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遗失在哪里?
姚若琳坐了好久的车,回到熟悉的巷子口,彷佛还能看到年幼的自己,缩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听着父母的吵架声,一脸恐惧。
隔壁阿婆递给她一颗糖,轻轻抚摸她的小脸,叹息着说:「唉,造孽哟,什么爱不爱情不情的,可怜了这么小的孩子……」
小小的糖果给她安慰。
她好奇,爱是什么?
电视里男男女女彼此说爱,往往会令对方高兴。
可为什么从父母口中说出来,却让彼此那么痛苦?
在她十二岁那年,终于不再吵架,离婚了。
父亲请调国外工作,母亲和她留在这里。
父亲走的时候,问她要不要跟他走,小小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只能选一个?这里有她熟识的一切……或许看出她迟疑,父亲最终一个人离开。
她留在已经不再是家的房子里,每当母亲以为她睡着了,偷偷溜出去见那个男人,漆黑的房间里,她只能缩在被窝里偷偷哭泣,也才渐渐的懂得,家已经没了。
对她而言,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埋下了对爱质疑的种子。
半年后,她主动提出转读寄宿学校,母亲松一口气。
她离开了家,离开了那个无数夜里偷偷哭泣的房间,却放不下那些黑暗里让她畏惧的孤独。
后来遇到林志文,她轻易的敞开心房。
懵懂的希望有人能告诉她,爱情,不仅仅是苦的,还有甜的。
结果,却换来那样的结果。
她彻底怕了,对爱情避如蛇蠍。
对她而言,那是根深蒂固的背叛、伤心和痛苦。
像十字架,一直压在她心里,太沉重。
她以为自己会这样一辈子笃定。
可勒驰却告诉她,爱情还有别的模样,或许有坏的,但肯定会有好的。
只是首先要打开自己的心,用真心去验证。
此刻她站在这里,想着多年前发生的一幕幕,心墙一层层裸露,那些人和事彷佛结了痂,却一直不曾脱落。
「若琳」屋门打开,白秀兰看到女儿站在家门口,惊喜的大叫。
「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多买点菜啊。你看看你,自己一个人住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瘦成这个样子,顶着那么大的黑眼圈,工作不用那么拼啊,女孩子家太累容易老,老了嫁不出去没人爱,赚再多钱也没用的。」
白秀兰一边为女儿夹菜,一边忍不住唠叨。
「孩子好不容易回来,吃完饭再说吧。」古牧田看继女的脸色,要妻子少说两句,他匆匆扒两口饭,起身往外走,「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饭都没吃完,你急什么啊!」白秀兰追着骂。
「嘿嘿,我赶着去老严家下棋,若琳多吃点,慢慢吃。」说完一溜烟跑出门。
「真是的,下棋比吃饭大。」白秀兰坐回饭桌旁,忍不住唠叨。
「我也吃饱了。」小诺放下碗筷,起身回自己房间。
小诺是母亲和继父生的儿子,七岁,却已懂得看人眼色。
她很少回来,每次回来,这同母异父的弟弟都躲着她。
姚若琳细嚼慢咽,漫不经心地问:「他对你好吗?」
白秀兰一愣,随即笑得有些腼 ,「老夫老妻了,说什么好不好,反正日子还不是一样过。」
「那当初你和爸为什么不能过?」她放下碗,直直看着母亲。
白秀兰叹气,知道女儿心中有个结,还是做母亲的她亲手系上的。
「不是不能过,而是不快乐,与其那样过下去,让所有人都痛苦,不如这债我来背,一时的痛苦,总好过大家绑在一起痛苦一辈子。」
重提往事,不禁令人感慨万千。
「你爸是个好人,是个好父亲、好丈夫,是我不好,是我背叛他,喜欢上别人,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
当年因为疏于对女儿的照顾,险些赔上女儿的性命,即使今天要面对女儿的唾弃和不原谅,她也认了。
看母亲红了眼眶,姚若琳吸了口气道:「很多年前我就想问,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嫁?」
白秀兰无奈的笑说:「你爸对我很好,可我对他的感情更像是亲人,是我辜负他,下辈子哪怕做牛做马,我都要报答他。」
姚若琳闭上眼睛,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流窜。
谁辜负谁?谁又对不起谁?
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父亲和自己,是这场失败婚姻里最痛苦的人。
可这十字架,母亲却要背到下辈子。
爱情,既然让人痛苦,为什么那么多人还要飞蛾扑火?
看女儿一脸的挣扎和困惑,白秀兰叹气道:「若琳,只有遇到对的人,你才知道什么是爱。在那之前,或许有人对你好,无微不至、嘘寒问暖,可能你会觉得,这就是爱了吧。直到有一天,你真的遇到那么一个人,能让你为他哭、为他笑、为他牵肠挂肚,想要不顾一切跟他在一起,你才知道什么是爱。
「爱这个字,说起来简单,履行起来却很难,不是一时冲动,是一辈子的守候,即使那个人老了、病了,你也心甘情愿的守着他,因为只有经历过才知道,和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才是有滋有味的,有苦,也有甜,有酸有辣,人生才完整、才真实,才不白走一遭。」
姚若琳静静的听,一字一句落在心头,和另一道声音重叠。
曾经,勒驰也说过相似的话—
想笑就笑,害怕就哭出来,男朋友不体贴就骂过去,恋爱要这样谈才有滋有味,生活要这样过,才有意义。
曾经一度,他以激怒她为乐。
可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他又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身边,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陪着她。
会气得她忘掉烦恼冲着他大吼,也会将她揽在怀里小心安抚,会说只要她说他就配合这样动人的情话,会带她穿越黑暗的巷子,吃最温暖的一餐,也会煞费苦心的找两碗味道迥异的阳春面,用面店老板的故事让她领悟,真心付出,会有真爱。
原本只想住一晚就走。
可或许是母亲期盼的目光,或许太久没吃到这么可口的家常菜,又或许家乡的夜晚过于安逸。
姚若琳决定多留几天,反正累积的年假不休也作废。
发简讯给助理,简单交代工作,她关掉手机,给自己放假。
在母亲家住了两天,又临时起意,决定去南部看望已经回老家的父亲。
许久未见的父亲看到她几乎老泪纵横,虽然有偶尔打电话向他报平安,但父亲激动的反应让她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孝。
敌不过父亲的再三挽留,她一住就是四天。
与世隔绝整整一星期,她突然想起,打开手机,一下子闪出几十条简讯。
有老板道歉准她放假的简讯,有找不到人的顾新月,有想确认毛片的阿甘,有组员甲乙丙丁,有联络不到人的客户,彷佛全世界的人都在找她。
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这么有必要。
在诸多简讯中,一条陌生的讯息引起她的注意—
找到很棒的东西,肚子饿联络我。
用这种无厘头方式说话的,只有一个人。
姚若琳莞尔。
散漫多日,终于有了想回去的冲动。
说走就走,匆匆跟父亲告别,她跳上最快到的一班火车,等不及到站,就传简讯给他—什么东西?
很快有简讯回传—去哪接你?
火车站。发出简讯,她抬头,蓦地看到玻璃窗反映着自己的脸。
在家休息几日,被老爸老妈轮流当猪喂,似乎胖了一点。
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她在笑,从唇角到眉眼,每一个细节都彷佛透露一个讯息—她喜欢他。
不管有多少迟疑,不可否认,她被他吸引。
他一则简讯就能牵动她,离开几日,想起他的次数却一日多过一日,眼前总是闪过他的笑容,会突然停下手边的事想起他说过什么,连梦里都有他的影子。
她对自己承认,他早已进驻她心里,比她发现的,更早。
勒驰等在火车站出口,不确定她搭哪一班,只能在这傻等。
她消失的最初两天,他到处找她,去智联广告等不到她,大家乐、老谭面店、咖啡厅都没有她的消息,她租屋处一直暗着没开灯,好像他无处发泄的郁闷。
好不容易从小米那里得知她只是休假回老家,气这个女人居然不告而别,一颗心却也因此放下。
之后的几天他并未闲着,为了给她个独一无二的惊喜,他几乎跑遍整座城市,连睡觉的时间都省了。
火车站出口走出熟悉的身影,蓝色条纹衬衫配白色九分裤,头发随意的披在肩上,之前消瘦憔悴的脸,此刻焕发着宛若新生的光彩,而那双与他对视的眼睛,不再抗拒,隐隐跳动着温柔的笑意。
那笑容让勒驰如沐春风,他勾起嘴角,大步走上前。
在夕阳的余晖中,他身姿矫健、眼神刚毅、唇角飞扬,好像电影中排除万难而来的英雄,姚若琳心跳加速面颊绯红,背在身后的掌心微微发汗。
勒驰在她面前停住,看着她被晚霞照到红扑扑的脸蛋,四目相对,他深吸一口气,忍住想抱她、吻她的冲动,哑声道:「六天五夜,我差点去报人口失踪。」
「噗哧!」她忍不住笑出声。
终于他也有被她逼急的时候。
可嘴巴在笑,心却软软的,像一颗融化的柠檬糖,酸酸的,甜甜的。
她叹气,低下头,从身后拿出一包老家特产牛轧糖递给他。
「这是牛轧糖,很出名的。」
他不接过糖,反而学她叹气,双手握住她肩头,以无比温柔却坚定的力道,将她拉近。
终于,还是被他吻到了,这软软、小小,带着温暖又柔软的气息,比任何糖果都甜美,六天五夜的煎熬,在这满足中消退。
姚若琳闭上眼,任凭他的气息在口中流窜,时轻时重,温柔又波澜,像织就一张密密的网,将她整个人包围,连同她的心,也一同呵护。
落日一点点西下,相偎的影子被斜斜拉长,像一张发黄的老照片,烙印值得久久回味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