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美家,勒驰透过纱窗往外看,马路对面,记者的车子依旧在。
他转身走回卧室,看梅里美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
轻吁一口气,他坐在沙发上看表。
很晚了,他心里牵挂着另一个人。
今天他突然接到梅里美的电话,她在那一头痛哭,求他立刻赶到稀顿饭店。
他赶过去,看到她缩在床上,助理在一边哭,经纪人一脸挫败的痛斥经过。
昨晚梅里美在助理陪同下参加一场饭局,席间突然不舒服,厂商说楼上有订房可以提供休息,期间对方故意支开助理去买药,幸好助理多了个心眼,半路跑回来却发现房门打不开,急忙找来饭店人员开门,就见梅里美衣衫不整、整个人处于半疯癫状态,那厂商立刻撇清,说是梅里美勾引他。
赶过来的经纪人发现梅里美被下了药,带着精神状态不稳的她另外开了房间,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却没想到不知是谁走漏风声,一夜之间所有媒体都听闻昨晚有个姓女星被下药迷奸,根据资料比对,目标很快指向梅里美。
梅里美药效一过就发现饭店被闻风而来的记者包围,昨晚的打击加上演艺事业可能重创的恐惧,让她一时间无法接受。
经纪人的建议是拜托可靠男性友人扮演梅里美的男朋友陪她回家,谎称他们昨夜在一起,用交往的事混淆媒体视听,于是梅里美想到了他。
看到梅里美濒临崩溃的样子,他只能点头答应。
匆忙中他的手机落在经纪人的车里,稍晚他用梅里美家的市话打了好几通电话给若琳,但都没人接,担心她找不到自己着急,但也不能放梅里美这样不管,因为外边的狗仔队一直都在。
心中隐约有种不安,瞪着窗外渐暗的夜色,勒驰浓眉紧锁。
「你走吧。」
他回头,见梅里美不知何时起来,一脸惨白的靠在门边看着他。
他走过去扶她走回床上躺好,「没关系,我陪你。」
她捂住脸,幽声道:「你走吧,我没事。」
勒驰不忍,伸手拍拍她颤抖的肩膀说:「我知道很难过,但你要挺过去。」
梅里美嘤嘤哭泣,整个人埋在床铺里,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他幽幽叹息,轻拍她的背,给她朋友间的安慰,他能给的,只有这么多。
凌晨,他离开梅里美的家,急急赶往姚若琳的住处。
他听到了她的留言,时间在他送梅里美回家的时候。
不确定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他赶到她家却扑了个空,打电话没人接,半夜他站在她住处楼下,盯着那扇漆黑的窗子,不安像一张无形的网,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打电话给小米,追问她是否知道若琳的下落。
小米告诉他昨天若琳有找过他,之后再无联系。
她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他心直往下沉。
心急如焚,却完全没有线索,她能去哪里?
回家?他追到若琳老家,得知她不在又返回。
在大街小巷找她,所有人都知道有个男人发疯一样的寻找姚若琳。
可她去哪了?
没有人知道。
不得已,他只好委托征信社,调查与姚若琳有关的一切蛛丝马迹。
最终他被告知一个名字—康卓尔。
康卓尔心理谘询,在市中心精华地带,一栋七层高的大楼,白色大理石墙面,映照来往人流车影,在清一色的灰色建筑中,特立独行。
勒驰冲上位于三楼诊所,点名要找康卓尔,不顾柜台小姐的阻拦,直接冲进记忆中的办公室。
三十五岁的康卓尔依旧一身白衣白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握白色钢笔,从病历中抬起头,对上双眼充血、一身狼狈的勒驰,他摆摆手,示意柜台小姐离开。
「好久不见。」他眉眼不动声色的问。
「她在哪里?」没心情叙旧,勒驰开门见山。
「谁?」康卓尔双手交叠成塔搁在桌面上。
「姚若琳!别用你那套无可奉告打发我,我要知道她现在在哪?」
他不安、焦躁,从征信社那里听到她多年来依旧断断续续接受心理治疗后,他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
是他疏忽,以为她只是无法释怀,却不曾想过当年的事对她伤害到底有多大?要一直依靠心理医生的帮助度日,现在他居然弄丢了她,他该死!
将他的情绪尽收眼底,康卓尔挑眉,「即便我告诉你她在哪也没用,她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你。」
「那么她在这里?」他松口气。总好过她在他找不到的地方。
「她遭到袭击,」康卓尔语气平静,可却像扔了颗炸弹,炸得勒驰肝胆俱裂。「是林志文。」
「该死!」他一拳砸在墙上。
看着他的反应,康卓尔冷冷的问:「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勒驰垂头,扯出一丝苦笑。现在说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偏偏该死的不在。
康卓尔叹气,「十年前,我被她爸妈请到家里看她时,第一个感觉是这女孩死定了,因为她根本不想活,她躺在床上,整个人毫无生气,由于瘦得太快,皮肤跟不上脂肪消瘦的速度,整个人好像被塞在布袋里的娃娃,而且那布袋还伤痕累累,因为她会突然冲进浴室使劲刷洗身体,直到出血为止,那是我见过最恐怖的自残方式,她一心求死。」
勒驰站在窗边,瞪着玻璃上自己的身影,恨不得狠狠砸过去。
他不知道,全都不知道,甚至还问她报复林志文是否快乐?他该死!
「当时我只有一个办法救她,就是激怒她,让她有活下去的理由,我告诉她可以报复所有伤害过她的人,这些年她确实是这样做的,一直用这种偏激的方式保护自己,让自己强大起来,不受伤害……姚若琳过得很苦,一直和过去做斗争,直到遇见你。」
勒驰转身,眼眶发红湿润。
「一个月前她问我,真心付出会否有真爱,有人这样告诉她,她不确定是否该再试一次,是你说的?」康卓尔的目光直逼人心。
他点头,觉得自己的心疼得要碎了。
「我鼓励她接受你,却没想到造化弄人,终究还是情关难过,姚若琳注定要过这一劫。你要见她可以,但我希望你想清楚,她禁不起再一次伤害。」
郊区的一栋花园别墅,附近有农场和大片树林,是适合度假的好地方。
很多年前康卓尔买下这块地,改建私人疗养院,提供需要安静空间调养身心的病人小居,并有瑜伽、茶艺、Spa等设施。
康卓尔带他到一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停在门口小声交代,「她的情绪很低落,别刺激她。」
勒驰点头,伸手推开门走进去。
白色的房间,一贯康卓尔的风格,橡木地板、白色窗棂,白色铁艺双人床,一组米色真皮沙发,整个空间整洁又精致。
他环视一周,却没看到想见的人,浴室也空无一人,正要转身出去找人问个清楚时,目光扫过墙角,蓦地愣住。
偌大的双门衣柜留着一条缝,白色衣角夹在缝里,他走过去,小心翼翼打开衣柜门,看到了她。
她双手环抱膝盖,整个人窝在衣柜一角,惨白着脸,眼窝下横着淡淡黑眼圈,脸颊还有尚未退去的淤青,手上缠着刺眼的纱布,低着头,不说话,眼里一片冰冷的陌生。
勒驰蹲下,忍住心痛,试着挤出一丝笑容,「抱歉,我来晚了……抱歉,真的抱歉。」
他哭了。说再多的抱歉也没用,她不认识他,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就那么冷漠的看着他。
抹去眼泪,勒驰伸手想要抱她,却听她硬邦邦的问:「你是谁?」
他看着她的眼睛,忍住心痛道:「我是那个该死的,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却陪着别的女人的混蛋。原谅我,当时梅里美遇到危机,需要我配合她在媒体面前演一出戏,只是演戏—」
他说不下去,心碎成无数片,只想尽所有努力弥补她,只要她给他机会。
姚若琳冷冷看他,看他的眼泪和满是歉疚的表情。
如果是几天前,她一定原谅他,可是现在—
在这个小小的衣柜里,她训练自己习惯狭小的黑暗空间,和恐惧做斗争,她一次次告诫自己不要怕,没人可以伤害她,也告诉自己,再也不会给任何人伤害她的机会。
无所谓原不原谅,他为什么不来,她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要相信爱情,真心也好,虚情也罢,撕心裂肺的痛,她尝过两次,够了。
从今以后,她要和爱情,一刀两断。
她看着他,勾起嘴角,冷冷的绽出一丝笑容,轻声却坚定的说:「我们,结束了。」
勒驰走出房间,走出别墅,走过偌大的草坪,坐在路边长椅上。
他不能呼吸,全身冰凉,眼泪大滴大滴跌落,觉得心碎成一片一片。
他爱她。
深爱她。
当她说结束的时候,他像被人用刀活生生割成两半。
当年被父亲抛弃,眼睁睁看母亲抑郁到自杀,带着母亲的遗书被羞辱地流落街头,他没掉一滴眼泪。
可现在他心疼得快要疯了。
看若琳把自己关在衣柜里,看她冷漠的表情,看她脸上的淤青和手上的伤,他恨不得立刻杀了林志文,更恨不得杀了自己。
康卓尔跟过来,看着一向坚强的他满脸泪痕,不忍地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
勒驰哑声问:「我能做什么?任何事情,只要能够让她好过。」
康卓尔叹气,「没有人能帮她,伤害她的是过去,她忘不了,没有人能把那些事从她心里剔除。」
纵使姚若琳是他接触最久的一位患者,但他还是无能为力。
「一些人健忘善忘,就像你,但有些人却敏感而容易受伤,需要比一般人更久的时间疗伤,就像若琳,长期的家庭冷暴力,让她从小就对爱情产生了恐惧和不信任,当初遇到林志文,她以为会有所不同,没想到被伤得更重,十年来她让自己变得强大,但也仅仅是外表。
「人前精明能干的姚若琳,其实心里还是藏着十年前的影子,她不相信爱情,甚至不相信亲情,与人交往刻意保持距离,遇到问题总是先刺伤对方以保护自己,看起来自私自大,实际上胆小怯懦,这样的姚若琳,和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敏感、恐惧。」
康卓尔违背心理医生的守则,将姚若琳的情况分析给勒驰听。
「别看这十年间她一直接受我的治疗,但却抵不上你几个月。」
勒驰抬头看他,满眼困惑。
康卓尔苦笑,「我一直告诉她,可以试着敞开心房去接受爱她的人,可她却说身边都是虚情假意的家伙,直到你出现,我第一次听她提及『真心』这个词,应该是你用行动打动了她。
「越抗拒爱的人,说到底越渴望爱,在若琳的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真爱,可越是如此,反而比常人更敏感,小小一点伤害,对她来说都是致命的,这次虽然是老天捉弄,但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勒驰挑眉,「机会?」
康卓尔点头,「用你的真心再打动她一次,这样她或许会懂,即使受了伤害,但如果是真爱,就能克服一切困难走到一起。」
如果是真爱,就能克服一切困难……
康卓尔的话点醒了他。
这点坎坷算什么?他爱她,真心爱她,所以再大的困难都难不倒他。
即使要重新追求,即使再花一个十年,他也一定要追回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