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昱谦开车赶到那间日本料理店时，阿忠就在大门口等他，他带着宋昱谦到包厢找人。今天的客人是日本人，江小姐像带小姐出门的妈妈桑一样，把投资部的漂亮女生全都找来，自然也包括黄书平。阿忠觉得不妥，所以不管江小姐怎么赶人，他一直待在包厢里，不敢轻忽少爷交代的任务。只是几杯黄汤下肚，日本客人开始失控，他们对长相美艳而且酒量一级棒的江小姐没兴趣，看中小家碧玉的黄书平，酒是一杯接着一杯地灌，而江小姐不但不出面挡酒，反而跟着起哄，这可怎么得了！阿忠立刻联络少爷。

　　宋昱谦用力扯开包厢的门，刚好看到一个日本人正要将半昏半醉的黄书平拉进怀里，他冲上前，粗暴地拉起日本客人的衣襟，用力挥出拳头，日本客人整个人飞了出去，其他人受惊地缩成一团。

　　江匀君吓坏了，压根儿没想到宋昱谦会出现在这里，赶紧陪笑。“昱谦哥，你怎么会来……”

　　宋昱谦打横抱起黄书平，温柔地搂着怀中的人儿，但冰冷的目光射向一旁的江匀君。“原来这就是你争取业绩的方式？”

　　她慌张解释。“当然不是，只是，今天比较失控——”

　　他不听解释，打断她的话。“明天，我要看到你的自愿离职书放在人事部江经理桌上，否则所有后果由你自己承担。”

　　江匀君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不断摇头。“昱谦哥，我不是故意的……”

　　宋昱谦不再理会她，包厢里其他女同事无不露出解脱的笑容。这的确是江匀君抢业绩的方式，她好胜心强，一向认为业绩要拚第一，偶尔被客人吃吃小豆腐又何妨？为了饭碗，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阿忠，确认其他女同事平安回家，我带书平回去。”

　　宋昱谦抱着黄书平回到车上，温柔地帮她系上安全带，一路平稳地开回家。宋父宋母也担心黄书平的状况，看到儿子抱着她回家，他们全吓坏了。

　　“没事，我抱她回我房间休息，不要吵到小星。”

　　没人质疑他的做法，在两老的想法中，黄书平早就是自己的儿媳妇。

　　他带她回自己的房间，褪去她身上的衣服，仅留下衬裙和内衣，并用温热的毛巾替她擦拭脸庞，一如之前她替他做的。然后，他坐在床沿，掬着她的手就唇，一股张大的无助侵蚀着他。

　　为什么，他们非要在这样的时刻，才能靠近……

　　黄书平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他，她露出苦苦的微笑。

　　他吻着她的手。“没事了，你回到家了，不用怕。”

　　她摇头。“我不怕，我知道你会保护我……”但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破碎地道出她心里的痛。“宋大哥，你为什么不爱我……你为什么不能爱我？”

　　宋昱谦全身一震，拂去她脸颊上的泪。“我没有不爱你——”

　　她挣扎起来，紧紧抱住他。她痛哭失声，所有的委屈在酒意间排山倒海而来。“我好痛苦……你为什么不能爱我？老天，都是我的错……昱明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爱上你的……我该怎么办……”

　　宋昱谦抱着她在床上躺下来，她啜泣着，颤抖着紧紧地依靠他，仿佛他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仿佛要融进他身体里一样。

　　他们不说话，只是紧拥着彼此，许久之后，黄书平停止哭泣，在他衬衫半敞的胸前缓缓入睡。

　　“我爱你……”他说。

　　蒙眬模糊间，她感觉他的唇印在自己的额上。

　　她梦到一个他说他爱她的梦。

　　很好。她快疯了。

　　那天早上，她清醒后，看到紧搂着自己的他，更恐怖的是，她居然在他房间！

　　她真的快疯了。发生关系的那一夜，他费心将她送回她的房间，没发生关系的这一夜，他们居然可以相拥到天亮？有没有搞错？是他累到来不及起床送她回房，还是他也疯了？

　　很好，她疯了，他也疯了！所有和爱情有关的人全成了疯子！

　　于是她逃回自己房间，从那一天起，她开始跟他冷战，直到今天。

　　另外，听说江小姐被辞退了，上司阵亡，她这个助理当然也就瞬间失业。

　　阿忠哥向所有人描述了那精彩的一夜，简直是宋家版的英雄救美，管家阿姨非常陶醉，直嚷着：“书平，嫁了吧！嫁了吧！”

　　不，她并不想一辈子都当疯子。

　　小星从今天开始上幼稚园，因为前些天肠胃有些不适，黄书平只好取消回澎湖的计划，在家照顾小星。这两天小星恢复健康，刚好赶上幼稚园的开学日，宋家也跟着全员出动。

　　小星很兴奋，在伯父的黑色BMW745旁边跳个不停。今天他们让阿忠休息，由宋昱谦载着一家人一起去幼稚园。

　　但光是座位的事大家就乔了老半天，黄书平摆明不想坐前座，和宋母商量，希望让宋伯伯坐前座。只是再怎么商量也没用，宋昱谦一个动作便解决一切——他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半抱着黄书平，将她塞进车内。没错，就是这么简单——当然她是气红了脸。

　　“你很粗鲁！”她冷声抗议。

　　“下次我会记得温柔点。”他帮她系上安全带。

　　她生气时不喜欢人家碰她。“我自己来。”她打他的手。

　　“好凶。”

　　她抬头瞪他，他的脸上省了之前的抑郁，似乎心里轻松舒服许多。但他凭什么心情好，尤其是在她水深火热、快被逼疯的时候。“我要坐后面。”

　　“后座比较舒服，尊重长辈是没听过吗？”

　　“BMW745前座后座还有差吗？！”她的抗议几乎是由牙缝间迸出来。

　　她不想理他，他却找尽任何方法来惹她，只要她肯对他说话。或许他真的是个矛盾的人，或许天秤还找不到平衡的方式，或许心里的自责依然存在，但经过那一晚，他忽然觉得自己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放任情况继续扭曲，或许只要守着她，时间自然会给他们答案。

　　黄书平坐在副驾驶座，不说话也不看他，完完全全当他是空气。宋昱谦改不了看着她的习惯，只是现在的黄书平不再柔顺。

　　她瞪他。“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看着我？”

　　“谁教你这么漂亮，让我舍不得不看。”

　　后座开始狼嚎。

　　“神经！”她脸红地瞪了他一眼。

　　车子抵达学校。既然是“远创开发”老董事长的孙子，园长当然是亲自招呼。

　　只是园长并不是班级老师，不清楚小星的背景。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宋宇星，爸比说我是宇宙的星星。”

　　“喔，那这位是你爸比喽？”园长指着一旁的宋昱谦。

　　小星摇头。“他不是我爸比，他是伯父。”

　　园长有些尴尬，宋家人沉着一张脸，笑意不见了。

　　园长又问：“那，这位漂亮的女生是妈咪喽？”

　　小星又摇头。“她是小平大人，不是我妈咪。”

　　场面更尴尬了。

　　小星叹了口气，觉得园长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我的爸比、妈咪都死掉了啦！”

　　黄书平一震，宋昱谦赶紧扶住她，宋母偎在老伴怀里，低声啜泣。

　　园长吓坏了，赶紧道歉。“对不起，真不好意思，宋董事长、宋夫人，都是我疏忽了，宋夫人您别难过……”

　　大人的世界哪是孩子能懂的，但孩子都是往前看的，小星不懂奶奶为什么要哭，他张开手臂，要伯父抱他。“抱抱，抱抱。”

　　宋昱谦抱起小星，小星伸出小手擦掉宋母的眼泪。“奶奶为什么要哭呢？”他好奇地问。

　　宋父摸摸小星的头发。“奶奶想爸比和妈咪。”

　　小星喔了一声。“我也想啊，可是我不会哭，我妈咪说，她想阿公时，就会看天空，如果看见白云对她笑，那就是我阿公。我很喜欢看天空啊，每次都有看到爸比和妈咪对我笑。”

　　宋母的泪眼中满是不舍。“小星……”

　　“真的呀，要不然你看——”

　　小星指着天空，告诉大人，他的爸比和妈咪会变成天上的白云，有时是他喜欢的恐龙，会笑的恐龙，有时是小狗，会笑的小狗。白云有各种形状，但会对他笑的才是爸比和妈咪喔！

　　黄书平忍住眼眶中的泪。这是小星第一次谈到父母死亡的事，不再以为爸比和妈咪只是太累了，所以要长很长的觉。

　　她悄然离开，踱到幼稚园的小花园，看着天上的白云，果然有看到一只小猫形状的云似乎在笑。

　　姊姊知道她喜欢猫，而猫的旁边还有一个长长的椭圆形，那是冲浪板吗？呵，姊夫太酷了，要猫玩冲浪板，只有他想得到……

　　宋昱谦走向她，站在她背后，轻轻地将她揽进怀中，手掌紧紧地交缠在她的腰上，还不忘挑明地说：“就算你踹我，我还是要抱着你。”

　　她失笑。“我这么暴力吗？”

　　“最近是的，你只会欺负我。”

　　她拍他手臂。“喂，是谁欺负谁？”

　　他马上投降。“是我是我，是我欺负你，你是所有人的小平大人，怎么可能会欺负人？顶多用冷战来逼疯我而已。”

　　她抬头瞪他。“喂！”

　　宋昱谦在她脸上轻轻一吻。“在看什么？”

　　她指着天上那两朵白云。小猫已站在冲浪板上，蓄势待发准备冲浪，她泪眼中带着笑。“喏，姊姊和姊夫。”

　　他点头，梗着声。“昱明真厉害，连猫都可以玩冲浪板。”

　　她笑。“是呀……宋大哥，我好想他们。”

　　他蹭着她的发。“我也想。”

　　“我还是很自责，如果我早点说出来，今天就是姊姊和姊夫带小星来上学了。”

　　“但小星很棒啊，他永远往前看，不会陷在过去，这点我们都不如他。”

　　他转过她的身子，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懊悔。“对不起，我不该把这么大的罪名压在你身上，我因为自己很痛，就忽视了一件事——你的痛绝对不会比我少。”

　　她流着泪，摇头。“我有错……”

　　宋昱谦心疼地抹去她颊上的眼泪。“不，这一切都不是我们想看到的，我可以怀念他们，但我不想再自责了，我想要把握当下，因为我不希望十年、二十年后回头来看，才发现自己死守着自责，却失去这辈子最深爱的女人。”

　　她惊讶地抬头看他，眼中闪烁着泪光。

　　他捧起她的脸。“我爱你，我好爱你，我无法不爱你。”

　　她投入宋昱谦的怀抱，他温柔地吻着她，两人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我爱你。”他虔诚地告白。

　　勾着他的颈项，黄书平回应他的吻。“我也爱你。”

　　“嫁给我，书平。”

　　她看着天上的那朵白云，像招财猫一样对她挥挥手。“好。”姊姊都这么说了，她要怎么拒绝。

　　一阵掌声在此时响起，宋昱谦牵着她的手走向站在不远处观看的父母面前。“爸、妈，我们要结婚了。”

　　宋母轻轻拥抱着黄书平。“总算，你让我们等太久了，小平大人，我和你爸都差点要去澎湖盖度假村了。”

　　“宋妈妈……”

　　“该把‘宋’拿掉了，老婆。”有关称谓，宋昱谦可是向来都很坚持。

　　黄书平的脸整个胀红。“妈。”她娇羞地唤着。

　　宋父牵着小星，不甘被冷落。“那我咧？媳妇？”

　　“爸。”她的脸庞漾着甜蜜的红。

　　宋昱谦紧紧地将她拥进怀中。“那我呢？”

　　她没好气地抬头瞪他，却藏不住嘴角的幸福笑容。“少爷？”

　　他翻脸。“喂！”

　　她甜甜地说：“老公～～”

　　宋昱谦终于满意了。

　　小星突然有了新发现。“看，那是爸比和妈咪耶！”

　　他指的那两朵云正是他伯父和阿姨看到的云，他开心地向爷爷奶奶解释。“那是冲浪板喔，是我爸比，上面的猫咪是我妈咪啦！”

　　是巧合吗？

　　宋昱谦和黄书平相看一眼。

　　“是祝福吧？”她说，依偎在他宽阔的怀中。

　　“对，是祝福。”他吻着她的发，感动地说。

　　“对对对，那是昱明、那是书美啦！”

　　他们是幸福的一家人，凝视着彼此，眼中充满着爱，而未来——

　　不再有遗憾。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