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公司宣布这个坏消息时,忽地,以为已经远去的Milton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淡淡开口说——
“座谈的时间、地点和主题确定后,就联络戴维。秋冬时装周的作品,我会请纽约总部整理好,下次开会,我要看到应有的执行进度。”话落,Milton踩着沉稳的步伐,从容离开中庭的咖啡厅。
像是原本溺在水中被突然救起,黎蔚雅老半天回不了神,原本要放回包包的企划书就这样一直被握在手中,整个脑袋也嗡嗡作响。
他、他看到了,而且也答应了,所以,现在是奇迹出现吗?那是不是能够再给她一个奇迹,一个他没有忘记她的奇迹?
下一秒,她摇头嘲笑自己天真贪婪,一天出现一次奇迹已经很幸运,怎么可能有两次?真的是太贪心了。
离开饭店后,她头重脚轻的走在路上,心里五味杂陈,保住合约很开心,但是他,让她难受极了……
手上的伤疤,宋晓涛也有一个,就算是长相极为相似,总不可能连伤疤都一模一样吧?
不懂,在正常的状况下,对于一个曾经占据生命大半时光的人,会这么容易就遗忘吗?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她就更不懂了,晓涛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她?是因为分开太多年了,陌生了,所以不当她是朋友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郁闷横亘在胸口,沉甸甸的教人快要喘不过气来。她也不想这样无谓的猜测,可脑袋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因为,她真的一直很想念他,很想、很想……
包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打开包包拿出电话,压抑住情绪按下通话键,“喂?”
“啊!蔚雅,你真的太棒了,我爱你啦!我就知道你可以帮公司保住莫兰迪这个大客户,刚刚MiltonSong亲自打电话来说,要继续双方的合作关系……”电话那端的经理正兴奋的热情轰炸她的耳朵。
黎蔚雅完全无法插话,只好让经理尽情发挥,直到挂电话前,她才问:“你知道雅秋她住在哪家医院吗?”
“联合医院。你要去看她?”
“嗯,去探望她,顺便转达客户对她的关心。”
“喏,还有我的,记得叫她好好休养,早点回来上班嘿。”经理很实际的说。
“是,我会转告她的。不过,经理,听到上班两个字,会害她病情加重吧?”黎蔚雅抛开苦涩,莞尔调侃。
在宋晓涛尘封的记忆里,一直有个女孩。
像只跟屁虫,又像块牛皮糖,更像张虎皮膏药,打从有记忆以来,女孩就一直死命的黏着他,甩都甩不掉。
一起游玩、一起上学、一起开心、一起生气,就连吵架都是一起的。
知道那种感觉吗?看似无可奈何,其实又带着一股化不开的甜。
女孩有着最软腻的甜嗓,每天总会晓涛、晓涛的喊他不下千次,常常让他觉得困惑,想不透,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以让她每天不厌烦的喊着他的名字。
可她喊他的声音,真好听。
听着听着,要是哪天少听了几回,还真是浑身不对劲。
那个女孩,曾经夺走他的初吻,还四处宣扬将来长大要嫁给他,让他年纪轻轻就被迫死会,不仅如此,她还霸道的将她的身影,填满他青春年少时的记忆,不管是一开始的青梅竹马,还是到后来的纯爱初恋,女孩弥补了来自单亲家庭的他很多情感上的缺乏。
然而随着他的离开,女孩也跟着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足足有十来年之久。
她,就叫黎蔚雅,这张名片的主人。
宋晓涛专注的望着夹在指尖的名片,目不转楮的瞪着那三个字,每每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一次,情绪就更沸腾几分。
记得从戴维口中乍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时,他的心抽了一下,那时他还自我解嘲的想,肯定是同名同姓。毕竟,天底下哪有这么神奇的事情,一个几百年没回过台湾的人,不回来便罢,一回来就遇见故人,这会不会太幸运了点?
直到刚刚见了面,他才愕然发现,原来,天底下真有这么神奇的事情,不是同名同姓,是他真的遇见她了,遇见他的女孩了。
长大了,昔日那个满脸稚气的小女孩已然亭亭玉立,尽管眼楮还是圆滚滚的、鼻子秀秀气气的、嘴巴娇娇俏俏的,但在经过社会的历练、岁月的洗礼,他在她身上发现的不是小女生的气息,而是轻熟女的味道。
也因为见了面,他才明白,原来,他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想念她。
很开心、非常的开心,比他拿到时装大奖还令人开心。但,他更生气——
一把隐忍多年的怒火,轰地从身体里冒了出来。
为什么生气?
还不都是因为她——
那一年,单亲家庭的他刚从国中美术班毕业,因为母亲工作的异动,他又太年幼,不得不跟着母亲一起离开台湾前往美国。
老实说,他不想走,他想跟她在一起,他们从小到大没分开过,他害怕面对没有她的日子。
可是,一个国中刚毕业的臭小子有什么能耐做决定?还是念书的年纪,傻不隆咚的,即便不想,还是得走。
也许是因为分离在即,那阵子的情绪实在糟糕得可以,他们大吵一架,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冷战就这样发生了。
出发前往美国那一天,黎家的每个人都来为他们母子送行,独独没有她。
“阿姨,怎么没有看到雅雅?”他焦急的问。
“雅雅一早就出门了,说是跟同学约好了要去学校打球。”黎母说。
先是怔了怔,下一秒,他的心情顿时跌到谷底……
坏丫头,可恶的坏丫头,明明知道他今天要走了,连声再见也不对他说,居然还跟同学跑去学校打球!他好失望,非常非常的失望。
带着没能面对面说再见的遗憾,他到了美国。
等一切安顿好后,他赶紧给她写了一封信,告诉她,自己在美国的联络方式。
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他迟迟等不到黎蔚雅的回信,于是急忙又写第二封信到台湾,可眼看大半个月过去了,她还是没回信。
他不死心,又提笔写了第三封、第四封、第五封、第六封、第七封……他拼命的写了一整年的信,全都石沉大海,她连一个字都没有回给他。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年每天怀抱期望打开信箱,却又希望落空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被遗弃了,被黎蔚雅残忍的遗弃了,绝望冰冷的攫住了他,让他整个人在异乡痛苦得快要死掉。
他死心了,不再写信了。
虽然时间会淡化痛苦,但伤口始终没有痊愈,就像颗不定时炸弹似的蛰伏在他心里。
就在刚刚见到她的时候,没有痊愈的伤口蓦然痛了起来,唤醒了他曾经有过的痛苦。
他气她的无情、气她的遗弃,所以,明明看见她眼里的惊喜、明明自己也激动着,却还故意冷漠的装作不认识,狠狠将她满腔的热情冻结。
谁知道这个黎蔚雅也真是个俗辣,他故意装作不认识,她居然也就真的忍住不跟他相认,哪怕她快要被满腹的疑问给吞噬,却还是没用的只敢旁敲侧击,不敢直截了当的问他,真是个胆小鬼!
所以呢,她打算以后每次开会踫面,都继续跟他演最熟悉的陌生人?
想到那个画面,想到她的鸵鸟,想到她也不是真的那么在乎他,宋晓涛顿时一阵恼怒,当场捏烂手中的名片,用力往垃圾筒丢,起身离开沙发走向窗前,瞪着窗外生着闷气。
一旁的戴维一边接听美国总部打来的电话,偷偷观察他,心里很是困惑——
Milton怎么了?为什么跟公关公司的黎小姐踫面后,回来就这样阴阳怪气的?
捏着人家的名片,一看就是一个小时,脸上表情也很玄妙,像是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似的,先是扬起微笑满脸陶醉,接着又痛苦得双眉打结,现在则是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兀自生闷气。
戴维有看没有懂,满脑子问号。
难道,黎小姐骚扰他了,就像之前的方小姐一样,企图把挤得快要瘀青的胸部靠向他?
NoNoNo,他本能的摇摇手指,不可能,他戴维在江湖打滚这么多年,好歹也练了点眼力,黎小姐不是那种人,刚刚等待的时候,她还把握时间低头猛K自己的企划书,认真的模样活像是个要应考的学生,跟之前那个忙着搔首弄姿的方小姐根本是天壤之别。
再说,就算Milton真的被骚扰了,以他毒舌的程度,不会输啦!
所以他现在是怎样,男性更年期提早到来?
戴维有点后悔刚刚没有留在现场听两人开会。
“Milton,洁西卡有话跟你说。”他将话筒举向他,扬声喊道。
是,他在跟洁西卡讲电话,因为要跟她报告进度,但Milton不肯理睬,工作自然落到他这个助理身上。
“我现在不想跟她讲话。”臭着脸扫来一眼犀利。
“可是……”吼,Milton又不是不清楚,洁西卡不是那会种善罢罢休的人。
“你跟她说我现在要出门!”没好气的吼。
戴维赶紧传话给洁西卡,接着转述洁西卡的话——“她问你要去哪里?”
如此反复几次,宋晓涛忍无可忍抓来话筒奋力挂上,终结所有麻烦。
戴维双手捂胸翘着小指,面露惊慌的不安望着他……
他、他居然挂洁西卡电话,好样的,真的活得很不耐烦。
宋晓涛连指责戴维的娘娘腔都懒了,“我出去一下。”
“去哪?”
“出去寻找灵感。”抛下这么一句话后,他转身离开总统套房。
找灵感就找灵感嘛,这么凶是要吓死人吗?戴维可怜兮兮的拍拍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