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那日真是突发状况,之后连着好几日她都安然无事,并没有再出现任何不适,这让秦藏竹的情绪没再那么紧绷。
可秦家事业庞大,容不得他一刻闲,他既不愿意离开她,便每日不断有人捧着一迭又一迭的帐册进到勾栏院供他检阅,人也一批一批的来拜见请示他事情,让原本平静的勾栏院,这阵子倒像是真格的「勾栏院」了,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反教她不习惯,觉得吵。
这日苏菱躲在离欢的小屋里,抱着儿子嘟嘴生闷气,虽然旁人见不着她,可她却不能随意移动屋里的东西,更不能在人前抱孩子,因为这些「见鬼」的动作都能吓坏人,所以想抱儿子不能像以前一样,大刺刺的往圈子去,只能偷偷摸摸关着窗户在屋里抱,这当然令她全身不舒爽。
她无聊的和儿子躺在床上,陪儿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玩耍,有时扮鬼脸,有时咬咬他的嫩腿打发时间。
「这就是那女子住的勾栏院啊?」有人由她紧闭的窗前经过,低声交谈。
「是啊……嘘,莫在这里提这事,二爷若知道会不高兴的。」
「我知我知,我只是好奇,那女子难产死后,硬是将与外人生的儿子塞给二爷养,这女人分明是个居心叵测的淫妇啊……」说着,声音渐渐远去。
屋里的苏菱,霍然坐直身。居心叵测的淫妇?!这是在说她吗?
苏菱不禁低头盯住正朝她露笑的儿子。这已是第二次听见有人说欢儿不是那男人的孩子了……
顿时她有股冲动想冲出去抓住那两人问个明白,但想起她的声音他们根本听不见,只得又颓然的坐回床上,怔怔地望起天真无邪的儿子来。尽管秦藏竹清楚的告诉过她,儿子是两人的,但她在心底还是对这件事逐渐起了疑心。
她陷入自我的思绪里,没留心离欢的小手正把玩着她颈上的木牌,十个月大的他力气挺大的,玩着玩着,竟能一把扯下她的木牌,她颈子一凉,皱了眉,忽地觉得脑子一麻,有一瞬间她见到自己赤身躺在床上,身上覆了个男人,那男人是——
「哎呀,小主子真皮,连这木牌也给小姐扯下了。」
瞬间,苏菱脑中的影像消失,就见秋儿正紧张的将木牌挂回她身上。
「秋儿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怔问。
「刚刚,小姐,您这木牌很重要的,可是您的保命符,下次别让小主子玩了,万一玩坏可不得了。」秋儿提醒道。她一进门就见到木牌在小主子手中,登时吓得赶紧将木牌挂回小姐颈上,这木牌不能离小姐的身,否则不仅会没命,还会让她记起所有的事,再说小姐只知这木牌能集聚她的灵气,并不知还会让她遗忘过去。
「我知道了」苏菱还有点恍神。
「小姐,您还好吧?」她试探的问,担心木牌掉落的刹那,小姐可回忆起了什么?但木牌很快就挂回去了,那瞬间的记忆也当消失了吧?
苏菱甩甩头,重整自个儿的心神后,这才笑道:「我很好啊,会有什么事。」
她其实笑得勉强,因为刚才那片刻她脑里似乎呈现了什么,但又瞬间消失,让她脑袋一阵混乱,可这事她不知如何对秋儿提,也怕秋儿得知后又为自个儿担忧,她明白秋儿并不想她记起太多从前的事。
秋儿瞧了瞧她,见她脸色还算正常,才放心说:「那就好。对了,二爷让我来告诉您一声,他打发完这批人后,就不再见客了,他让您准备一下,待会带您上鬼婆婆那一趟,希望她回来了。」
鬼婆婆云游始终未归,秦藏竹隔三差五总会带她亲自走一趟,希望能尽快见到鬼婆婆。
「好,我知道了。」她应声。
「还有,这些是您写了一半的小说,我给你心带来了,若照顾小主子太无聊,您可趁他睡时写写字,不过这次拜托别再让二爷惨死了,他近来可没得罪您啊!」秋儿将她近来涂涂改改写的东西带过来了,忍不住替秦藏竹求情。
苏菱闻言扫去了些方才的迷惑与混乱,重新展露了笑脸。「你没瞧最近的发展吗?我让他第五次复活,并且将他塑造成天下第一等痴情男子,还赏了他一个如花似玉的娇美女子,天天与那天仙般美人翻云覆雨,好不快活,我哪里亏待他了?」
秋儿听了拚命笑,揶揄的说:「小姐赐的那名天仙般美人,不会正巧是您自个儿的化身吧?天天翻云覆雨这也太激情了,不刚好就是你心目前的写照?」
她立刻尴尬的瞪了她一眼。「死丫头,是又怎么样!我与那男人就这么恩爱,反倒是你,一个姑娘家,又没和男人一夜春宵过,提起这事却脸不红气不喘,还捧肚露齿的笑个不停,你好意思吗?」
这话可教秋儿知服了,不敢再笑还急急忙忙要逃,因为知晓她接下来定会再说什么话。「勾栏院里宾客暴增,又没其他人手可帮忙递茶水,小主子就劳小姐自个儿照顾了,外头忙,我先走了!」
「等等!」
小姐果真叫住她了。秋儿百般不情愿的回头,只等着小姐说出「秦老三」三个字。小姐逮到机会就猛消遣她与三爷的事,这次八成也要借机来一下的,可回头却不见小姐促狭的笑容,甚至表情是有点严肃的。
「小姐?」她不由得谨慎起来。
「秋儿,我想问你,书库里我那份『春蚕泪』的手稿哪去了?近来得常躲在屋里,就想拿出来看看打发时间,可怎么都找不到。」苏菱试探的问。不方便问秦藏竹的事,她决定问问看秋儿,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手稿只是不巧被收起,其实没什么事该教她多想的。
可秋儿的神色却蓦然紧张起来。「那手稿……二爷拿去让人装订成册了,说是这样比较容易保存……」
「若是如此,为何只装订那份,其他手稿怎不顺道一起呢?」她一脸不解。
「这……」秋儿有此一说不出来。
一见这反应,她的心往下沉了,但表面却没半点异色,笑着道:「没关系,其实我只是随口问起,没什么要紧的,你去忙吧,去吧。」笑着让秋儿走。
她没继续追问下去,着实让秋儿松一口气,这才赶快离开。
只是秋儿走后,苏菱的笑脸立即消失。原本是疑心那手稿有问题,所以那男人才要藏,可如今更确定那不只有问题,恐怕还藏着她的大秘密。
而这秘密若关于她与他过去的恩怨便罢,她可以不去探究,就让日子这么过下去,可若与欢儿有关,她便不能再装傻了。
*****
这夜,突然地,苏菱又再度抽搐起来,全身上下发出剧痛,让她痛得打滚,而偏不巧,秦藏竹刚让人叫走,秦老三昨儿个病情忽然恶化,连秋儿都哭啼着赶过去瞧状况了,留她一个人看顾沉睡的离欢。
可她真的很难受,此次的痛楚比起上回似乎更猛烈,再撑不住,她决定去找秦藏竹求救,否则再这么下去,她大概要魂断归天了。
她咬牙滚下床,尽可能的不惊动儿子,小子睡得香甜,完全没有发觉她正痛得死去活来,而他若受到惊吓,可就麻烦了,她已自顾不暇,根本无余力去哄他。
她吃力的爬出屋子,跌跌撞撞走出勾栏院,得知别人瞧不见她后,她经常在秦府四处闲逛,自然也到过秦有菊那,瞧了方向,便撑着往那去,希望能尽快见到秦藏竹。
顿时,她感到有股血气从鼻孔流出,一摸,满手的鲜红,鬼也能七孔流血?瞧来她真不是一般的鬼,她是会死的鬼!
她更急着找秦藏竹了,自个儿就算要死,好歹也要见他最后一面,绝不能就这么不交代一声就去了。
眼泪和着血流下,令她双眼刺痛不己,终于爬上一座长廊,秦老三住的地方不远了,偏偏她只再撑了三步,便倒在长廊梯上,任她怎么努力就是爬不起来了。
如今她只能盼望,秦藏竹在探望完秦老三的回程能瞧见她躺在这儿,而她着实也幸运极了,没多久她便听见了脚步声,认出是秦藏竹的脚步,她高兴的正要扯开喉咙叫他,这时有另一组人也过来了。
李霏依然排场不小的出现,身边跟了一串的侍女,抢先她拦下了秦藏竹。
天色黑暗,她又未出声,他根本不知她就躺在不远处奄奄一息。
「藏竹。」李霏唤他。
「请让开,不要挡了我的路。」他对李霏不假辞色。三弟病情稳下没事后,他留下秋儿关照,这会便急着回去阿菱身边,担心自个儿不在她会有意外。
可李霏身子一移,还是挡他。「别急着走,我有话对你说!」
「夜已深,有话明早说。」他仍没停留的意思。
「秦藏竹,我不准你走!」她突然由身后抱住他。
他一震,沉声道:「放开我!」
「不放。」她更将脸紧贴他的背,缠上他后以眼神示意身边的人站远此?「你忘了为什么娶我吗?你说过会善待我的,你还说会给我一个孩子的,我守着你的承诺,等着你什么时候兑现?」
他僵了脸庞,不语。
「你别不说话啊,我知道你心里还有那死去的人,可我才是活生生的人,是那个可以与你白头偕老的女人,我爱你,只盼你回头看我一眼。」她放下郡主的自尊与骄傲,低声下气的说。
她再不可一世,也只是个爱上他的女人,盼的也只是他的疼惜与怜爱。
他的态度比方才更冷。「我不会回头看你的,就算回头我也看不到你,因为我眼中无你!」他残忍的告诉她这个事实。
李霏脸色一变。「秦藏竹,你就这么绝,无论我怎么做,你就是不肯让我入你的心,既然如此,那我不做可怜虫了,我要你今晚陪我,那早该圆的洞房,今天就给我吧!」她又恢复郡主的气焰说话。
「我给不了。」他直截了当的拒绝。
「你!」她胸口愤然的起伏。「你不吗?那好,我就公开离欢的秘密,将他不可告人的身世公诸于世,我让那女人后悔拚死生下他!」
「你敢!」
「我怎么不敢,当初你娶我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帮她守住这个秘密,而今你对我不守诺,我又何必再保持沉默。」
他怒不可抑,几乎想掐死她,可他知不可能,他不能这么做,这会让秦家上下全跟着陪葬。
李霏有恃无恐,得意的笑着。「怎么样,今夜跟不跟我回朝阳楼?」
他面色发沉,双拳紧握。
「我知道你不愿意的,但,身为我的丈夫,这是你应当尽的义务,我要一个孩子,你跟我的孩子,这于你有这么难吗?」
他满脸阴霾。「是很难!」
「很难你也必须做到!」她愤慨的掉头,就看他肯不肯跟来。
苏菱捂着剧痛的心,眼角的血汩汩地流,想开口让他不要去,却又发不了声,可她也不信他会去。
他不可能会碰她以外的女人!她相信他!
秦藏竹朝着李霏的背影深沉望去,表情明显挣扎着,可一会后,他举步随她而去。
苏菱见状,痛入骨髓。他竟,他竟!
布满鲜血的眼珠不敢相信的注视他前去朝阳楼的身影。你真去了,真去与李霏生孩子?!
胃里突然冲出一股气,她呕出血了。
「秦……秦……」她心肺剧痛,张口要唤他回来,可竟是怎么样也无法出声,眼泪如泉的涌出,只能眼睁睁的看他一步步远离她,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暖帐。
她悲泣地朝他离去的方向爬去,血不断自她口中溢出,沾满她的衣襟,染红她的胸口。
「不……不要去……你若……若心头有我,无论如何就不该去……回头,我在这里你回头就能瞧见我……」她赢弱的低喃,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心中所存的只剩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