他对她太过了解,不由说道:「有事便说。」
「我也跟你去。」宁倾雪心知肚明要他点头的机会渺茫,但还是硬着头皮出声请求,「让我去吧,不然把我放在这里,你也放不下心对吧!所以把我带着,放在眼皮底下盯着多好。」
赵焱司没说话,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她被看得不自在,原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谁知最后他竟是点了下头,「好。」
她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好?」
他好笑的看着她,「是啊,如你所言,不放在眼皮底下还真是不安心。怎么?你这神情,不想去了?」
她猛然摇着头,一脸的激动,「去!当然去!只是我以为你会拒绝我。总之你放心,我会事小心,我爹自小——」
「我知道,」他点了点她的鼻子,「你爹教你的事,不是逃就是躲。」
她灿笑的点点头。
看她一副傻样,眼神也跟着明亮起来,「只不过赤霞不在,你就骑我的坐骑。」
她闻言也没有开口拒绝,毕竟让赵焱司点头答应她同行已是难得,她可不会在关键时刻跟他闹意见。
出发在即,宁修扬才知道赵焱司也会随行,一行人中出现了尊贵的王爷,纵使面上犹是他统帅,但实际上他只能看赵焱司的脸色。
果然在出发时,赵焱司便发话由自己带着宁齐戎兄妹走在前,让他押后。
宁修扬只能笑着点头应声,一行人疾行,天却下起了雨,他只觉得身子痛痒,浑身难受,但是走在最前方的赵焱司不喊停,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在经过一处岔路时,他的眸色一黯。庸王世子赵元昱派来求援的士兵曾言,前头断桥,若要前往吴越得绕山而行,若他不出声,照着原定之路而行,终究会被断桥阻路。
他阴沉一笑,故意不发一言,看这天色,等到断桥处,天也快亮了,纵使赵焱司再神通广大,也无法越河而过,只能下令休整。
跟在一旁的郑富难掩担忧的看着宁修扬面无血色的脸,「世子爷可还撑得住?」
「可以。」宁修扬咬着牙,硬撑着一口气,为使自己分心,不专注于身子上的不适,开口问道:「我交代的事,你办得如何?」
「回世子爷,东西已在属下手中,属下会寻个机会交给从屈申城一同前来的婶子,让她交到戎少爷手中。」
宁修扬抬手轻抹脸上的雨水,心中烦躁。
郑富知道自己的主子与宁齐戎之间积怨已深,明明身为世子却处处不如一个毫无功名的将军之子,不单百姓只识悬壶济世的宁大夫,就连郡王也时有感叹为何戎少爷不是生在郡王府,那些话语已成了宁修扬心中的刺,让他对宁齐戎欲除之而后快。
「方才我见着福宝了,有机会将她带过来。」
郑富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轻点了下头。
相较于宁齐戎,宁修扬倒是对宁倾雪极好,兴许是娇弱的女子容易引起男子注目,但碍于礼教,宁修扬倒也不敢真对自己的堂妹下手。他明白宁修扬此刻开口想将宁倾雪带在身边,并非是想加害于她,相反的是想要护住宁倾雪,毕竟得不到的永远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