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林老爷家里收衣服回来洗,可是……一时忘了该怎么走,有点担心会迷路。”婉瑛有些难为情地说。
要不是玉珠早上提醒她今天该到林老爷家里去,她根本就不知道有这回事,只好向其他人求助了。
马大婶听了很是心疼,虽然呛伤大致痊愈,也可以说话了,不过声音听来还是不若以往圆润。“玉珠也这么说过,八成是真的吓到了,脑子还没完全清楚,我让小柱子带你去,这儿的路他可是熟得很……小柱子!小柱子!”
“娘叫我?”从屋里跑出个约莫九岁的男童,衣服都玩到脏兮兮的。
她半使唤半命令着么儿。“带你的婉儿姐姐到林老爷家收衣服,路上不要耽搁,早去早回……”
“知道了,娘!”说着,小柱子便急急地拉着婉瑛的手。“婉儿姐姐,咱们快点走吧,不然我娘又要开始啰嗦了……”
“你这臭小子说什么?”马大婶作势要追上去揍人。
小柱子拉着婉瑛,一溜烟地跑走了。
“小心跌倒!”婉瑛喘着气地拉住像脱缰野马的男童。
“婉儿姐姐,”小柱子放慢脚步,他毕竟年纪还小,说起话也很直接坦白。“我喜欢现在的婉儿姐姐,以前的婉儿姐姐不太喜欢跟大杂院里的孩子们玩,总是闷不吭声的……”
婉瑛转动了下眼睛。“因为……以前的我比较内向害羞,会觉得不好意思,现在不一样了,死过了才知道活着的好处。”
“这样才对,本来就该好好活着的。”小柱子人小鬼大地说。
她拍了拍小柱子的头。“说得没错。”
于是,一大一小就这么手牵着手,一起走在街上,也因为想要成为消防员的自我意识,婉瑛总是特别留意那一座座日夜有人瞭望的望火楼,因为没有电话可以通报火警发生,所以才会设置它。
当他们经过望火楼,婉瑛又注意到位在下方有几间类似消防队的官屋。“小柱子,这些屋子叫什么?”
小柱子一脸迷惑。“就叫做熸火铺屋……婉儿姐姐怎么会不知道呢?”
“呃,我当然知道,只是在考你。”她脑子转得很快。
“嘿嘿,我可没有被你考倒。”小柱子信以为真。
婉瑛在心里偷笑。“那熸火铺屋是负责做些什么?”
“自然是夜间巡警了,每个熸火铺屋里有八名铺兵,除了督促百姓按时熄灯,也会轮流上望火楼瞭望,防火救火之外,更会保护百姓的身家安全……”他一脸的得意洋洋。“这些事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你答得很好。”婉瑛庆幸自己还算聪明,懂得临机应变,又睇了一眼熸火铺屋,真的很想进去参观,见识一下古代消防队的消防设施。
“小柱子,熸火军里头……有女人吗?”
闻言,小柱子抱着肚子大笑数声。“熸火军可是由皇上的禁军所组成的,个个英勇善战,只有男人才能加入,再说女人家光是看到火就吓晕了,哪办得到……”
婉瑛敲了下他的脑袋。“你别瞧不起女人!”
“婉儿姐姐怎么打人,本来就是这样……”小柱子揉着头嘟囔。
别说古代的性别歧视有多严重,就连在现代的世界,这种事还是时有所闻,婉瑛不禁要担心这辈子想当消防员的心愿,只怕无法达成了。
小柱子还在抱怨。“自从婉儿姐姐死而复活之后,就连性子也变了……”
“说到这件事,小柱子,那天晚上大杂院是怎么失火的?”在道义上,她至少要替正牌主人翁找出真正死因。
他摇了摇脑袋。“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谁家的烛火不小心弄倒了吧,而且最近几个月以来,京城里发生许多大大小小的火灾,我娘说大概是谁做了坏事惹老天爷发火,大家才跟着遭殃。”
“这种事不能全怪老天爷,那不过是迷信,要找出真正的原因才行……”婉瑛沉吟一下。“最近真的经常失火?”
“一个月内总有个五、六次吧,这还是大火,小火可就没算在内了。”小柱子搔了搔后脑勺说。
婉瑛不禁推敲起人为纵火的可能性,又想到大杂院里的人都很单纯,也没听说过有谁跟人结怨,应该不太可能,不过还有很多疑问,包括那天晚上的起火点究竟在什么地方、谁又是第一个发现失火的人,这些都得要查个水落石出。
不期然地,一道有过两面之缘的高大身影正要从熸火铺屋里出来,婉瑛不想又碰到那个男人,马上拉着小柱子躲进小巷内。
“婉儿姐姐?”他仰头问道。
婉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对于这位将军大人,还是能避就避,她不打算学穿越故事里的女主角,引起一堆重要人物的注意,从此与平凡生活无缘。
“……那是秦将军,婉儿姐姐为何要躲着他?”小柱子认出了对方,在京城里又有谁不晓得这一号人物。
她用手心捂住小柱子的嘴巴。
待穿着红色铠甲的秦凤戈坐上马背,踢了一下马腹,渐渐地走远了,婉瑛这才放开手心,从小巷内出来。
“虽然这位将军大人身为熸火军指挥使,要是拜托他的话,应该会让我进熸火铺屋参观一下,可是……”她左思右想,还是不想太冒险。“人情债不好还,尤其他还是骠骑将军,据说又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我不想欠他人情,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法子好了。”
小柱子见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也听不懂,反正大人有大人的烦恼,他只是个小孩子就别管了。
“婉儿姐姐,咱们快去林老爷家吧。”
“对,差点忘了办正事……”婉瑛这才把心思收回,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楚自己的“雇主”有哪些人,还有他们的住处、每隔几日要去收衣服之类的,便跟着小柱子往目的地前进。
这天,申时左右,秦凤戈踏进秦府大门,虽然自从皇上御赐将军府之后,他便和正室搬离此处,不过他还是经常抽空回来跟祖母和各房长辈们请安。
自从秦府大房,也就是他的双亲相继染上肺痨过世,再度由已届古稀之年的老太君出面主事,毕竟除了二房、三房之外,还有各房的几位姨娘,以及庶出的子女们在,台面下的明争暗斗可是从来没停过,若无人坐镇,很难不出乱子。
他一身常服踏进祖母居住的院落,除了请安之外,也顺道接长子回府。
“凤哥儿来了!”坐在厅堂上喝茶的老太君,见到疼爱的孙儿到来,布满皱纹的脸上饱含笑意。“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孙儿想看祖母,自然早点来了。”秦凤戈上前请了安,然后打量着红光满面的七旬老妇,和他的体型相比,显得格外娇小。
老太君顿时眉开眼笑。“还以为你怕祖母唠叨,不敢来了。”
“怎么会呢?”他低着头回道。
她拉着孙子的手,关切地问:“你那媳妇儿的身子最近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
“太医署里的太医都去看过了,也不见半点起色,这该如何是好呢?”老太君忧心忡忡地喃道。
秦凤戈眉头轻蹙。“孙儿已经请六安堂的纪大夫来看过,她说是产后耗损严重,又未调养得宜,把太医之前开的药方子改了。”
“就算她是领有行医令的大夫,毕竟是个女人,又怎么比得上太医们的经验老道,不能全听她的……”她对女大夫的医术还是保持怀疑的态度。“不成!不成!还是让太医再仔细瞧瞧,身子再不调养好,怎能帮砚哥儿多生几个弟弟?”
他在口头上应允了。“孙儿明白。”
“砚哥儿玩了一个下午,方才直打呵欠,我便让人抱到隔壁房里去了……”老太君提到宝贝曾孙,马上转忧为喜,立刻命贴身婢女去抱了出来。“小孩子就是长得快,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抱不动了。”
“祖母也别累着了。”秦凤戈可不想折腾了老人家。
老太君笑眯了眼,不见一丝疲态。“累着也无妨,谁叫砚哥儿现在是咱们秦家的心肝宝贝。”
“来了!来了!”贴身婢女跨进门坎,两手抱着哇哇大哭的男娃。
见曾孙哭得这么可怜,她可是心疼得不得了。“怎么了?”
“我来抱!”秦凤戈上前接过已经哭到满脸泪痕的儿子,父子俩有双神似的虎目,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被亲爹的将军气势一压,马上兵败如山倒,砚哥儿吸了吸气,瘪了瘪小嘴,就算才六个月大,也懂得欺善怕恶的道理。
他慢慢地收起哭声了。
“凤哥儿,你可别吓坏了孩子。”老太君轻斥地说。
秦凤戈就是不希望儿子被长辈们给宠坏了。“孙儿不是在吓他,而是要他明白一些人情世故。”
“他才多大,懂什么人情世故?”她笑骂地说。
就在这当口,二房的媳妇儿林氏和三房的媳妇儿江氏也来凑热闹了。
“……婆婆说得是,砚哥儿不过六个月大,别当他是你手底下的熸火军。”林氏打趣地笑说。
见两位长辈进了厅堂,秦凤戈唤了一声“二婶”和“三婶”。
江氏表面上自然不能跟妯娌的意见相左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要让大人宠的,要是害得砚哥儿受了惊,晚上睡不好,你可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你们的消息倒挺灵通的。”老太君笑睨了下媳妇们。
“咱们也好一阵子没见到凤哥儿了,听说他来了,当然要赶紧来看看,最近外头火灾频传,千万得小心点。”林氏正色地说。
秦凤戈恭敬地回道:“是,多谢二婶关心。”
“我最担心的还是侄媳妇儿的身子了……”江氏提起梁氏的病情便一脸忧虑。
“我本是她的亲姨母,理当站在她那一边,可也是秦家人,得要为秦家着想,你们夫妻感情再好,也该考虑纳妾了。”
在老太君跟前,江氏自然要懂得她心里真正想要什么,不敢唱反调,免得失宠了,在这府里一旦失去分量,二房可就真会骑到自己头上,更别想将来有机会成为秦府的主事者。
他还是躲不开这个话题。“侄儿明白。”
“二婶手上倒有几个不错的人选……”林氏这回打算推荐自己人。
老太君脸上一喜。“是哪一户人家的闺女?”
“我这儿也有,个个都是知书达礼,就算是妾,可也不能太随便……”江氏也不甘示弱地说。
“你们都快说来听听!”老太君两眼发光。
看来真的无法再拖延下去,与其任长辈们把属意的人选硬推给自己,秦凤戈心想还不如自己来挑选合适的对象。
思及至此,不禁又想起那位从鬼门关中逃过一劫的婉儿姑娘,看来并不像是个会惹是生非的女子,如果纳她为妾,不只能给祖母一个交代,正室毋须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也可安心养病。
秦凤戈决定等对方的喉咙伤势好转,当面说过话,再打听一下她平日的为人,就算只是纳妾,也不想马虎行事。
“多谢二婶、三婶,其实侄儿心里已有人选。”他适时地开口。
“怎么不早说呢?”老太君惊喜地问。
“原本想等过一阵子再说的。”
老太君直点着头,笑不拢嘴地说:“有中意的人选就好,不过可要先派人仔细地打听清楚,就算只是个妾,也得清清白白的。”
“是。”秦凤戈再三保证,一定会尽快作出决定。
又和长辈们聊个几句,他才将怀中的砚哥儿交给奶娘,起身告辞。
不过才步出秦府大门,就见一名铺兵有急事寻了过来,他便让抱着砚哥儿的奶娘先行回去。
来到一个多月前同样发生大火的巾子坊,秦凤戈神情凝重地踏进位在此地的熸火铺屋,另外几位铺兵也正在等他到来。
“将军,就是这个!”其中一名铺兵指着桌上的物品。
秦凤戈瞪着已经被烟熏黑的小酒坛,正好可以抓在掌中或揣在怀里,不容易被人瞧见,想到两个月前发生在巾子坊的大火,为了扑灭火势,数名熸火军因而受到程度不一的烧伤,目光转为严厉。
“确定是在后门找到的?”他寒声地问。
“是,将军,之前没有找到,是因为被一名酒鬼拿走,他时常喝得烂醉如泥,那天晚上晃到后门想要解手,一见到失火,就吓得落荒而逃,不小心踢到这个小酒坛,误以为里头有酒,便拿回家去了,直到前几天不小心说溜了嘴,这才传了出来。”另一名铺兵说明始末。
他神情显得骇人。“肯定不是他酒后纵火?”
“那名酒鬼说他这辈子最怕火,连生火烧饭都不敢,更别说放火,属下去问了他的家人以及街坊邻居,确实如他所说的……”负责调查的铺兵又往下说。“另外后门是死巷,平日无人走动,屋主也很小心,不可能出现这样东西。”
端详着置于掌中的小酒坛,秦凤戈回想那场大火的初步报告,确实是由后门开始延烧,原本以为是因为堆放太多柴火才会不慎引燃,可若是人为造成的,那就兹事体大了。
“马上将这物证呈交给知府衙门。”他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去设想。
“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