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前院内挤满了人,个个都在准备整装上路。
窦樱桃从走出房门后就一直低着头,不敢让人看见她红肿的双眼。想到昨晚的自己也真是窝囊透了,她竟然会在姜宝璐面前哭到止都止不住。这辈子长到这么大,她还不曾这样痛哭过,到底为什么会为了一个烂男人哭得这样凄惨呢?
根本就不值得嘛!
“樱桃姑娘,早啊!”
姜宝璐轻拍她的肩,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早!”
她回身,尴尬地看他一眼又立刻回避开。
姜宝璐俯身细看她的脸,微微一笑道:“眼睛果然肿了,没关系,你浸湿手绢,然后把手绢贴在双眼上冷敷一会儿就好了。”
“你这人很奇怪,就不要能假装没看见我的眼睛吗?”
她敛住浮动的心绪,微嗔地睨他一眼。
“为什么要假装?”
他挑了挑了眉,不懂女儿心。
窦樱桃又好气、又好笑的凝视他。
昨晚,她好像傻瓜一样哭得筋疲力竭,而他就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抚着,极有耐性地等着她哭完。
他这人说来也怪,始终都没有问她究竟是为什么事情而伤心大哭?就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哭,什么话也没有问,等她哭累了,才把她送上床,细心替她盖好了被,然后吹熄灯离开。
她一直都知道姜宝璐很温柔体贴,只是以前并没有机会感觉到男人的温柔体贴对一个受伤的女人有多么重要,一直到昨夜,她才深深体会感受到,那时一种能治愈伤口的力量。
昨晚的一场眼泪,将她所受到的怨愤和不甘都冲刷得干干净净了,尽管看见周以天仍会有种讨厌恶心之感,但已没有恨也没有怨了。
“帮我个忙,不要告诉我哥昨晚发生的事。”
她踮起脚尖,在姜宝璐耳旁压低声音提醒。
“好。”
他乖乖应允,一低眸,发现她的肤色虽然不特别雪白,却有着如黄金一般的光泽感,他瞅着她看,有片刻的空白怔仲。
窦樱桃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书墨香,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想起了拥抱她的温暖胸膛,不禁一阵心悸。
这么近的看他,他才知道他的皮肤比她还要白皙,眼睛也比她还要大,甚至眼睫毛都比她还要长,她不由自主地看呆了,在看到他下巴上冒出来的细软胡渣时,甚至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一下。
“都准备好了没有?”
窦止弓的喊声将两人游离的神智拉了回来。
“我帮你。”
姜宝璐替窦樱桃把水囊和干粮放上马背,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条丝绢给她。
“做什么?”
她看着雪白干净的丝绢,眸底含笑。
“给你敷眼睛用。”他微笑说道。
其实窦樱桃自己有手绢,但她还是把他的手绢收下了。
“小时侯,你说手绢可以擦泪也可以擦汗,现在又多了一样用途。可以敷眼睛。”
她注视着他,目光不知不觉温柔了起来。
姜宝璐笑咧了嘴。“你还记得我小时侯说的话?”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真奇怪,为何他的笑总是有办法令她迷眩不已?
“当然开心了。”这还表示她也并不是全然不把他当成一回事。
突地,一双臂膀用力搭上窦宝璐的肩,从他身后露出那兰那一张邪笑的俊脸。
“宝璐小弟,昨晚那么晚才回房,今早又跟樱桃粘在一起,难分难舍,看来好事真的要近了。”
宝璐连忙解释。“那兰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对了,你别叫我大哥,从今天起改叫小舅舅,先练习练习,免得以后改不过口来。”
那兰挑眉,笑者逗弄他。
“小舅舅,你别胡说!”窦樱桃将燥热的脸微微转开。
“我哪里胡说了?这世上恐怕没人比我更了解女人的。樱桃,你心里怎么这么想的,小舅舅都看出来了,你就是胡说八道!”
窦樱桃又气又羞,转身跳上马背,径自拍马急急逃开。
那兰大笑着,他不正经的调侃口吻让姜宝璐有些迷惑,也有些惊喜,因为他也明显感觉到今天的樱桃对他的态度温柔了些。
严格来说,似乎昨日看见他时就已经不再那么冰冷淡漠了。
他不知道樱桃为何忽然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也许,昨晚令她痛哭失声的原因便是答案。
窦宝璐想到了周以天,视线越过人群找到了他,愕然发现,他竟然也在盯着他看,眼眸中全是寒气。
“启镖!”
窦止弓此时挥手大喊,车队立即缓缓移动起来。
窦宝璐不知道樱桃和周以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别开视线,跨上马背,轻轻打马,持续跟着车队。
然而,不管走了多久,他都可以感觉到,在自己的身后一直有道目光死死盯着他,将他的整个背脊森寒的笼罩住……
*
前方是座黑压压的树林,四下里寂无声息,隐隐透着凶险。
“窦兄,林子里十分凉爽,要不要歇一下,让大夥儿填饱肚子以后再上路?”周以天说道。
窦止弓和兄弟们互视了一眼,其实在密林里逗留并不是好主意,但因为已经接近王云豹的土匪窝,窦止弓的戒心也减少了一些。
“那大夥儿就歇一歇把,吃饱了以后再走。”窦止弓喊道。
众人纷纷就地而坐,各自拿出干粮吃。
姜宝璐在窦樱桃身旁坐下,替她把干粮剁成刚好可以入口的大小。
“你的丫头平时都是这么侍侯你的吗?”他的细心总是令她惊讶。
“是啊!”
他也没有回避,笑着答道。
“她们若是看见你这样服侍我,应该回吓坏吧?”她忍不住笑了。
“吓坏倒不至于,因为我平时也喜欢照顾她们,不过她们的动作向来比我快,没等我做,她们就已经都做好了。”
宝璐笑说,无意间瞥见她鞋子上沾了一大块污泥,便随地找了根细枯木,帮她把鞋子脱下来。
“你做什么?”她吓了一跳。
“你的鞋子脏了,一个姑娘家的鞋子不应该是这么脏的。”
他轻轻拿起鞋,将鞋上的污泥刮干净。
窦樱桃惊异地看着他的举止,一颗心柔柔荡漾着,神情有点凝了。
她知道他一直是个很爱干净的男人,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他,他都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即使此时的他身边没有丫头服侍,他都还是干干净净的,让人看了就觉得很舒服,但他也并不是一个只会出张口教训她太脏的男人,而是亲自帮她把鞋子弄干净。
她无法想像,他这样身分的男人,从小被周围的人呵护着长大,为何没有养成他任性霸道的脾气?为何还会肯弯下腰来,碰触她脏兮兮的鞋?
“你……”她脸上浮起了真正的威胁。“谢谢你,宝璐。”她轻轻喊了他的名字。
宝璐怔住,缓缓地,漾开一朵笑。
“我也可以喊你的名字吗?”他小心试探。
“随便你。”
她垂眸,唇角挂着笑意。
宝璐雀跃地笑起来,笑容里满是宠溺。
两个人肩并着笑着,就算是吃着硬邦邦、可以打死人的干粮,也都吃得有滋有味了。
坐在不远处的周以天瞪着通红的双眼,神态冷酷地看着他们两个,身旁围坐着‘青龙镖局’的镖师们。
“头儿,窦樱桃不是你的囊中物了吗?怎么会杀出姜少爷那个程咬金?”其中一个镖师使着眼色低声说道。
“闭嘴!”周以天的语气里含着强烈的妒意。
镖师们识相地不再多话。
而另一厢,窦家兄弟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开着。
“豹叔应该知道咱们到了吧?”窦止戈咬了一口干粮咀嚼着。
“爹给豹叔去了信,豹叔应该早就知道了。”止剑接口。
“豹叔不会为难咱们的吧?”止钺不放心地说。
“王云豹看到五万两黄金会不会心动?除非他老到连野心都没有了。”一旁靠在树干闭眸休息的那兰忽然插口说道。
“小舅舅的意思是……”窦家兄弟紧张了起来。
“王云豹一定会来劫镖的!”那兰冷笑。
“不会吧……”窦家兄弟们一个个发出哀号声。
若是不得已真要打起来,他们六兄弟倒也不怕,但这一场血腥撕杀难免见血,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一旦和王云豹破坏了交情,也就等于多了一个敌人,将来押镖若再经过山西也就多了分困难。
“你们的娘之所以急着找我来帮忙,多半也是因为察觉到什么了吧?”
那兰打开皮囊,灌了几口水。
“这样看来,咱们是得小心些了。”
窦止弓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不安的感觉愈来愈重。
“你们也别太担心。”那兰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土匪窝里的土匪多半只会个几招吓唬人罢了,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