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天洛话音一落,一屋子的人全都盯着柳盼,等着她给答案。
他们都知道柳盼的真实身分是盐商之女,也许在此次清查盐务之中,顾家也脱不了干系,慕容夜有此提议,未尝没有存着试探之意,无论她答不答应,总归是难逃他的手掌心。
裘天洛当时也曾问过自家主子,“王爷预备盐务清查完毕之后,如何安置柳姑娘?”
慕容夜毫不犹豫便道:“她若是居中报信,本王倒正好利用她盐商之女的身分再行谋划,可若她当真诚心襄助,大不了等事情了结之后,本王勉为其难纳了她。”
反正他身边没有其他女人伺候,这小丫头虽然牙尖嘴利,但医术着实不错,纳了她正好堵了皇后的关爱,省得回京之后皇后往他身边塞人,留个狡诈大胆的小骗子在身边,总比那些战战兢兢或者阿谀攀附的女子要有趣许多。
柳盼环视众人一圈,思索一番后回道:“王爷若真要民女相助,民女只有一个条件,事成之后,容民女自行离开即可。”
她的回答完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阿汉的心猛地一惊,裘天洛和葛重则是小心窥探王爷的神色。
慕容夜面上波澜不兴,定定的瞅着她许久后才道:“当如你所愿。”总归算不上愉悦。
裘天洛暗暗同情柳盼,这丫头怎地连盐商的一成圆滑都没学会,性子这般倔强,他们这位爷可是被人巴结惯了的,大约还没尝试过一再被人落面子,心里说不定怎么想着要找机会讨回来呢。
柳盼自以为交易达成,向慕容夜扬起了右手。“民女与王爷击掌为誓。”
有那么一刻,慕容夜真想把她的脑袋给拧下来。他沉声道:“在你眼里,本王可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她笑得狡诈。“有裘队长与阿汉见证,王爷定然不会反悔。”
啪啪啪!慕容夜迎掌三击,只觉她腕骨纤细,多用一点力气好似就要折断,可是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柔韧,让他更为气恼,敢情这丫头不懂得顺服两字怎么写?
慕容夜一行人又搬回客栈落脚,且裘天洛所言非虚,肖正清的儿子洗三宴结束后,他便提出想要认柳盼为义妹。
柳盼早得了慕容夜的暗示,当下同意了。
肖正清择日大摆宴席,焚香摆酒,敬告天地,与柳盼认做义兄妹,又有一众帮众知交做见证,反让柳盼内心隐隐不安。
她存着利用的心思,可是肖正清却对此事十分重视,仪式办完之后,还送了她好几套头面首饰。“做哥哥的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这些东西了,望妹子别嫌弃。”
柳盼局促回道:“我……我没什么好送给兄长的。”
“妹子替我保住了你嫂子与侄儿便是最好的礼物,再没有比这个更贵重的了。”
柳盼正尴尬之际,阿汉捧着一把镶金嵌宝的弯刀走进厅里,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向肖正清欠身行礼。“柳姑娘为了给肖爷准备礼物,请了我去跑腿,可算没耽误功夫。”
柳盼差点被那把散发着浓浓暴发户气息的兵器闪瞎了眼,但肖正清似乎非常喜欢,一再感谢妹子和妹夫。
她一脸茫然的望着肖正清,真想问他个明白:谁是你妹夫啊?只是她还未弄清楚家谱关系,就被肖家的丫鬟请到了后院去陪肖夫人。
肖夫人尚在月子里养着,见到她来,郑重的道:“我跟小宝的命多亏了妹子,往后妹子就是我的亲妹子,小宝的亲小姨,妹子有任何需要,可千万别跟嫂子生分。”
柳盼被阿汉送刀与肖正清叫妹夫这两件事情弄得心烦意乱,好不容易应酬完了肖夫人,又与肖家三个小泵娘认了亲。
还好她从正厅出来的时候,裘天洛特-加龙省意拦住了她,将送给肖正清妻小的见面礼都塞给了她,还意味深长的道:“这些都是王爷特意吩咐的。”
等到宴罢,回到客院,柳盼向慕容夜道谢,果然就跟她预想的一样,他并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你以为那把刀是哪里来的,那可是本王缴获的北狄可汗御用宝刀,不说刀的工艺有多精巧,光是上面镶的宝石,卖了百八十个你都赔不起,还有,你送给肖家其余人等的礼物价格也都不便宜。”接着他挥挥手又道:“没事,让阿汉记在帐上,之后等你离开的时候一并结算。”
“结算?!”柳盼被他的无耻震惊了。“可是……可是我并没有打算要送礼的,那些都是王爷擅自准备的。”还这么贵,这不是存心坑她吗?
大概是她的控诉眼神太过赤luoluo,让慕容夜心情愉悦,他甚至还大度的道:“既然你觉得有点贵,那送到后院给肖家女眷以及奶娃的就当本王白送,不算你银子了,只是北狄可汗那把刀是必须要算的,那本来是本王替父皇准备的万寿节礼物,现在拿去替你充门面了,本王还不知道得花多少银子和功夫才能再找到一件珍宝送给父皇呢。”
她前世今生阅人无数,可是无耻到他这种程度的,还是平生仅见,他不仅无耻,还丝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碰上这样的人,她除了认输,唯有垂死挣扎。
“可是……这么贵的刀,就算是把民女卖个百八十回,也还不了债,王爷就没想过好人做到底?”要送索性大方点全部送,半卖半送,还是强卖强送,这样真的好吗?
他今日难得十分有耐心,甚至还难能可贵的展现了一个好债主的风度。“没事,本王不急着讨债,你可以慢慢还。”
可惜他的宽容看在柳盼眼里,根本就是惺惺作态,坑死人不偿命啊!
她从慕容夜的房里出来,一脸灰败的坐在院子里,感觉整个世界是黑暗的,很想揪着肖正清把刀讨要回来。
这亲是慕容夜要她认的,礼物也是他擅自作主送的,只为了他清查盐务的便利,怎么到了最后反而是她背了一身债呢?
柳盼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总觉得要么是她自己有问题,要么就是睿王天生一肚子坏水,专坑她这种无依无靠的穷人。
阿汉小心翼翼的挪过来安慰道:“其实……王爷的心地还是很好的。”毕竟王爷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欺负人,更别说是欺负一个姑娘家。
“是啊,你家王爷的心地特别好,没事也能坑得别人一身债!”柳盼都快要绝望了,她猛地站了起来,揪着阿汉的衣袖哀求道:“阿汉小扮,求求你照原样把我丢回运河里去吧,真的,我不怕游水,我就怕还不了债!背着这么重的债务,我晚上睡不着啊!”
慕容夜隔着窗户听到院里两人的对话,唇角越发上扬,暗自决定回头就赐阿汉十亩良田。
肖正清认了柳盼做义妹后,不到三日便找上门来。“为兄知道妹子也不靠着看病救人度日,凡事自有妹夫张罗,为兄只有厚着脸皮来求妹子帮忙去治病救人。”
“等等,大哥说的妹夫到底是哪位啊?”这事儿在柳盼心里存了好几曰了,一直没找到机会问明白。
肖正清一副别闹了的表情,朝着正在一旁悠闲喝茶的木贤瞄了一眼。“妹夫财力雄厚,又视妹子如珠似宝,妹夫可是答应过为兄,等回到北边之后,便要摆酒纳妾,体体面面的抬了妹子做姨娘的。”
柳盼想也未想便反驳道:“谁说我要嫁给他了?!”
她这是还未从一个坑里爬出来,就又掉进了另外一个坑里,慕容夜坑人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啊,最近致力于坑她,大有不把她坑死誓不甘休的势头。
肖正清当她是在闹脾气。“妹子都是妹夫的人了,名分不过早晚的事儿,若是心里不痛快,为兄就跟妹夫商量一下,就在此间摆酒?”
他向来是红粉阵里的英豪,这等女儿家心思一点也不难猜,外间花街柳巷多少女人想进肖家门,撒娇卖痴闹小脾气,各种手段用尽,他也摸出了规律,珠宝首饰新衣安抚起来效果不错,但不及许个名分效果来得更好,女人最终的归宿不就是寻个可靠的良人嫁出去吗?
慕容夜兴致勃勃的道:“只要盼儿不反对,我现在就让阿汉出去置办头面首饰。”
柳盼好似被人强塞了一嘴的苦瓜,偏偏当着肖正清的面,既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能在心里用力吐槽,睿王,咱俩真的不熟!饼了一会儿,她才强转了话题,“大哥不是来找我治病的吗,家里有人病了?”
闻言,肖正清才止住了想要再苦口婆心教育她一番的念头,提起正事,他的神色不自觉带了些愁苦。“妹子可知道灶户?”
由于慕容夜此行就是来清查两淮盐务的,柳盼又迫不得已答应要助他一臂之力,裘天洛便替她恶补了盐民、盐商以及两淮盐运使等人在盐务上所处的位置,所以她也有些概念。
“灶户不就是盐户吗,在盐场制盐的百姓。”
前朝的灶户都是生活无以为继的贫困百姓,但是慕容家祖宗打下江山之后,便将前朝不肯归降的旧臣发配到盐城制盐,形同流放,有专门的户籍管理,还有官兵看管。
肖正清一反相识以来酒色风流、不正经的模样,难得严肃了起来。“不错,灶户就是制盐的百姓,但是妹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盐城的灶户也分好几种,一种就是从前朝开始,世代在盐场数辈操此役的百姓,另外一种便是流放到盐场的前朝遗臣后裔,还有一种便是本朝流放的罪犯,最后一种才是本朝贫困百姓。”他自嘲一笑。“不瞒妹子,哥哥我二十岁带着几个兄弟从盐场闯出来,白手起家才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地位。”
“大哥……”柳盼忽觉不忍,她虽不曾亲眼看过灶户的生活,却记得前世读过《盐丁苦》一诗,“盐丁苦,盐丁苦,终日熬波煎淋卤。胼手胝足度朝昏,食不充饥衣难补。每日凌晨只晒灰,赤脚蓬头翻弄土。催征不让险天阻,公差迫捉如狼虎。苦见官,活地府,血比连,打不数。年年三月出通关,灶丁蚌个甚捶楚”,透过这样的形容,就可知道灶户的生活有多苦。
且她越听越心惊,慕容夜以及裘天洛与阿汉也在场,若非她替肖夫人接生,保住了肖正清的妻儿,又有结拜一事,恐怕慕容夜很难听到常州盐枭当面剖白成长轨迹,可是肖正清并不知道他一口一个妹夫叫着的,正是当朝睿王。
肖正清在她担忧的巨光之下微微一笑。“妹子不必为我担忧,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接着他语气一转,带着沉痛。“当初为兄在盐场受过乡老恩惠,昨日有人传信给我,当年一起熬过盐的几位叔伯病重,求我救命呢。哥哥我如今手头倒宽裕,可是请了好几位大夫,都视灶户为贱民蝼蚁,无人肯前往,我这才厚颜来求妹子救命。”说完,他郑重向她行礼。
柳盼忙往一旁避让。“兄长这是折煞我了,若兄长不嫌弃我医术浅薄,我愿意随同兄长前往。”
听她应得痛快,肖正清是开心,但不忘再问问木贤,“妹子虽未与妹夫成亲,但已经是妹夫的人了,不知道妹夫意下如何?”
柳盼差点把鼻子给气歪了,她就知道这年头女人的意见根本一点也不重要,她都快成了慕容夜身上的配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