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最后一丝余光自地平线消失后,夜幕笼罩了大地,黄绮竹将最后一个盘子洗好放回架上,长长吁了口气。
她觉得很累,从发梢到脚指尖,无一不累到麻木。
但更累的,是那源自心理上的疲倦。
客人们都已离去,主人也随之出门,偌大的别墅中,只剩她一人。
忙了一整天,别说吃东西了,她几乎滴水未沾。过低的血糖让她乏力的趴在客厅那套昂贵的沙发上,动都不想动。
平时她是不容许自己如此放肆的,但此刻她真的累了,实在没有力气再骑机车回家。
算了,反正穆维哲今天心情大好,应该也不会这么早回家……就让她偷懒一下好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给了自己一个藉口,慢慢松懈下来。
然而躺没多久,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她挣扎着爬起,正好与进门的穆维哲打了个照面。
「穆先生。」她慌忙的想起身,偏偏方才躺了一阵,现在更使不上力,竟然有些头昏眼花地站不起来。
「别忙了。」他出声制止她,「你今天这么辛苦,就坐着吧!」
她被他瞧得不自在,又觉得不好意思,呐呐的道:「你不是陪着李小姐出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走进客厅,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我只是送她回家而已,往返不过一小时车程,能多晚回来?」
「你……送李小姐回家?」她呆住了,「可是你不是才刚和她求婚,而她也答应了?你该多陪陪她的……」
他们现在应该甜蜜地共度夜晚吧,他怎么就这么跑回来了?
穆维哲没回答,只是将手中的小塑胶袋放至她身前的桌上。「给你的。」
「这是……」她拉开塑胶袋,讶异的发现竟是她最喜欢的鸭血冬粉!而且大概是怕冬粉泡在汤里会把汤汁都给吸光,冬粉还细心的另外分装。
「我瞧你一早就来,忙到下午,都没吃东西,肯定是饿了,回家途中经过这间店,便顺道买了。」穆维哲道。
他说谎,她知道。
他当她不晓得李容芸住哪儿吗?李家在南,这家店在北,差了几十公里都有,哪来的顺路?
这男人表面不说,却默默将她的所作所为看在眼底,还心细的替她买了晚餐……即便知道他已将与另一个女人步入礼堂,她又如何能不心动?
感动、苦涩、爱恋、嫉妒,各种心思在心底纠结着,偏偏她却什么也不能说出口,最后只低低化为一句,「谢谢。」
「不客气。」他观察着她的表情,「今天多亏有你,大家都很满意。」
「哪里,我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她正饿着,也无心力再与他客气,将冬粉倒进汤里,拆了筷子便吃起来。
「实在没想到会让你忙成这样,下回若再有这类的派对,我会另外找人来帮忙的。」他语气中有些歉意。
其实,她若别花那么多心思,倒也不至于会这么累。他对于自己让她如此辛苦感到有些愧疚,但她凡事力求做到完美的性子,却又是他最欣赏的一点。
不料她听了他的话,却忽地顿下动作,脸上表情转为凝重。「穆先生,我有事想和您商量。」
从未见过她这般神情,穆维哲倒很好奇她想说什么。「请说。」
不晓得跟她的真实身分是否有关?
「我……」她蓦地又迟疑,犹豫了半晌,方道:「我想辞职。」
「你说什么?」他的脸色微变。
「你没听错。」将话说出口后,她原先忐忑的心也慢慢定下。「最多到这个月底,之后我不打算再做了。」
他瞪着她,「原因?」
她局促不安的笑了下,「家里……有点私事要处理。」
「我可以等你。」才刚得知她的身分,都还没弄清楚她放弃高薪工作,跑来他家当管家是要做什么,她怎么能说走就走?
况且,他也早习惯了她替他打理屋子的方式和她的好手艺,又岂肯轻易让她离开?
黄绮竹咬住下唇,「我的私事……要处理很久,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
「你根本是在敷衍我。」他不客气的道,气恼她竟以为那点小藉口骗得了他。
她不是个号称高智商的天才吗?怎么连个小谎都撒不好?
黄绮竹叹了口气,「既然知道我不想说,又何必逼问呢?」
不想骗他的,可她又该如何对他承认,自己当初是因为喜欢他才使计接近他,而现在又要为同样的原因离开?
在他眼里,他们不过就是雇主与员工的关系,她也不想拿自己一相情愿的感情去困扰他。
「你说走便走,连理由都不给,难道就是负责任的态度?」他不自觉地动了怒,为她竟轻易的想离去。
「我会找到人来顶替我的位置。」反正有钱,这种事好办得很。「我保证一定比我更优秀……」她越说,却发现他的脸色越难看,她无奈了。「穆先生,李小姐既然都已经答应你的求婚,你们结婚是迟早的事。到时,这类繁琐的家务事,我想她会处理妥当的。」
她若留下,说不定还会被嫌碍事呢!在他的爱情里,她连女配角都称不上,又何苦继续在他与女主角身边徘徊惹人厌呢?
况且她也不想见他们甜蜜恩爱的模样。
她隐瞒身分、撒下大谎到他身边,并没什么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伟大心思,只是对先前的生活突然感到倦怠,想尝试点不同的事情转换心情。
待在自己生平第一次动心的男人身旁,为他打理家务、洗手做羹汤,确实是件很快乐的事,这半年来她过得很开心。
这样就够了,她不想把自己的付出当成筹码勒索他的爱情,不能和他在一起固然有些遗憾,但她虽然喜欢他,倒也还没爱到没他便活不下去的地步。
而现在,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谢谢你替我带晚餐回来,我先回去了。」收拾吃没几口的鸭血冬粉,她一面说一面抓起放在旁边的包包,决定回家。「如果你真有需要的话,月底前我可以帮你找另一个能干的管家。」
她快步走向门口,就在手即将碰到门把时,身后突地传来男人的轻唤——
「艾薇。」
她僵住,一股凉意自背脊窜上。
他……怎么晓得她的英文名字?
这一刻,黄绮竹太过震惊,忘了装傻掩饰,只能呆愣在原地。
「天才专业投资人,艾薇.黄。」他缓步走至她身边,「我很想知道,你抛下年薪百万美金的工作,处心积虑跑来当我的管家,而现在却又突然说不干了的原因是什么?这是你欠我的答案。」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说谎,知道她接近他别有目的……
黄绮竹脑中一片混乱,她一慌,想也不想的便打开他家大门,冲了出去。
只是她的速度再快,又怎么快得过整副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的男人?
穆维哲一见她动,立刻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她好纤细!在握住她手的同时,他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她的手腕被他的大掌包覆着,彷佛轻轻一折就会断裂……他这才想起,她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
穆维哲不自觉的放轻力道,就怕不小心伤了她。
而她脸上仓皇的表情,也莫名的令向来对情感陌生的他心软。
他放缓了语气,「我晓得你这么做没有恶意,我只想知道原因。」
她若真想对他不利,多得是下手机会,可她不但没那样做,反而尽心尽力的为他打理家务、煮饭烧菜。他相信她没想过要害自己,只是不懂她为何要这么做。
「对、对不起……」她垂下头。
他拧眉,不知为何面对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竟让他有自己是加害者的错觉,真是见鬼了!
「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她当然晓得呀,只是真正的原因她不能说,说了他也未必会信。黄绮竹心虚的想着。
因为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质疑,一感到他的力道减轻,她便突然使劲抽回自己被捉住的手,再度转身逃走。
穆维哲没料到她居然还会逃跑,不禁愣住,待回过神时她的背影已消失在道路转角。
该不该抓她回来问清楚呢?
他犹豫了三秒。算了,反正他们总有机会再见面,她逃不掉的。
就先让她回去想想该如何对他解释吧!
穆维哲又瞥了眼她消失之处,才关上自家大门。
「活该!谁叫你不早点跟他把话说清楚?」施沂蕊用粗吸管戳了戳好友脑袋,然后才撕开外面的塑胶纸包装,将吸管插进大杯的珍珠奶茶中。「能把事情搞成这样也真不简单,你那颗尊贵的金头脑是摆好看的啊?」
「我要说什么?」黄绮竹没好气的摸了摸自己额头,「说他曾在偶然的情况下救了我,让我从此记挂着他,甚至舍弃高薪工作去当他的管家?还是告诉他,我先前工作遇到瓶颈,突然失去对投资市场的敏感度,因此想换个截然不同的环境和工作,然后不知为什么莫名其妙想到他,所以就跑到他身边了?」
「为什么不?」施沂蕊歪头看向她,「这不都是事实吗?」
是事实没错啊,可是——
「如果有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这么对你说,你会相信吗?」她睨向好友。
施沂蕊想了几秒,「嗯,不会。」
「那不就结了?」黄绮竹闷闷的垮下小脸。
她并不想对喜欢的男人说谎,事实上,多数时候她也没有欺骗他。她只是没告诉他,过去他们见过一次面,也没告诉他,自己的前一个「工作」是什么罢了。
能为他做事很愉快,她本来以为还可以再多待一段时日的,没想到他竟选择在昨晚向女友求婚了。
她一直知道,除去天才光环的自己,不过是个再平凡普通的女人,她长得不够漂亮、不够开朗大方,从不敢奢望他会回应她那藏得很深的情感。
只不过,她从未预料到离别来得这么快……
「但我不懂耶,为什么他会知道你是谁?」施沂蕊侧着头皱眉道:「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那也伪装得太好了吧?但要是他最近才发现……你都已经离开那圈子一段时间了,先前又很低调,他究竟是如何晓得的?」
「关于这点,我也一直很疑惑。」黄绮竹咬唇思索着。
或许她曾在言行间不小心露出破绽,但应该不至于让他猜出她的身分才对。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施沂蕊问。
她顿了一下,低声道:「不晓得,可能先休息一阵子吧!」
明白好友沉默背后那些说不出口的包袱,施沂蕊小心翼翼的开口,「那……你真的不打算回家了?」
「回家?」黄绮竹轻笑,语气却很苦涩。「我哪还有什么家能回呢?」
「绮竹……」施沂蕊叹了口气,「唉,好吧!你爸妈那样,我实在也不方便劝什么,你若想继续留在台湾也行,至少我多少可以帮上你一些忙。」
「那当然。」黄绮竹眨眨眼,「我过去赚的钱都给爸妈了,现在身上只有在当穆维哲管家期间赚的那几万块,本来就打算赖定你了。」
「这还差不多。」施沂蕊满意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