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毕竟是政商名流大户人家,下个月的订婚典礼,在张家送出邀请函的第三天随即见报。
跟在得男身旁工作的人当然全部傻眼,大家看到的都是波莉姊和袁总经理的暗潮汹涌,没人听说波莉姊和张家三公子谈恋爱的消息,全部的人都在心底祝福她和袁总经理能够开花结果,谁会想到最后的结局居然是这样?
莫非波莉姊和袁总之前的亲密真的只是在做效果?真的只是单纯地利用媒体免费帮“Corner”做宣传?
小西不信、黄太太不信,连刚来的两名柜姐也不信,依波莉姊低调的个性,她绝对不会这么做。不过,婚讯传开后,送到“Corner”的祝福花篮不再单纯只是“祝贺开张”而已,还多了“百年好合”、“共结良缘”的花礼,毕竟张家有头有脸,且一听说张家将放手让三媳妇打理事业,各界自然而然就展开了许多巴结的送礼行动。
小西看看花篮,再看看沉默的波莉姊。
波莉姊没有新嫁娘的喜悦,她原本就不多话,但工作总是能够让她很开心,越忙就越起劲,是个标准的工作狂,但最近不太对劲,连忙碌都不能让波莉姊打起精神。
“波莉姊……”
得男抬起头来。“有事吗?”
“黄太太在问,你什么时候要下彰化?他们要请你吃饭。”
“吃饭?”
“对啊,你要订婚了,工厂的人都替你感到高兴,所以想请你吃饭。”
得男愣了愣。“喔,我知道了,我会安排。”
“那我先去忙喽?”
“嗯。”
“波莉姊要当新娘子了,要开心一点喔。”这是小西的心里话。
她浅笑,没有回答。
小西离开后,得男轻轻叹了口气。
那天离开学长家之后,婚讯在隔天上了新闻!
但学长不见了。
她能理解,毕竟要嫁给张家祥已是势在必行的事,就算学长再怎么气愤或不谅解,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小西说要当新娘子的人要开心一点,她想笑、想开心,却发现自己连笑的能力都失去了。
阳光不见,她的生命像陷入黑暗的低潮,再也没有任何值得她开心的事情。
“姊。”
得男抬头。“希望,你怎么会来?”
希望拿高手中的保温锅。“送饭来给你吃啊!”
“中午了?”
得男环顾四周,难怪感觉客人变多了,午休时间,附近公司的职员都会过来逛逛。
希望漾着明朗的笑。“是啊,都中午了,小西说你发了一个早上的呆,怎么了?是在想什么惊动世人的完美内衣吗?”
得男摇头。“没什么。”
希望拉了把椅子在姊姊面前坐了下来。
“Corner”的小角落隔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放着不大的桌椅,让得男来“Corner”坐镇时,能有个地方办公想事情。
“我以为你今天会在家。”
独自一人在家,她更觉得寂寞,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从前她不怕孤独,但因为他的出现,带给她热闹精彩的日子后,她开始害怕孤独……况且,她的屋子里到处充斥着和他的回忆,她不想留在家里。“这两天店里比较忙,所以我来帮忙。”
“对啊,小西说你们业绩夸张到一个离谱!”
希望打开保温锅,浓郁的山药香菇鸡汤的香味立刻漫开。“哇,好香好香,真羡慕姊姊,吃再多妈妈煮的补品也不会胖,哪像我又胖了两公斤,值勤时,追起犯人来感觉特别喘,我们队上的人都叫我‘ 胖子望’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希望一点也不胖,她只是想说些事逗姊姊开心,她耍宝时最捧场的就是姊姊,随便说个两句,都能让姊姊笑得花枝乱颤,但姊姊现在的心太苦了,放了太多的事、太多的忧愁。
希望好烦躁,她想帮忙,却发现自己一点也使不上力。
她硬挤出笑容,帮姊姊盛汤。“对了,妈妈说,你要多补充胶质,当个最漂亮的新娘,这汤里头还放了有丰富胶质的海参喔,妈妈慢火炖了一个上午才让我拿过来的,甚至还警告我一口都不能偷吃,这可是姊姊专用的呢——”
希望震惊地望着姊姊脸颊上的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却震慑了她。泪珠一滴一滴地落在汤里,希望放下碗,握住姊姊的手!
“姊?”
得男拭去脸颊上的泪水,硬扯开笑。“没事,我没事。”她顿了下,拿起汤碗。“喝汤吧,妈说的没错,我要当个最漂亮的新娘。”
铃——
姚家的电铃响起。
“谁啊?”姚母前去开门。
一打开门,她当场愣住。
得男的学长?
“袁……袁先生?”除去上一回的狼狈,他今天的模样很正式,西装笔挺,头发梳理整齐,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但眼神中的落寞掩藏不住。
“伯母。”
“有事吗?”
“我来提亲。”
姚母瞪大了眼,目瞪口呆,正在花园整理花圃的姚父反而比较镇定。
姚父起身。他向来话少,但旁观者更能看清许多事情。
“进来再说吧。”
三人走进客厅,姚母端茶来,她可以感觉到女儿的学长身上散发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心。
姚父看着他,轻叹了口气。“你知道得男下个星期就要订婚了吗?”
“我知道。”袁学泽很平静。
“那你怎么会来我们家提亲?”相较之下,姚母的反应是三个人当中最激动的。
“抱歉,我来晚了,还晚了好多年。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到我离开台湾,要去美国留学之前,我会先过来向伯父、伯母请求,希望你们可以把得男嫁给我,只是这错过就是好几年,我很抱歉,当中还造成了伯母的误会。”
袁学泽起身,恭敬地鞠了个躬。“在此,我请求伯父、伯母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让我表现我的真心,并相信我,我绝对能够给得男一辈子的幸福。”
姚母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的表情充满了真诚。
那天得男失踪,他来家里找人时,慌张失措的模样像是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宝物似的,让她印象深刻。
其实,得男一向都很安静、很压抑,她知道是自己严格的教养方式,导致女儿的个性变得如此,刚开始她也会检讨,自省自己是不是对得男太严格了,但久而久之,严格管教之下的得男的确带回无数个第一,于是她不再检讨自己的教育方式,认为这样是适合得男的。直到后来,这个学长出现了,她在女儿脸上看到了笑容,原来女儿的笑容是这么地美、这么地甜,她才惊觉自己有多久没看到女儿这么笑过……
也是因为这样,她没再阻止得男和学长太过亲近,毕竟女儿的个性变得开朗,做母亲的当然也开心。
只不过,来年六月毕业后,她听信传言,又忍受不了亲戚间冷嘲热讽的压力,所以把所有的愤怒发泄在得男身上,甚至完全失去理智地将女儿赶出家门……
她记得那晚下着大雨,得男穿着单薄的衣物,站在门口,流着泪,迟迟不愿离开,等待母亲的原谅。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是着了魔吗?竟然气到完全不顾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也不准任何人插手管这件事!
第二天早上,得男不见了,仅是顺着母亲的怒火,孤苦落寞地离开家里,母女冷战了好多年,一直到今天。
“你爱她吗?”
“很爱。”
姚母在他的眼里看到薄薄的雾气。她接着说:“这是之前谈好的婚约,哪是说取消就能取消的?张家那边我们该怎么去说?”
袁学泽在打算来提亲之前,早已想好了所有的事,只要得到得男父母的同意,他便努力游说自己的长辈接纳得男,和张家取消婚约而造成的后果,他也一肩承担接受,哪怕是不再受到袁家的保护而失去所有,他也在所不惜。他有自信、有能力照顾心爱的女人,只要能和得男在一起,任何地方都是快乐的天堂。
“张家的事,请放心,我会负起全部的责任。”
姚母不知道他能负什么责,但仍然被他的气势给慑服了。
事情发展至此,得男的未来,掌握在母亲的一句话。
当天晚上,得男就从父亲口中得知袁学泽下午来家里提亲的事。她立刻开车火速赶回家。
“爸,妈呢?”
姚父一脸轻松,嘴角挂着笑意,这是自从长女离家之后难得的好心情。
“她喔,正在厨房忙着呢,我刚刚和她说你要回来,你妈就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太晚告诉她,骂完后,又急忙要我骑车载她去黄昏市场买菜。真奇怪,只是女儿要回家吃饭而已,干么搞得像大庙杀猪公拜拜一样?”
得男放下手中的皮包,环顾四周,这个家是在她离开之后才搬过来的,一楼有庭院,让公职退休的爸爸能在家里种种花和一些简单的蔬果,很惬意、很舒服。
这个家,她虽然没住过,但两年前重新装璜都是她一手包办的,因为爸爸说自己的女儿是设计师,一定有不同于他们的美戚,所以执意将装渍房子的事全交给她,也只有那段时间,她才进来过。
“得男,去帮你妈妈的忙吧,希望还没回来,你妈年纪大了,手脚没那么利落,又想帮你加很多菜,肯定是边炒菜边发牢骚。”
“喔。”
得男脱掉外套,缓缓走进厨房。从小到大,进厨房边帮妈妈忙、边聊天一直都是希望的工作,她永远只是在书房读书,有一回她故意在厨房外头偷看,看到希望和妈妈的互动是那么生动、那么有趣,不是只有油烟味而已,那是她第一次嫉妒希望。
她走到厨房门口,果然就听见妈妈在发牢骚。“厚,还知道要进来帮忙啊?你也真是的,人要回来也不先和我说,这黄昏市场卖的东西哪够新鲜啊?老是吃保温锅装过去的菜,难得有机会可以回来吃现炒的,居然菜还不够,我真的会被你气死!”
得男走进厨房,姚母骂不过瘾,转身想继续骂时,没想到走进厨房的不是老伴,而是女儿。
“爸要我进来帮忙。”得男指指外面。
“喔。”姚母放下手中的菜刀,在围裙上擦干手。“我刚、刚才不是在念你,我是在骂你爸。”
得男点头。“我知道你不是在骂我。”
从她有记忆开始,这是她第一次和妈妈一起待在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