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之偿还篇 第2章(2)
作者:惜之
  曲无容终于抬眼正视对方。

  这一看,让她认出了方嬷嬷。曲无容记得她有多么恐怖狠毒,她杀人的手法比刽子手更吓人,心扎了一下,方嬷嬷是她的恶梦,在若干年前。

  莞尔,心有了较量。她气定神闲,走到皇后面前说:“皇太子手脚指甲泛青,无食欲、血便,每至三更,必尖喊狂舞,他不识得人,就是亲生母亲亦然。”

  几句话,她让皇后惊讶不已,皇后露出连日来第一个笑容,“是,便是这般。”

  “他力大无穷,需数人方能制伏,只饮肉汤,不进米饭,似撞邪偏又腑脏皆伤,一见风便咳嗽,每咳必吐血。”停话,她静望众人,等待反应。

  “没错、没错.姑娘亲眼看见……唉呀,不对,姑娘初来乍到……”御医高兴得近乎失态。

  宇渊唇角上扬,他找对人了。

  曲无容打开金兽炉盖,挑起一块未燃檀香,凑近鼻间嗅嗅,问:“这是谁点的。”

  一名宫女趋前,低头答:“回姑娘,是奴婢点上的。”

  “你没发觉,这檀香的颜色和平日不一样?”

  “这香是福和宫差人送来的,说是贡品,奴婢心想,也许别国的檀香与我们的色料不一样,便没太在意。”

  “这香掺了百日草,常人闻了不觉有异,顶多感到心烦、脸色青黄不济。”她转头看看御医和宫女。

  皇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没错,他们的脸色很坏,之前,她还以为是因为忧心皇太子过度所致。

  曲无容续道:“但百日草若与桃杏相遇,便成毒药,毒日日累积,不过半旬,毒性发作,一发作便是惊心动地。我猜,皇太子一定喜食桃杏。”

  “是,前阵子是桃子出产季节,皇太子每日都要吃上许多。”宫女恍然大悟。

  “下毒之人,必然非常了解皇太子的嗜好。就方才这位嬷嬷阻止我浇熄香炉的激烈反应看来,容我僭越,无容不得不怀疑,嬷嬷和福和宫之间,有没有什么特殊协定?”她恶意栽赃方嬷嬷。

  人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好风水绕到她身上了,她怎能不用上一用?

  果然,之后皇后对方嬷嬷起了疑心,不再重用,方嬷嬷心底不平,转投向大皇子的亲生母亲琴贵妃身边,没多久,大皇子意图篡位,琴贵妃连同方嬷嬷一干人等被捕入狱,老死狱中。这是后话。

  “把香撤下,大开门窗。”皇后瞪方嬷嬷一眼,下令。

  曲无容续道:“就让皇太子咳血吧,将毒血咳出未必是坏事。”

  “那么,曲姑娘要开方子了吗?”皇后急问。

  她把曲无容当成是救命仙子了,不顾身分,走向前,她握住曲无容双手,紧紧不放。

  曲无容从皇后掌间抽回手,别开眼,“不,后天再开。先备下一坛绍兴酒,这二日,只可给皇太子米浆,不许饮肉汁。”

  “只需要这样吗?”光一坛绍兴酒就能解毒,那么满宫御医在做什么?

  “皇后信不过无容?”她问得挑衅。

  “相信相信,皇太子的性命全仗姑娘尽心。”她谦卑得不像个堂堂国母,身为母亲,孩子是她最大弱处。

  “我累了,可否先行告退?”

  “当然,吉祥、如意,你们领曲姑娘下去休息,好生伺候。缺什么东西,全上慈晖宫拿。”她出声唤身后两名宫女。

  “是。”吉祥、如意领命。

  曲无容跟在她们身后,走出皇太子寝宫,行经宇渊身边时,她淡淡撂下一言:“冷刚一日不到我身边,我便一日不开药方。”

  宇渊莞尔,她居然当着皇后面前威胁他?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这姑娘啊,特殊。

  *

  屋里,曲无容沉睡。

  宇渊从敞开的窗户朝里望——冷刚在半空吊起一根绳子,他躺在绳子上,双手压在后脑勺,闭目养神。

  宇渊方走近,冷刚惊醒,他跃下绳索,走出大门,与宇渊面对面。

  “有事?”

  他压低声音,不愿扰醒曲无容。曲无容睡眠极浅,一点声响就会清醒。

  “晚膳时间到了。”

  宇渊侧身,让他看看身后端着托盘的吉祥、如意。

  “需劳驾靖远侯亲送晚膳?”他不领情。

  他们主仆间真是态度一致,宇渊苦笑。“曲姑娘是宫中贵客。”

  冷刚投过冷眼,双手各接过一个托盘,迳自往屋里走,态度很清楚——

  饭送到了,侯爷请自便。

  宇渊假装没看见他的拒人千里,跟在他身后进门。

  冷刚摆好盘子,转身,与宇渊对峙。

  “在下有事求见曲姑娘。”

  “姑娘没空。”没想到话方出口,曲无容的声音就自屋内传出。

  他理也不理宇渊,抽身进屋。

  好半晌,冷刚扶曲无容出来时,宇渊未离开。

  看见他,曲无容全身震了一下。他来做什么?她都进宫了不是,难不成他还得负责让她将皇太子的病治好?

  她脚步虚浮,半倚在冷刚身上,和下午威胁人的精神全然不一样。

  她病了?是吸太多她说的百日草?宇渊皱眉。

  冷刚端来参茶。

  无容假意没看到他,旁若无人地一小口、一小口喝着参茶,不多久,参茶饮尽,冷刚马上转回房,屋里,他用小火煨着鲍鱼汤,晚膳之前,得先喝上半盅。

  “姑娘身体不适?”宇渊殷勤。

  “不劳公子费心。”他的热脸贴上她的冷面,她不想交谈。

  他盯着她惨白神色,是不是该让司徒先生来替她看诊,或者找两个御医过来?宇渊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姑娘对于毒药认识很深?”宇渊忍不住发问。

  他告诫自己别在她身上寻找颖儿的影子,可是午后那场谈话,曲无容说起皇太子病情时的自信自若,简直与颖儿一模样。

  她静默。

  “早上姑娘使毒退敌,司徒先生为禁卫军诊断,说那是很高明的毒物。”

  退敌?说得好,他也知,她与他是敌非友。

  “姑娘方才为皇太子诊治,一口道尽病情,姑娘擅毒?”

  不得答案他不走是吗?

  寒目斜过,她冷淡道:“我对毒药认识不多,早上使的毒物是旁人所赠,而皇太子的病症,我曾在行医途中见过一回。”

  “这么古怪高明的毒也能教姑娘碰上,姑娘肯定见多识广,难怪司徒先生对姑娘诸多推崇。”他道。

  “这毒不算高明,高明的毒物无形无色,中毒者日渐虚弱,大夫遍寻不出缘由,只当中毒者命也运也,时辰到,本该归阴。而百日草的中毒迹象太明显,任何医者见了,很容易发现问题所在。”

  糟,她露出本性,每每谈起毒物,便忍不住卖弄。

  “姑娘这话欺人。”宇渊微笑。

  “怎说?”她又欺人了?错,这世上,她欺人少,人欺她多,怎每次算算说说,弄到最后总编派成她的错。

  话题打开,她从不得不回话,变成一句句接说。

  “依姑娘说词,难不成宫里御医全是庸材?”

  “是他们被豢养太久,不去学习新东西。”世界何其广阔,多少疑难杂症考验着医者智慧,光是待在京城一方小小天地,能学到什么?

  豢养?既露骨又刻薄的言语,不过,这话说得真好,御医们熟读医书,用以治疗皇亲高官,自然比不上游遍五湖四海的医者亲身见识。

  “姑娘可知,司徒先生是百草堂的主事。”

  “听说了。”也知道百草堂的老板是眼前的靖远侯爷,对京城、对皇宫也对眼前靖远侯,她比他所知的更熟悉。

  “司徒先生对姑娘的医术赞不绝口。”

  “承蒙先生不弃。”提起司徒先生,她脸色稍微和缓。

  “司徒先生告诉我,他已和姑娘接触过,姑娘同意他到竹林一起切磋医术。”

  “是。”

  “你不怕司徒先生偷学姑娘的医术?”

  “医术本该让人学习,以治愈更多病患。”偷学?哼!狭隘眼界。

  “姑娘无私。”

  “人坏就坏在有私,人人想藏私、想把好处尽往囊袋里收藏,于是商场竞争、勾心斗角;于是手足相残、血亲互伤。却没想过,终朝聚财怀宝,集到多时,命终了;人人都抢功名,十年寒窗争一夕,请教,古今将相何在?不过是荒冢一堆,草没;男子皆想娇妻美妾,日日枕边说恩爱,今日望夫崖、明朝相思难,岂知光阴荏苒,再多情爱也如轻烟飞散。”她的口气似针锋相对、似指责,口口声声全在细数他的错。

  曲无容的话教宇渊深思。

  她没说错。当年伯父为一己私,弑弟媳、圈侄子。而他,聚金纳银,纳不了心中快意,汲汲营营的下场是什么?是换来一场怀疑,怀疑人生所为何来。

  不过,她说错了一事——他的情爱是磐石、是坚定青玉,绝不会如轻烟飞散。

  “姑娘愿意的话,在下愿侍姑娘为上宾,延请姑娘进百草堂,一起为京城百姓尽心。”他转开话题。

  “不。”她别开脸。

  “姑娘心无大志?”他还想劝说。

  大志?像华陀,流芳百世?算了,能安顺一世,心已足,何必拿百世来为难此生。

  她冷哼,摆明看不起他口中的“大志”。

  “姑娘面前,在下显得肤浅。”他唇边笑意渐浓,这女子,非尔尔。

  看着他,曲无容笑不出口,她有满怀旧恨。

  她低头,把他的身影自视线中推离,举箸,她夹起一筷子青菜摆进碗里,准备入口时,冷刚端出熬好的鲍鱼汤。

  “青菜太冷,姑娘先用汤。”

  她没反对,端起汤慢慢品啜,斯文秀气。

  就这样,一个靖远侯、一个冷刚,两个高大男子站在她身边,静看她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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