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藏竹十万火急的由皇宫赶回秦府,那神情急切中带着恐惧,生怕回去迟了。
「阿菱是否已经……已经……」他瞧着上锁的房门,颤抖的问向守在屋外的秋儿。
秋儿怀中抱着嚎陶大哭的离欢,正惊惧的哭泣着,「二爷,您、您总算赶回来了……小姐已经……已经醒……醒……」她声音抖得无法把话说完。
「她……她是否将木牌取下了?」他闻言霎时脸色一白。
秋儿双手抱着孩子,摊开其中一只手的掌心,掌中是那块有着奇异图形的陈旧木牌,这是苏菱戴在身上的东西,而这东西竟似被烧过有些醺黑处,就连秋儿的手也有烫伤的痕迹。
「子时一到明月正中高挂时,如预料小姐瞬间清醒了,之后便狠狠将木牌由颈子扯下,甚至要烧毁它,我由火中抢下木牌,怕小姐仍要毁去它,只好抱着小主子逃到外头来,但又怕小姐跑出屋子,只好先将房门上锁。」她深吸好几口气,才能顺利开口描述状况。
秦藏竹自她烫伤的手中取过木牌。这木牌不能毁,幸亏秋儿救下了,否则……
他将木牌紧紧捏在掌中,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惊惶神情。
「你帮我好好照顾欢儿,我进去了。」他瞧了一眼哭得满脸通红的儿子,兴许是知晓亲娘有难,才哭得这般异常。
「二爷放心将小主子交给我,小姐……她就交给您了……还有,小姐变得……变得……总之您小心点,动作也请快些,再过一刻子时就过了,那、那就糟了!」她心急的提醒他子时将过的事。
他沉重的颔首,也明白时间不多了。他开锁进到屋里,里头全无光点,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阿菱。」他轻唤。
四周无声。
「阿菱,对不起,我不该离开的,不该在月圆之夜留你一人,我回来了,你别怕,出来吧,让我瞧瞧你。」
屋内仍是一片寂静,静到似乎针落地也能听见。
「阿菱。」秦藏竹边唤,他的心一寸寸缩紧,极为害怕将会看到什么样的她。
「阿——」
倏地,一道人影由床边窜出,那女人披头散发,如火球般的双睛正充满恨意的瞪着他,令人感到悚然心惊。
「我根本不想再见到你,你不该带我回来的!」苏菱怒说。
看她这样,他的心一阵绞痛。「是我负你,是我的错,可……可我好不容易才将你带回来,你别伤害自己,求你别伤害自己。」他哽咽的恳求。
她瞄见他手中捏着的木牌,凄冷地笑。「你既想封印我的记忆,就不该在月圆之夜教我有机会取下木牌,既取下它,我就不会再戴上了,你死心吧!」在他带她去见鬼婆婆时,她尚未失忆,见过这块木牌,也知道它的功能,所以才会一清醒就想立刻将之毁弃。
闻言他脸色一片苍白,叹声道:「这块牌子不只是让你遗忘过去而己,最重要的是,它能保住你的魂,就算不为了我,也请你想想欢儿,他需要娘啊!」
这块木牌曾是某位得道高僧修了五百年的灵物,是他由鬼婆婆那高价求得的,阿菱不能离开这块木牌太久,否则将魂飞魄散!而中秋月圆之夜的子时,是木牌唯一无法作用的时候,会解开她被封印的记忆,瞬间记起过去发生的所有事,而这时候也是她性命最脆弱的时候,她若不想留在世间,只要取下木牌,子时一过便烟消云散,这回任十个鬼婆婆、二十道木牌也救不回她了。
因此他才会如此急迫,甚至不惜触怒皇帝、离弃李霏也要离宫赶回,如今只恨李霏在关键时刻竟对他下药,让他离开她身边,令他无法及时阻止她取下木牌,此刻子时将过,再不将木牌挂回她身上,那她必死无疑。
他悲怆的凝视她。自个儿如何能承受再一次失去她的打击?如何能够!
「欢儿……」提到儿子,又听见外头离欢的哭声,这声声的哭啼令她眉目终于不再锐利阴冷。
「是啊,咱们儿子欢儿,你在瞧过他、抱过他、给他喂奶、陪他嘻笑后,还舍得离他而去吗?」他柔声问,盼能唤回她一丝柔情。
仿佛在呼应亲爹的话,离欢的哭声越来越大,而屋内苏菱的眼泪也越落越多。
中秋夜她记起了所有的事,包括他的背叛,包括他的绝情绝义,包括她拚死生下欢儿……然而,这也包括她回来后首度抱到亲生儿子,听见儿子的呀呀笑声、挥舞小手时的可爱动作、大眼圆睁时的傻傻表情,以及张开手臂哭着要让她抱的可怜模样……
她的孩儿、她的宝贝、她的心头肉,她怎会舍得,怎会?
「你听,欢儿在哭了,你不想再抱抱他,让他别哭吗?」他想转身去抱孩子进来,也许见到欢儿,她会舍不得走,会愿意留下。
「不,别去抱他,我……我没脸见他。」她阻止他去带离欢进来。
「阿菱……」难不成连欢儿都留不住她了吗?他十分心痛。
「我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既不能给他一个正常的亲娘,又何苦再见他,你让秋儿将他抱远,我连他的哭声都没资格听。」她悲声道。
「你就这么狠心,连欢儿也不要了?」
「我狠心?狠心的是你,秦藏竹,狠心的是你!」
他霎时白了脸。「阿菱,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这次我会……」
「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再相信你的,尤其你竟敢在我遗忘自个儿有多恨你时,让我与你、与你……你这卑鄙小人!」她蓦然想起这阵子他对她的所有温柔,他们拥抱、亲吻,甚至是温存!
那夜她在他身下承欢,无知的迎合他的每一个动作,享受每一个欢愉时刻,如今想来简直令她羞惯得怒火攻心,直想将眼前的男人碎尸万段了。
他一脸沧然的看着她。「阿菱,你恨我应该的,因为我何尝不恨自己呢?但我多爱你,多爱你啊,不管你如何的误解我,如何的不谅解我,可我,仍是不能没有你,失去你,我形同失了心、失了魂,失了一切——」他声音一紧,流下男儿泪。
眼泪纵横他的脸庞,那害怕失去的心,教他煎熬得无法自持。
秦藏竹卑微的说:「我爱你,我求你活下来,纵使用尽余生来恨我也罢,我只求你活在我看得到的地方,留在我触摸得到的世界,其余的,我无所求了。」他惊惧的看见她七孔已然流出血来,她时候不多了,而他只能尽力说服。
她七孔溢出的血越来越多,几乎布满她整张脸,形容恐怖,宛如鬼魅。
她伸手抚上自个儿的脸颊,瞧着满手沾上的血迹,不禁凄然一笑。「当初你要舍我另娶时,就该明白,我再不可能回头了……」
苏菱的双脚已无力,跌坐在地上,秦藏竹想伸手去扶,但在生命即将消逝的一刻,她仍不愿意他靠近,让他只能心焦如焚的站在原地望着她,兀自肝肠寸断。
「我不想活着面对你……那太痛苦了,你能懂我吧?我总追求圆满,总想找个专情的男人呵护一生……可你做不到,所以我情愿一死也不想痛苦的活下去……」
「不,别离开我,阿菱,别离开我……」他站不住脚,跪在她的面前,泪流满面。
「不要强迫我留下,放……放我走……放我自由……」竟是轮她恳求他了。
他闭上眼睛流下泪,无论如何也答应不了她这个要求,他做不到!
见他如此,她仰头流泪。「你不让我死……我难道还死不了吗?」她若伸手往胸口抓去,抓破自己的心,一旦连心都没了,那块小小的破木牌还能有什么作用?
得知她的意图,他惊恐不已。「阿菱——」
「秋儿,你好大的胆子,敢阻挡我进去,还不让开!」门外传来李霏的怒声,想来是她忍不下这口气,由宫里追回来了。
「不可以,您不可以进去!」秋儿咬牙挡在门口,不让她闯进去。
啪!顿时响起清脆的耳光声,李霏打了她。「死丫头,信不信我让人将你拖下去打死!」
「就算打死秋儿,您也不可以进去!」她坚持的说。
「该死的丫头!来人,将她抓起来——」
「阿菱,不可以——」蓦地,屋里传出秦藏竹石破天惊的吼声。
屋外的人全部一惊,李霏趁秋儿惊愕之际,推开抱着孩子的她,撞开门板冲进屋里,所幸门并没有控紧——
「藏……藏竹?!」才刚跨进房里,她便一头撞到他身上,且他竟是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神情像阴鬼般直挺挺站在她面前。
「你做什么?」他那语气饱含惠怒,暴躁得直令人胆颤。
见状,李霏不禁感到心惊肉跳。「我……我听见你……你方才……方才喊……阿菱?」她是不是听错了,那女人已死,他不可能这么喊的。
她忍不住探头想往他身后望去,可屋内漆黑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
「都是你这女人,都是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离开她身边,她也不会……你该死!」他辞色俱厉,恨不得杀了她。
李霏瞬间面无血色。「你……你说的她到底是谁?」她隐约觉得他指的不是秋儿,但那会是谁?
「你滚,立刻滚——」秦藏竹朝她发出雷霆大吼。
她当场吓到不知所措。「我……我……」
「滚,再不滚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一吼,她彻底软下身,瘫坐地上动不了,外头伺候她的丫头们纷纷冲进来,见自个儿主子瘫软在地的模样无不心惊,几个人赶紧七手八脚的将她抬离勾栏院,回朝阳楼安神。
*****
一早阳光普照,苏菱一夜饱眠,她在床上伸了懒腰醒来。
「小姐醒了吗?秋儿给你心打水漱洗了。」像往常一样,一早就听见秋儿轻快的声音。
「早啊,秋儿。」她正翻身要下床时,见到床单上有几滴干了的血溃,讶然的挑眉。这是谁的血?
她瞧瞧自个儿身上并没有伤口,那这血是哪来的?她疑惑。
「小姐怎么不下床,还想赖床吗?」秋儿见她翻身后没动,笑问。
「你知道我没赖床习惯的,这不就来了。」没再多想那几滴血的由来,反正血量不多,就算是秦藏竹的,应当也不碍事。苏菱跳下床。
今儿个秋儿只把脸盆张罗好,并没有主动过来伺候她盥洗,她自个儿动手拧毛巾、漱口,之后秋儿才走过来为她梳头挽发,可不知为什么,秋儿今天的手脚有点不俐落,好几次扯痛她的头皮,这又让她想起镜子之事,如果有镜子,她以后就可以自己梳头了。
「那家伙订的黄石宝镜还没送来吗?黄石莫非还藏在山里没掘出来不成?」她说笑般的问起。
「八成是如此,那黄石开采不易,还请小姐您多等待了。」
「瞧我说浑话你也帮腔,这怎么回事,镜子真的不送来了吗——欸?秋儿,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谁给打的?」她回头说话时,这才注意到秋儿的脸颊居然出现五指印,她十分吃惊,镜子的事就先不管了。
提到脸颊,秋儿一慌,连手中的梳子都掉到地上了。「这……这个……」她支吾起来。昨晚挨郡主的打,以为早上起来便会消肿,原来还没有,可见郡主出手有多重!
她惊慌得用手遮住伤处,可这又让苏菱注意到她的手掌居然也包了纱布。
「你连手也受伤了?」眼睛瞪大了问。难怪秋儿今天帮她梳头,手巧不起来,原来是受伤了。「怎么会这样,是不是秦在松那色胚又来找你麻烦,这是他调戏不成,恼羞成怒做的吧!」她唯一想到的就是他这小人,不禁义愤填膺。
「不,不是、不是他,这些伤是我自个儿不小心弄的。」
「自个儿弄伤的?」苏菱靠近她,狐疑地想再将她的脸庞瞧仔细,可她躲来躲去,就是不让自己看清楚。「秋儿,你老实说,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尽管告诉我,我也好替你出气。」她气呼呼的说。连脸都被打成这样了,手还包扎了,身为主子的人,怎能坐视不管,这口气她吞不下,非要替秋儿报仇不可。
秋儿悄悄往她的颈项望去。那块木牌又重新挂回小姐身上了!想起昨夜多惊险呐,郡主来大闹,教二爷吓走后,自个儿抱着小主子冲进屋里,就见小姐神色悲愤无奈的蜷缩在床上——
「不要靠近我……」苏菱气若游丝的阻止秦藏竹上前。
「阿菱,这事我依不了你,要我如何眼睁睁见你走呢?」他手中拿着那小块木牌,满脸的沉痛。
「我只恨自个儿没早些抓破胸口,这会竟连自尽的力量都没了……」说着她口中吐出一口血。
由苏菱七孔流出的血已成悦目惊心的青黑色,木牌本不能离她的身太久,之前与秦藏竹说话时,耗去她太多的时间与力气,如今她气数用尽,连想伤害自己都做不到,也幸亏她再无力伤己,不然那心口一旦抓破,就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她的性命。
他一副创伤极深的走向她。「忘了过去吧……未来你身边定要有我的……」
「不……不……」她哭着求他放过她,她不想遗忘,不想再回到过去,不想,不想啊……
秦藏竹含着泪,心一横。「你活着恨我也行,总之,我要你活!」他牙一咬,那木牌再度套回她颈上了,而她就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木牌回到她身上后,仅是一瞬,她即将消散的魂魄再度聚拢,眼儿一闭,她沉沉睡去,一切又归回原状。
秋儿心想,好在那木牌及时挂回去,不然她今朝就见不到小姐了。
思及此,鼻子忍不住发酸,这会小姐又忘了过去的事,连昨晚发生的事也再度被封印了,剩下的记忆只剩三个月前二爷带她回来的点滴。
这三个月来,小姐是快乐的,能再次见到小姐开朗无罣的笑容,那是多么珍贵的事啊,如果可以,她希望小姐永远不要再记起过去发生的事,能像如今这般平平安安与二爷安稳厮守一生。
「小姐不必替秋儿出气了,这伤真是自个儿讨来的,没受委屈。」秋儿收起思绪,忍住激动的情绪说。
见秋儿不肯讲,苏菱蹙了眉问:「到底怎么了?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昨儿个是中秋节,那男人本来说不进宫的,可她担心如秦在松所说,会因而触怒皇上,因此她让他去,可他仍坚持要留下来陪她吃饼赏月,眼见说不动他,也就随他了,反正她相信他定是不怕得罪皇上才敢这么做的。
而他原本也一直陪着她,可晚饭前秦在松忽然跑来,说是生意上有些事与他商量,他这才与秦在松离开了一会,临走前还嘱咐她乖乖在屋里待着,他马上就回来陪她和欢儿用膳,可直到过了晚膳时间都不见他回来,她只好和儿子、秋儿三个人在屋里吃月饼,最后连外头那轮明月的余光都没见识到,就莫名其妙睡着了。
她本来浅眠,可有他在她总能好睡,昨夜无他,她却睡得极沉,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加上秋儿也怪怪的,让她不禁怀疑昏睡期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是秋儿出言无状,顶撞了郡主,这才挨打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她打算含糊带过,当自个儿活该,息事宁人便罢。
「郡主打的?」她讶然。那高高在上的女人会气到亲自动手打秋儿?
「是啊,小姐别追究这事了,若秋儿真受屈辱,还能忍得住吗?不早就向您哭诉了。」她不想多谈此事,怕牵扯出昨晚小姐已经忘记的事,那就不好解释了。
苏菱抿抿唇。虽她名义上是秋儿的主子,事实上在秦家是一点地位也没有,她拿什么替秋儿出头?
想到这,也难怪懂事的秋儿不敢对她说出实情,想来自己这么不中用,连秋儿也护不了!她泄气的直叹气。「秋儿啊,是我对不起你,将来我若要离开这里,定会带你和欢儿一块走,不会留你在秦家继续受气。」
「小姐还是打算离开二爷吗?」秋儿吃惊的问。
她露出无奈的表情,万分悲凉的说:「不走成吗?这秦府的二夫人不叫苏菱叫李霏,我留在这名不正言不顺,连你受气都说不上话,还是早早打包走人的好。」
「秋儿的事,小姐根本不用介意,小姐只要想想二爷即可,您心里真愿意离开他吗?」
「我——」当然不愿意!她一脸懊恼的说:「唉,你别问我这个问题了,我也不想答,走不走等事到临头就知晓当怎么办了!」
自被鬼婆婆救回一命后,没出息的她便再一次爱上同一个男人,这莫非是天注定,否则她怎会这么不中用,简简单单就又教那男人勾去魂魄?而且还是在明知那男人有妻室的情况下,仍是挣扎无用的沦陷了,但她心想,至少等到查出她与他及李霏之间的三角恋到底是怎么回事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