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靖六年,平南大军在统帅尉迟观的带领之下一路攻无不克,终于攻进南疆天险武魂关,两军对峙了一个多月,南疆叛军面临断炊,军心涣散,终于决定降旗投降,却趁平南大军行军进关时埋伏弓箭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尉迟观中箭落马,当场遭千军万马惊慌踩踏,已无全尸。
靖龙国新皇闻此恶耗震怒不已,当场在殿前大发雷霆,下令格杀南疆叛军,无一幸免。
龚玄阳更是备受打击,据说日日颓唐沮丧,与日消瘦,最后只留家书一封,说自己难忘挚友之死,要亲自去尉迟观丧生之地为他超渡亡魂。
右丞相萧敬堂则火速将其女萧湘湘下嫁给尚书府庶子,朝堂上绝口不提尉迟观三个字。
同年,“销魂红酥手”彻底销声匿迹,甚至有人夜闯春光小酒馆一探究竟,却被当家女主人炎娘子请来的夜卫给逮个正着,打成猪头一枚挂在城门上看了一夜的风景。
至于春光小酒馆里的红书,她停下了捏包子的手,愣愣的看着不知还在说些什么的小梅子,骨碌碌的眼眸里水光盈盈。
“小梅子,你刚刚说谁死了?”红书小心翼翼的说出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让她心如刀割。
已有少女模样的小梅子终于发现异状,这才想起自家小姐和那已故的卫国大将军也算颇有交情。
她当初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还上门去求那一身悍厉的将军去救人呢。“小姐,你要节哀顺变,说起来那大将军是为国捐躯,也算得偿所愿啊。”这军人死在战场上,才是光荣吧?
红书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却搁下了手中还没收口的包子皮,气若游丝的走了出去。
要是我死在战场上……别为我哭。
“小梅子,我有点不舒服,等一下帮我跟我娘说一声,我先回房里了。”红书方才还红扑扑的脸蛋这时早已面无血色,比那包子面团还要来得苍白。
小梅子暗道一声糟,连忙冲到前厅去找当家的炎娘子。
只要我求你,你就会平安归来?
我会。
“骗子!”红书扑倒在自己床上,双眼如沙漠般干涸,“骗子,你这个大骗子!”
她紧紧的闭上双眼,那种五脏六腑被巨力撕裂开来的痛楚,超过了理智可以负荷的程度,让她变得麻木。
三天后的黄昏,一辆寻常的马车从春光小酒馆出发往南边走,车厢里一个妙龄女子趴伏在另一个美艳娘子的腿上睡着了,浓密的眼睫底下有着明显的暗影,让帕子遮掩住大半的白皙瓜子脸上面无血色,尽管在睡梦中,依然不掩愁容,让人看了好生心疼。
马车顺利过了城门,在第一个驿站停了下来。
一个儒雅修长的男人掀帘上了马车,刚要开口说话,就让炎娘子一个眼神制住了,立即闭上嘴巴,安静的坐在另一侧。
等到马车离开了驿站,炎娘子才缓了缓脸色,朝对面气质出众的青年露出宽心的笑容,“湛儿,幸好你还没离开,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没事的,娘,我会照顾红丫头的。”被称为湛儿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岁上下,认识他的人都称他湛天,或是湛先生。
人人都以为他是志在游历四方的穷书生,偶尔出现在市集上卖卖字画贴补家用,每隔一阵子就会门户紧闭,左邻右舍就知道他又筹到了旅费,八成行万里路增广见闻去了。炎娘子找上他时,他正好在为远行到临川做最后的准备。
“湛儿,你妹妹从小到大还不曾这样过呢,就连当年你们几个孩子离家去闯荡天下时,她也没这么伤心过。平常这样大而化之不拘小节的人,怎么知道遇上这种事情会这么死心眼呢?”
炎娘子这次可是让红书连续几天窝在房里不言不语、不哭不笑、不吃不喝的样子吓得不轻,当下只觉得不能再让她留在京城这个伤心地,才会试着联络行踪不定的湛天。
湛天温和明朗的脸庞浮现几许疑惑,却不动声色的请炎娘子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日后他才能适时的替红书开导一番。
“娘,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朝那个半张脸蛋让帕子遮掩住的纤细身影多看了几眼,很是惊讶一向喜爱穿书生长袍的红书居然是绫罗裙钗的打扮。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有次红书夜里回家的途中被人劫车,救她的人就是日前在武魂关被暗杀的康阳王尉迟观。这原本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两个人就这样开始有了来往,我怎么也想不到红丫头会对他放了这么重的感情,居然一得知他的死讯,就好像自己也不想活了!比那个龚家三公子还要严重……”
炎娘子叨叨絮絮的说了很久,又一边注意着红书醒一有,所以没有察觉对面男子脸上的异色。
“这个尉迟大将军跟龚三公子的关系是?”湛天捉了几个重点,心中诸多谜团渐渐有了线索可循。
炎娘子斩钉截铁的回答,“是知己好友。”
湛天恍然大悟,“难怪龚玄阳会这样做……”
有这样的朋友,还不错。
“就是啊,我看也只有他和咱们家红书是真心为那尉迟观难过不舍。”炎娘子也是心有同感,对龚玄阳的印象总算不再只是一只四处炫耀羽毛的孔雀。
湛天又提出另一个疑惑,“嗯……娘,这‘销魂红酥手’怎么突然消失了?难道她的封印已经都解开了?”
红书的手,再也没有疗愈回春的奇效了?
“不是,那封印只解了三成,至于收手不干的原因,等红书醒来,你就知道了。”炎娘子轻轻拍了拍红书在睡梦中不时偶尔轻颤的肩膀,好像这个大姑娘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孩一样,神情之间是平日罕见的温柔慈祥。
湛天没有继续追问,有时候细节知道得越少越好。“我这次出门至少要半年,你舍得红书离开这么久?”湛天身为家中长子,很多事情看得比其他弟妹们还要清楚,红书以为自己没啥长处,才让娘亲带在身边,其实根本是娘亲舍不得离开她好吗?
炎娘子让人戳中心事,也没老羞成怒,只是故作淡定的表达立场。“只要你们心里开心,就算舍不得,我也要舍得!”像红丫头这样,就算勉强留在身边,她看了也难过啊。
湛天沉默了半晌,才朝炎娘子轻轻颔首,“娘,谢谢。”
“嘿嘿,你要谢我的地方多着咧。话说回来,你那个只比你晚一点点出生的姊姊是跑去哪一个江湖了?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还有你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妹,到底有没有把我说的话听进去?她是不是当替身当上瘾了……”
炎娘子这时就像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叨念个没完,幸好湛天一向是耐心十足的性子,还擅长一心多用,凭着那张童叟无欺的好人脸,也就把炎娘子晚弄过去了。
临川位于南疆边界,物产丰饶,水运发达,境内多的是山川险要,其中又以冀南山最为出名,许多高官贵胄豪门世家之流都在这儿置产买地建别苑,算是热门的度假胜地。
京城龚家三公子正在他自己的别苑里来回踱步,不时转头看一下旁边的那个中年人,俊美的脸庞难掩憔悴,却又透露着一股烦忧。
静静伫在一旁的中年男子,正是尉迟观的心腹张叔,只是比在京城担任管家时还要朴实消瘦许多。
这阵子可真是累煞人了。
龚玄阳像是终于走累了,状似不经意的扫了屏风后头的人影一眼,还刻意压低了嗓音说话。
“张叔,你上次让我去打听的那个湛先生,我已经联络上了,估计再过几天就会到临川了,至于红书姑娘……”龚玄阳顿了顿,眼睛又瞄了屏风一眼,才神情郁闷的说出自己搜集来的消息,“那春光小酒馆三日前挂上了丧事帖,里头的丫鬟小梅子说……红书姑娘积郁成疾……走了。”
张叔赫然睁大了眼,也不由自主的瞥了屏风一眼。
龚玄阳说到最后,也不禁叹了口气。
尉迟观为了跟红书姑娘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还差点真的让自己死在武魂关前,到现在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根完整的骨头,就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等着神医妙药来救他一命。
好不容易终于让他找到传说中来无影去无踪,专解疑难杂症的湛先生,眼看着就要雨过天青了,怎么知道会弄假成真,真的变成天人永隔,死的还不是原本计划中的那一个。
张叔和龚玄阳这时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盯着屏风后头的动静,好半晌才慢慢放下心来。
“我看等那个湛先生把他医好之后,再告诉他吧。”
龚玄阳的建议正好跟张叔的打算不谋而合,两人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各自忙去了。
至于屏风后头浑身是伤的高大男子,异常苍白消瘦的粗犷脸庞微微颤动了一下,忽然干呕了一声,干裂的嘴角缓缓流出鲜红的血。
红……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