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上班,白静莹就觉得范家伦怪怪的,他大半的时间都在沉思,表情也不算好,看着她时,还几度欲言又止。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该交代的事也没说,开会时也像在神游,总之,他很不对劲。可问他是不是人不舒服,还是有什么困扰,他也只是静静的凝睇着她,默不作声。
而这一天,就在一种既莫名又不安的感觉中度过了,就连用餐时也都很安静,所以约莫下午五点多,他们就由餐馆回到公司,然而尚未到六点,他就提早离开了,这是过去从未曾有过的事,他总是陪着她下楼等骆子凡后才离开的。
他今天真的很反常。
“怎么了?”骆子凡接她上车,看到她脸色怪怪的。
“没──没事。”
“真奇怪,今天范家伦没陪你下楼?”
“没有,他有事先下班了。”
他点点头,但注意到她有些心神不宁,所以原本要由她一人要去谈的保险,他也开车载她去,陪着她跟一家约好的机车行老板聊起保险的重要性。
而后,骆子凡载她回家,看她精神不济,本想陪陪她,但今天公寓附近的停车位都停满了,他转了好几圈也找不到车位,她摇摇头,“我在这儿下车吧。”
这里离她的公寓还有一小段距离,但她很想吹吹风,一个人静一静。
“那我绕回去──”
“不用了,你这个方向回家刚好,不必麻烦了。”她直接下了车。
骆子凡还是不想放弃,想再等等停车位,偏偏这里都是小巷小弄的单行道,完全没有乱停车的空间,眼见再等下去,也只是耽搁她的休息时间,他不得不作罢。“好吧,那你小心点,走大马路回去。”
她微微一笑,“知道了,你开车也要小心,再见。”
她看着骆子凡的车子走远后,即转身往另一边的小巷弄走去,这是回到她租屋处的捷径,千必绕一大圈也不必等红绿灯,白天时,从这里走到公车站牌可是近多了,但因为现在是晚上,路是暗了些。
走着、走着、白静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踪她,她停下脚步,那人也停下来,她快走,后方的人也眼着快走,她头皮发麻,心惊胆战,突然后悔刚刚没有听骆子凡的话从大马路走。
怎么办?她的心怦怦狂跳,握紧了皮包,突然拔腿狂奔,果然,身后也响起了急遽的脚步声。
她全身冷汗直冒,拚命的跑,冷不防地,她的手臂倏地被人给钳制住,她吓了一跳,想大声呼救,但竟吓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就在她奋力挣扎时,突地被圈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静莹,是我,我吓到你了?”
范家伦低沉的嗓音在她头上响起,她抬头看着在昏暗路灯下的他,双脚蓦地一软,若不是他抱着她,她铁定跌坐在地上。
她抚着怦怦狂跳的胸口,喘着气,“是、是你?刚刚一直是你在我身后?”
他点头,边拍抚她的背边道歉,“对不起。”
“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又为什么都不出声音?”
他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更况何她一个女人走在暗巷里,可是会胡思乱想的。
她的问题提醒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脸色突然一变,“我才想问你为什么往这里走?”
其实,他提早下班是为了要跟踪她。而且为了不让她认出他的座车,他还特别包了计程车跟踪。看着骆子凡来接她,然后他们一同进入一家机车行,一直到骆子凡又载着她在这个区域绕来绕去,最后她下了车,骆子凡离开,他也立即尾随在后,跟着她往这条长长暗暗的小巷走。
这条路看来挺危险的,她为什么要往这里走?时间已经很晚了,她知不知道?也是因为这样的思绪充塞他整个脑海,所以,他压根没想到他的跟踪会引起她的恐慌。
不过,他也已经闷一整天了,因为她隐瞒了卖掉别墅的事,这女人到底在搞什么鬼?!“说话!你住附近吗?”
瞧他在忽暗忽明的路灯下更显得阴沉的俊脸,她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该怎么告诉他,她已把他给的豪宅给卖掉了?
“那个……”她边想边走,无奈脑袋一片空白,而身边的男人怒火高涨,并肩而行的她都能强烈的感觉到。
她胡乱的绕路,就是不敢走回住处,直到范家伦发现他们又绕回黑暗的小巷子。“你到底要走去哪里?这条路又要走上几遍?”
她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又走回头。她咬着下唇,闷着头往前走。
他继续与她并肩而行,她偷偷看着前方的路,却好巧不巧的遇上一名在附近开早餐店的保险客户。
她看到她,马上笑咪咪的跑了过来,“白小姐,你男朋友?约会喔,那好吧,保险的事,我再打电话给你,我有点问题想请教你。”
她呼吸一窒,“呃,好。”她不敢看范家伦的表情,却听到他开口问那名保户。
“为什么要请教她保险的事?”
“白小姐是我的保险专员啊,我家的保险现在都嘛让白小姐在处理。”
惨了!白静莹在心中呻吟,整个人僵在原地,在听到范家伦跟那名保户道别后,她的心愈跳愈快,头愈垂愈低。
他执起她的下颚,面色严峻的瞪着她,“卖了别墅、拉起保险,你还隐瞒了我什么?你最好一次给我说清楚!”
*
室内一片寂静。
小小五坪大的出租套房里只有一张床、一台小冰箱、一台快要作废的老旧电视,一间仅能淋浴的小间卫浴,还有一张折叠的小桌子,天花板有点儿发霉,只有一扇窗可以看到外面,拥挤的小空间里连张椅子也没有。
所以,范家伦只能坐在床上,而白静莹席地而坐,她不敢正视他的脸,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他那张俊脸有多臭。
范家伦从她开始娓娓道来他们离婚至今,她所遇到的债务问题后,就没有吭半声,但在听她讲完后,这是他生平第二次想打女人!
难怪她会营养不良,难怪她会穿那些她以前没有的连身洋装,而上回她一夜未回家,也是因为去谈保险……
他很生气,在她需要帮忙时,她竟然连向他开口也没有。他们天天见面,她宁愿弄坏自己的身子去兼差也不找他帮忙,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的怨恨吗?
白静莹冷汗涔涔,感觉到某人快要打雷了。
“白痴!”
果然,失去自制的雷吼终于劈了出来,她整个人颤了一下,怯怯的看向他那双闪动着危险怒涛的黑眸。惨了!
“你明知道我有一大堆钱在银行里,你却宁愿把自己操到营养不良也不肯开口向我要,让那些高利贷的利息来咬走你的每一分每一亳,你到底有没有脑袋?!”吼声隆隆,她只能暗自祈祷隔音设备不要太差,还有这屋顶也别太薄,免得被掀走了。
“可恶!说话啊!”他气得嘶吼,吼得他喉咙都痛了。
她润润干涩的唇,交缠着十指,鼓起勇气回答,“我只是、只是以为我们不该──呃,就是我们的关系还是维持在上司跟下属就好。”
因为那是他们仅存的关系。他听懂她的弦外之音,也就是她不想跟他有太多的交集。“总之,那笔帐我会处理掉。”
“不要,我不想欠你──”
“你是猪头啊,你宁愿欠我还是去欠像吸血鬼的地下钱庄?白静莹,我到今天才发现你是个超级大笨蛋!”
他的怒骂令她心中的怒火也跟着狂烧起来。“是,我是笨,但你希望我怎么做?我们离婚了,我爸捅了个大楼子,我去找你这个前夫帮忙,凭什么?”
“说来说去,你在乎的是你那愚蠢的自尊,因为向我求助很没面子,因为是你要离婚的?!”
“是,所以我是笨蛋,离开了你,变得一无所有,是我活该,对不对?!”她咽下梗在喉间的硬块,“其实是我太贪心,就算在家里也还像个秘书又如何?就算你这个丈夫对妻子只有命令,没有温柔、没有疼惜,那又如何?就算那个空荡的屋子连点家的温暖也没有又怎么样?”
她愈说愈激动,“至少我的头衔是范总经理夫人,而范总经理就是一座金山银矿,要什么样的物质生活没有?可我为什么要贪心,贪图一个家、贪图你的眼神会看着我,贪图……呜呜呜……”
她哽咽低泣,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看到她的狼狈、她的崩溃,她仅存而强撑的自尊也没了,此刻的她,就像是赤裸裸的站在他面前,脆弱而无助,她突然之间觉得好累、好累。
房间里,只剩下她低低的哭泣声。
范家伦那双黑眸中的怒火在她的哭声中也渐渐平息下来,随即浮现的是认栽了的无奈。
他吐了口长气,在她身边坐下,将哭得颤抖的她圈入怀中,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发。“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不哭……别哭……”
但她仍抽抽噎噎的哭了好一会儿后,才抬起头来,退出了他的怀抱。“对,没事了,所以,你也别再纠缠我了!”
“纠缠?”这话很刺耳。这女人有没有说错?
“也许我用词不当,可是,你毕竟放弃了我不是吗?”其实她心里还是有怨也有恨,但没来爱又哪来的恨。
“该死的!是你提出离婚的!你少把责任往我身上倒,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你第二次栽赃了。”真是的,这个女人说话很没有良心,他刚才熄灭的怒火马上又燃烧起来。
“但你没有异议,甚至连原因都没有问就答应了,虽然前阵子你终于开口问了,但当初、当初……你什么也没说!”她哽咽,声音仍是难以克制的微微颤抖。
这也是她最痛苦的地方,她做什么,他从不问原因,好听的说法是他给了她最大的自由,事实上是他从不在乎她要什么。
而他,尽管有满肚子的火,在看到她那双痛苦的眼眸时,所有翻滚的怒涛又平息下来。真是的,他的喜怒哀乐竟然全跟着她起伏,说来还真窝囊,但谁叫他的心就栽在这个女人身上!
他嗄哑着嗓音,“我重重的伤害了你,是吗?”
想起这段时间他的付出和体贴,知道了原来他也能这么温柔,但她真的不懂,在她打算死心后,他要再给她希望吗?
看着她困惑的美眸,范家伦不得不先妥协,“好吧,你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也可以不介入你的债务,但是,我要我们在一起,重新在一起!”
她怔怔的瞪着一脸认真的他。
叮咚!叮咚!叮咚!
一阵急遽的门铃声突地响起。她连忙拭去脸上的残泪后开门,没想到站在门外的竟然是骆子凡。
他一脸惊惶,但在看到她后,明显松了一口气,“还好你没事,我一直打你手机都没人接,又不知道你家里的电话,想到今晚让你在那里下车,所以很担心。”
“那是因为……”她咬着下唇,不知该怎么说,难道要说她在被范家伦逼供时,因为手机一直响,他火大的关机?
“因为什──”骆子凡突地住了口,这才看到坐在她床上的范家伦,脸色蓦地一变。
范家伦像在自己的家一样,泰然自若的起身。“请进,虽然这房间塞我们三人实在嫌挤了点,但我刚刚正跟我的前妻表白,要重新和她在一起,你怎么说?”
范家伦对自己一向有信心,但骆子凡身上有某种他没有的斯文与温柔,他把球丢出去了,他要看看骆子凡是主动退出打击区,还是仍要拿起球棒挥击。
骆子凡走进来,原本就狭小的房间感觉更拥挤,空气也更闷了。他看着一脸尴尬而无措的白静莹,再看向范家伦,“应该是看静莹自己怎么说吧!”
他尊重她的想法吗?她诧异的看向他。
“而我,已经在岸边等着她很久了。”
范家伦大概明白他在暗喻什么,“她不会上岸的,因为我已经跳下去,跟她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