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璃纭以为自己可以很镇定,一整天她都不停告诉自己——
没事的,她早就忘记那个人了。
没事的,不过是一顿晚餐,反正人横竖要吃饭,跟谁吃有什么关系?
她以为只是吃顿饭那般简单,她以为可以虚应一番,她以为……真的以为她早已将“汪闵渝”三个字彻底驱逐,结果……结果……
此时此刻,她跟汪闵渝却躺在摩铁的King Size大床上,天花板有一大片玻璃镜,映照着他们激情过后裸裎相贴的喘息模样。
究竟……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恍恍惚惚的瞪着天花板的镜子,像是看着不认识的陌生人,那个双颊绯红,被男人彻底爱过的女人,真是她吗?
激情褪去后,她的喘息甚至还没来得及平复,理智便回笼,逼迫她赶快离开,只因她没办法面对也没办法相信,自己竟然还是渴望这个男人!
大学时,她对别的男生都没兴趣,独独对汪闵渝,哪怕只是远远看,都能感觉双颊微微发烫,那是种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控制不了的感觉,最后甚至大胆的主动要求交往、要他打电话给她,可在过了这么多年后,她居然一点长进也没有的又被他迷得晕头转向!
拉开压在身上的长臂,她自厌的下床,装出理智且成熟的都会女子模样,像汪闵渝认识的那种一夜情物件,神情平静地拾起地板上属于她的衣服。
内裤、内衣、衬衣、衬衫、裙子,她一一穿上,接着坐回大床,优雅从容地将丝袜套上。
汪闵渝的掌心抚上她的背。“小麦……”他出声,不明白刚刚与他共享激情的女人怎么忽然冷漠如冰。
“我该回家了,明天还得送我儿子去学校。”她淡淡说。
理智回笼后,她想起晚上的所有过程,乍见分别多年的他,那股强烈震撼冲击得她整个人、整颗心都恍惚了……
大麦这回媒人当得很彻底,他们三人在餐厅外碰面后,才彼此寒暄几句,大麦的手机就非常识相地高声唱歌,他接了电话,然后说忽然有急事必须离开,留她跟汪闵渝在餐厅外目送他离去。
大麦走后,汪闵渝问她是不是很饿,如果还不很饿,他想跟她在附近公园散散步,聊一会儿。
后来他们到附近的公园,交换这些年彼此的生活。
她告诉汪闵渝,她有个六岁大的儿子,当年她跟那人都还年轻,不想被婚姻困住,但她不想拿掉孩子,决定生下。
现在的她在一家科技公司担任企划经理,公司前景福利都不错。大麦取得剑桥管理硕士学位后,在英国工作两年,回台湾也进了同一家公司,前年升任总经理。
然后呢?
他们究竟怎么会来到这家摩铁,选了最有情趣的套房疯狂作爱?
背被温柔的大掌触得又麻又热,好像方才的激情还喂不饱她饥渴多年的欲念,麦璃纭真的很恨!为什么这个人轻易就能撩拨她的燃点?她的思绪很容易因为他走岔路。
“找时间,我请你跟小英雄吃饭,好吗?”他问。
“不必麻烦。我不知道怎么介绍你,难道你要我跟孩子说,宝贝,这是妈咪最近交往的物件?这很奇怪。”她冷冷拒绝汪闵渝的善意。
“我们认识好多年了,你可以说我是你的老朋友。”他温和地提供说法。
“我不想。我先回去了。”她语气冷淡,穿好丝袜便起身。
“我送你回去。”闻言,汪闵渝终于也从床上起来。
激情这回事,男人流失的体力总是比女人多得多,况且他刚才翻云覆雨了不只一回合,他实在需要多躺些时间,他已经记不得上回这样激烈需索一个女人好几次,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别麻烦了,我搭出租车很方便。”她说,却懊恼的找不着自己的东西。“我的公文包好像放在你车上。”她四处张望都没看见,印象中,他好像停妥车,他们便迫不及待拥吻上楼了。
实在像是演电视剧,真有这么饥渴啊?!她嘲讽地想。
“我送你回去。”汪闵渝也坚持,用最快速度穿回衣服,握牢车钥匙。
“真的不需要麻烦你。”
“小麦!”他蓦地提高音量,控制不住的怒气窜上来。他与她对望,她那头染着焦糖红棕色的短发,这会儿变得十分刺目。
乍见她一头短发,那股惊愕直到现在都还抹不去。
在醉月湖畔,仿佛才看见她黑亮的发丝在微风里飘扬,对着他低声说:记得打电话给我喔。可眼前这个小麦,却和当时大大不同。
她的头发几乎比男人还短,黑亮的发被人工染料摧毁,她穿着剪裁贴身的套装,干练果决,当年那个充满柔软气味,会陪着他收集纸箱、宝特瓶送给婆婆的小麦,完全消失在时光长河里。
麦璃纭被他忽然提高的音量骇住半晌,无法理解他怎么忽然失控。
这难道不是他惯常的经验?遇到看对眼的女人,相约到摩铁,几番云雨后,成熟地互相道谢,然后说再见各自离开。
难不成最近一夜情的规则改变?男人得将床伴护送到家才算及格?她不懂他是在坚持什么,她帮他节省麻烦,不好吗?
“你一早有门诊,我一早得送孩子去幼儿园,我们应该赶快各自回家休息,不对吗?”她回过神,不耐烦反问。
汪闵渝爬了爬头发,方才的失控,他也受了惊吓,他不是个容易失控的人,至少他不记得曾为哪个女人表现出冷淡而失控。
没握钥匙的手将她那颗刺目的红头捞向自己,重重吻住她,惩罚似的吸吮她早被他吃掉唇彩的唇瓣,吻了许久,他才终于放软力道,温柔地收住吻,语气有些无奈。“小麦,不要表现得好像我们之间只有性。”
“除了性,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她不为所动。
“小麦!”
“难不成你期望爱?”她一脸嘲讽。
“……”他被问住,但就算他们之间存在的不是爱,他期望的不是爱,起码也是比性更亲昵的情感联系,而不是两头纯粹需索性欲的兽,满足欲望后各自走开。“我们之间应该有比性更亲密的——”
“我不知道什么关系能比性更亲密,剥除彼此的衣服,裸裎相对,已经是我的极限,如果你还要别的,抱歉我不能奉陪。不过,汪先生,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是只要性,不要爱太长久的男人,我记错了吗?”她冷漠地看他。
汪闵渝顿时说不出话。某方面,她该死的正确。
他想起他们在公园闲聊一阵后,她忽然仰起头问他。
“你想不想做?”
那一刻,世界仿佛被毁灭,全然地寂静无声。
他听懂后,觉得腹部好像挨了一记重击,热辣激麻的感觉窜上,大概打从他看见她那头如火般的短发,就莫名渴望狠狠地将她柔进身体,想找出过去那个柔软如水的她。
他承认,当下他要的是性。
他以为他要的是性,但两人拥抱过后,一股莫名的空虚却吞没了他,他不知该怎么形容,明明实实在在抱过她,却又像不曾拥有过她似的。
他隐约明白,他要的远比性来得更多、更深,但他想,他要的并不是爱。
他对小麦曾有爱的感受,但早在醉月湖分手那回就烟消云散了。
那次,他被她伤了,是真真切切的受了伤,不过他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他告诉自己,然后默默承受那回重伤,默默离开,祝福她。
他不要爱,他不断告诉自己,从头到尾,他最不想要的,就是爱。
世上没有天长地久这回事,从小到大,他父母向他证明过无数回,连最让他心动的麦璃纭都向他证明,男女之间不可能存在持之以恒的情感。
他不要爱,他要的不是爱……
盯着她,汪闵渝觉得心房最脆弱的一角,因为她,现在正狠狠地痛着。
他本来不想开口、不想问的,但这当下,她拿明亮却冷漠的眼瞧他,让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个男人……究竟伤她多深?
“你就这么爱他?”他冲口问。
麦璃纭冷漠的脸瞬间被困惑冻僵,然后才缓慢理解他口中的“他”是谁。“……是又怎么样?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汪闵渝猛地大吼,以为不在了的伤口突然迸裂开来,痛得他龇牙咧嘴,“你为了他跟我分手,我以为你会幸福,结果呢?!你因为他变成未婚妈妈,该死的跟我没关系!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
话狠狠地断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拳头敲着心窝,那痛,扩散蔓延,可他说不出口,说不出他为她心痛。
这样黏腻的话语,实在太矫情,太像情话!
“我因为他跟你分手又怎样?反正你也不想要我,你有你的人生计划,你要回波士顿读书、你想在美国悬壶济世,我不过是你生命里排第N号的女朋友,我算什么?”麦璃纭也吼回去,她不懂,他究竟在激动什么?
汪闵渝握紧的拳头松开,他收拾情绪,语气回归平静,只说:“我送你回去。”
“……随便,你想送就送吧,我省一趟出租车钱,没什么不好。”
车子驶出车库,沉滞的气氛笼罩车内,在汪闵渝打开广播,是他听惯的音乐电台。电台主持人浑厚诚挚的嗓音瞬间溢满寂静空气,本来不想说话的麦璃纭被那熟悉又陌生的广播撞进回忆里,好不容易硬挺的心,柔软了。
以前,她常常陪他一块听这电台的节目。
“你还是听一样的广播电台?”她的声音多了几分温润,不那么僵硬。
汪闵渝睐她,沉默许久,才轻声说:“我是个念旧的人。”他停几秒,看见她张嘴,想说什么,又自嘲地接了话,“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是念旧的人。”
说完便将视线转回路况,抿紧嘴,面色冷淡。
麦璃纭视线停在他侧脸,他高挺的鼻梁有西方人的味道,他的睫毛又浓又密,是温暖的深褐色,很接近他琥珀般澄亮温润的眼眸色泽,但颜色又深浓几分。
他头发浓密,自然地微卷,是介于黑与深褐之间的颜色,阳光下看起来是浓烈的褐色,夜里看,又像是黑色。
也许他晓得,也许他从来没意识到,当他用那琥珀般温润澄亮的眼睛望住人时,有种会让人一眼就陷进那股温暖里的魔力,整个人都会在他诚恳眼眸的凝视下,缓缓发热,紧接着燃烧……
年轻时的汪闵渝,俊帅、热情、爽朗,现在的汪闵渝,多了份成熟男人的沉稳,时光仿佛对他起不了磨损作用,反而为他添加魅力。
她相信现在倒过来追求他的女人,绝对比他当年在校园时更多,才会连她——以为早已把他赶逐出心房的她,都忍不住邀他去“休息”。
也亏他胃口好,都不挑的,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往停车处走,很快找到距离最近的摩铁,直接上楼,疯狂翻云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