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王爷的左右手终于到了,原来就是那张管家的儿子,叫做张贾,因为带着太妃的口信,因此上官武玥带了永齐还有几个人亲自去迎接。
张贾年约三十余岁,见到他,倒是很客气,说父亲一再交代,上官公子若到京城,务必来府一叙。
见张贾言语谦和,上官武玥倒放下几分心——江南历来富庶,不但是天下粮仓,也多产丝棉蔬果,人人温饱,商人往来之频繁,更冠天下。
江南多富商,因此朝庭官员往来南北,总在此盘桓数日。
能结交成朋友,自然有好无坏,最怕的就是一到江南把自己当皇帝,往往闹得借宿的府中没得安宁。
张贾为人有礼,已经让一群人落下心中的大石。
“张公子旅途劳累,请到府上小歇。”
“上官公子客气。”
两顶青帐四人轿子平稳的朝江南丝湖庄前进。
庄子里自然早准备好。
客住小院不但都打扫干净,花开也打扮妥当,在大堂迎接。
“这是内人何氏。”上官武玥给两人做介绍,“这位是六王爷府上的张贾公子。”花开敛一袖一揖,“张公子一路辛苦。”
抬起头,却见张贾神色微妙,“不知上官夫人是哪家千金?”
“内人出身何家绣坊。”
张贾微一蹙眉,然后慢慢笑了,“何家绣坊,难怪。”
“张公子可是想到什么?”不知怎么的,张贾一路有礼,但这笑容却让上官武玥觉得不太舒服。
这是小娘子第一次以上官少夫人的名义迎接来客,他可不希望来者研究似的盯着自己的妻子看,然后一脸纳闷又一脸恍然大悟,好像知道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来京城之前,听过一个朋友说起,原想把自己的二小姐许给上官公子,可惜婚事没成,当时在想,不知道丝湖庄娶的是哪家媳妇,今日才知道原来是何家绣坊,那就难怪了,何家绣法之精,名动京城,要嫁入江南丝湖庄,还有比何家更门当户对的吗?”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上官武玥大概也知道他口中的“朋友”是谁,泰半是做米粮生意的沈氏。
沈氏是家大业大,名下有良田千亩,年年丰收,个性有些跋扈。
上官武玥见过他几次,只觉得同桌吃饭都不容易,何况当上亲家,只怕没完没了,刚好当时奶奶有些不适,因此借口婉拒,只是没想到两家没成的亲事会闹得京城都知道。
“既然是何家千金,不知能否冒昧请夫人帮个忙。”
花开微有忐忑,求助的看了上官武玥一眼,见他点了头,才敢回覆,“张公子请说。”
张贾从怀中取出一个破旧的荷包,看起来年代久远,不但图案不明显,连丝线都脱落大半,陈旧已极。
花开微觉奇怪,这么脏这么旧的荷包,还留着做什么?
“这是我已故的母亲在我小时候给我缝的,十余年从不曾离身,不过这荷包已经太久了,连京城的师傅都没把握能修补好,何家绣工天下有名,敢请夫人替我看看,能否修补回来。”
原来是这样。
是孝子呢。
花开不敢怠慢,连忙接过,仔细看了一下,当初由于缝线跟绣工都不够细,所以残旧得厉害,但如果用何家特殊的双绕,应该可以恢复个九成左右吧。
“张公子放心,虽然无法完全如新,不过八九成倒不成问题。”
“谢过夫人。”说完,又转向上官武玥,“从京城到江南,一路舟车劳顿,还有劳公子安排个房间歇息一下。”
管家永伯很快上来,领了张贾为首的几个人去客房别院。
里面自然丫头小子都早随侍在那里等着吩咐。
张贾要下人准备热水沐浴,几个小子抬水进来时,张贾先是跟他们闲话家常,后来假装不经意问起岳家问题。
那小子也不明白,只据实说,少爷跟岳家没什么往来,何家对这女儿似乎也不是很关心,少夫人生了儿子,却没来看看她。
那小子后来又说,真不明白,少夫人人这么好,怎么岳家老爷夫人却不太喜欢她。
那几个给他搬热水的小子离开后,张贾又叫了自己的亲信,细细吩咐后,让他们出府打听。
稍晚回报说,何家千金今年应该十九。
十九,但那大堂上的上官少夫人,怎么看都只有十六、七。
张贾其实见过何芍药。
何芍药当时虽然才十一、二岁,不过已经出落得十分美丽,眉目如画,几是沉鱼落雁之貌,当时他还跟何大方说,待芍药长大,送她入宫选秀女,凭她那等人才,封上个妃子绝不成问题。
不过何家夫妇却不太愿意。
他们就一个独女,爱逾性命,一旦入宫,势必面对上百女人的斗争,皇上的爱又不是很长久,比起受宠三年后当个冷宫妃子,每日面对烛火独守空闺,他们宁可将女儿嫁给一般商贾,身为正妻,至少不会被太过亏待。
当时他还笑说,真替万岁爷可惜了,无缘这么一个美人。
而今日见到的何家千金,相貌虽然清秀讨喜,但绝非何芍药那等惊人美貌。
再者他记得,何芍药是不会刺绣的。
何家千金有眼疾,无法辨红绿,别说补绣,即使帮她配好颜色,她也无法随着图样换线。
今日厅堂上的上官夫人,却明显对刺绣很拿手。
而那上官夫人圆圆的双眼跟小小的嘴巴,想来,倒是跟当初何小姐的贴身丫头很像。
不管样貌、年龄都比较符合。
刚才派出去打听的人回来说,小姐出嫁后,老爷把那个贴身丫头的卖身契还给她,还给了一些钱,让她回乡了。
这倒聪明,一句回乡,简单解决了人不见的问题。
只不过既然定亲,想必是对彼此满意的,何大方何以会让个丫头代嫁,真小姐又去了哪里?
又听说上官少爷娶妻后,很快生了儿子,府中并无其他侍妾,可见这丫头也颇得丈夫喜爱,但丫头毕竟是丫头,总不可能毫无破绽,上官武玥那等精明的生意人,又怎么一点知觉都没有?
怎么想这事都透着古怪。
这本不关他的事,只不过离京前,父亲殷殷交代,已故的上官老爷不但是他朋友,在年少落难时,也曾赠银相助,算来也是对张家有恩。
既然是恩人,他就没法对这件事情等闲视之。
婚配千金,却娶来丫头,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何况这亲事一看就是为了生意着想——何府尽可用便宜的价格买入上官家的生丝,但将来却未必会把绣坊的生意交给这个“女婿”,上官府怎么看都是吃亏。
总得弄清楚原因,他才能不愧对父亲的交代。
*
花开手巧,没两日便将那荷包补好,命人送去张贾小住的别院,没想到下人来覆,请少夫人到鲤鱼塘,张贾想亲自谢她。
她内心虽然有点奇怪,不过因为张贾这次是带着太妃口谕来的,自然非比寻常,不宜得罪。
细想过后很快更衣,带着小冬小夏便出了小院。
张贾早已经在鲤鱼塘边等着。
见到她来,对她一揖,“谢过夫人。”
“张公子客气。”
“夫人请坐。”
花开眼见亭子里烧了水在煮茶,而且连软垫都放好了,俨然是要谈话的阵伏,也不好就此离开,只好入座。
张贾亲自给她倒了茶,“因为我生肖属虎,于是母亲给我绣了这个虎,希望保我平安,这小老虎已经多年不见,多亏夫人巧手,让我重见。”
“举手之劳,公子毋须挂怀。”
“夫人是举手之劳,我却是铭感五内。”
花开微微一笑——铭感五内……是什么意思呀?
虽然她进府后有一直在读书,但孕中身体倦怠,产后又每天只想跟儿子玩,已经很久没去上女先生的课了。
偏偏这张公子一副京城官腔,动不动就说文话,她又不能说——哎,其实我不太懂,可否说直白些。
真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