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们这些孩子,居然喝得醉醺醺地回府,你们有没有想过自个儿是姑娘家,醉成这样成何体统,我是这么教你们的吗?一个个都成了醉猫……”还打酒嗝,真是……喝高了。”
看到小女儿死鱼一条似的被丫鬟扶下马车,车上还有二房同样醉得不省人事的表小姐,兴武侯爷赵汉阳顿时感到头痛异常,他怎么养出这么不长进的女儿,自己醉倒了不说还拖着一个,两个小姑娘一身臭气熏天的酒气,熏得叫人受不了。
还有秦若妍那张脸是发生什么事,被板凳砸了吗?要不是搀扶她的丫头一声一声小姐的叫,他还真认不出人。
为免给府里招祸,他二话不说的将人送回二房,又不是他家的女儿,没必要费心照料。
这位外表正直的侯爷也有阴私的一面,他特别护短,把女儿宠得无边,不是自个儿的儿女他管他们死活,不要来带坏自家的孩子就好,他最看不惯攀附权贵的小人。
秦若妍在他眼中便是那个小人,明明是和二房弟妹有亲,却老是往他们府里跑,赶也赶不走,说也说不听,真把自己也当成侯府千金了,使唤起东院的仆婢相当顺手,从不跟主家客气。
他早就对此女很不耐烦,鸠占鹊巢地逼得女儿老是要躲她,连自己府中也待不了,他是看得既急且气。
偏偏他身为大男人,不好出面赶人,只好让女儿跑到父亲那儿去求救,锁起两府相通的院门,这才消停了几日。
没想到,她又来了。
“爹呀!我没喝酒。”不能连她一起骂上瘾,赵若瑾秋水般的眸子眨呀眨,好不无辜。
看到女儿令人心软到不行的小眼神,赵汉阳板着脸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妻子,露出爱莫能助的神情。“没喝酒就能推卸责任吗?好歹你是姊姊,要照顾弟弟妹妹,不能由着他们使坏,一有错处要立刻导正……”
“弟弟没去。”只有妹妹。
训人训得正起劲的侯爷嘴角一抖,虎眼一瞪,“还敢顶嘴,是不是想挨家法?爹说着你只有听的分,哪有你开口的余地,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要勇于认错……”
他使着眼神让女儿配合。
赵若瑾从善如流的“孝顺”道:“是,爹,我错了,不该没看紧妹妹,让她为让酒楼赚点酒水钱而拚命喝酒,她也是为了照顾自家生意,以后我会让她少喝点,别过量。”
“嗯!知错能改才是大家千金的作为,咱们不学小门小户的小家子气,要知道你们一走出去,代表的是兴武
侯府,别人看得是你的品性,而不是你爹是谁,爹娘护不住你们一辈子。”说着说着,他都鼻酸了,儿大不由人,女大要嫁人。
他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呀!要变成别人家的了,想想心就酸,静王那小子何德何能,居然能娶到他女儿。
“我晓得了,爹,是女儿的错,我可以去吃饭了吗?我肚子好饿……”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行。
闻言,他又一瞪眼,“你不是刚从酒楼吃得酒足饭饱回来,爹还没你有福气,只能啃沙吃土喝风水。”有得吃的人还敢喊饿,太不象话了。
“可是酒楼的饭菜很难吃,吞都吞不下去,还不如我院子小厨房弄出的家常菜,我没吃几口,现在饿坏了。”她做做样子夹几筷子就停箸了,不想委屈自己的肠胃。
嘴很刁的赵若瑾喜食美食,除非真没办法了否则不肯屈就,酒楼大厨料理不出她所要的味道,她索性饿着肚子回府,打算叫厨艺不差的温香熬个地瓜粥,夜里不能吃多,会胖。
地瓜排毒,比燕窝好。一听她舍弃上好的燕窝不用,反而坚持要用地瓜,丫头们的表情怪异,百思不解她为何独好农家喂猪吃的猪食,除了过不下去的百姓才会拿来当主食。
“瑜儿开的酒楼皈菜不行?”真有那么糟糕?
赵汉阳眉头仅皱一下,并未在意,妻子的嫁妆铺子让女儿玩一玩无妨,侯府的产业多,不差她那一点银子。
“何止不行,简直烂透了,我都要吐给她看了,妹妹只是好面子,她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还是快把酒楼收回来,别害了她。”人一有了依恃就想得多,一不小心做出错事。
父女两个同时看向酒楼铺子的真正主子,眼皮子抬都不抬的徐氏双目微垂,手捧着温茶细细品尝。
“咳!夫人,你意下如何?”夫人呀!别故作平静了,为夫晓得你内心正万马奔腾,尘扬三千里。
徐氏抬起眉,轻瞟一眼。“我腋下不怎么样。”
闻言,他干笑,不自在地抚抚刚修短的胡子。“夫人,我跟你提东,你怎跟我说西,还打趣呢!”
“你觉得有趣?”
她的话语很轻,赵汉阳却听得冒出一头冷汗。
“不有趣、不有趣,甚是严重,二丫头太胡来了,回头为夫说说她,你可别气坏了身子。”唉!夫威难振,他这夫人平时很好相处,端正大方,淑良有礼,只要不涉及她儿女,要是谁敢说赵家子女不是,她比千军万马还难对付,一人能平万里。
“只有二丫头?”这对父女在搞什么鬼她岂会看不懂,合起来糊弄她一人,真当她是万事不知的内宅妇人。
赵汉阳看了看大女儿,露出要她自求多福的神情,“呃,不就喝了点小酒,还不到罪大恶极的地步,咱们也年轻过,别把小儿女的傻状看得太严重,瑰丽少年陌上走呀!”
当年他为了求娶妻子也做了不少傻事,还被丈人泼过水,骂过无耻武夫,差点让人折了腿骨。
想起年轻时的少年胆气,自己都觉得好笑,若再年长几岁,他肯定做不出来,脸皮变薄了。
“你认为我是为了她们到酒楼喝酒的事吗?”男人的脑袋只有碗口大,装的是饭粒。
“难道不是?”他一脸困惑。
当然不是,老爹你的脑容量其实不到一盎司吧!亏你和娘做夫妻快二十年了,居然不晓得她为何生恼。
不愧是母女,想法一致,赵若瑾鄙夷亲爹的智商。
徐氏一见丈夫楞头楞脑的模样就来气,忍不住想用杯子砸他的头,看他能不能开窍。
“你们父女俩一搭一唱的演了一出好戏,倒是父女情深呀!孩子都是被你宠坏了。”
“你也宠得不少……”五十步笑百步。
“你说什么?”她冷然一哼。
老婆是花,女儿是宝,对家中女眷呵宠有加的赵汉阳赶紧拉下侯爷的脸面陪笑,“我说你跟刚嫁我时一般好看,杏眼红唇,娇羞含怯,眼波一睐我就全身酥软,恨不得死在你身上……”
“啐!女儿在,说什么浑话,为老不尊。”羞红脸的徐氏啐了丈夫一口,打断他羞死人的甜言蜜语。
“娘,我不在,你看不到我。”赵若瑾逗趣的举起双手捂住眼,表示没看见就不算,当她不存在。
“好女儿。”不枉他宠她。
“侯爷,你都几岁了,还跟着女儿胡闹。”她有五个孩子,丈夫是其中之一,一见着了女儿就小了二十岁。
赵汉阳呵呵的笑着,搂过妻子香肩好生安抚。“别为女儿操心,都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母活一百,忧儿九十九,你当我恼怒她俩饮酒一事吗?太子和静王都在呢!这事若传出去,她们还要不要做人?”未嫁女子和三、两男子饮酒作乐,即使对方身分尊贵也会为人所垢病,日后便是抹不去的污点。
“大丫头和静王订亲了,不会有人闲话。”若是上官静连这种事也摆不平,哪有资格娶他的宝贝女儿。
“我指的是太子和二丫头,难道你看不出瑜儿的心思?”那孩子从小就心高,凡事都要强上别人一点。
一和太子扯上关系,他没法无动于衷,浓黑的霸气眉毛挤成倒八字,“太子和静王隔着辈分,应该不会。”
希望。
“他不会,你女儿也不会?”她担心的是自家女儿自个儿贴上去,自从大丫头和静王亲事说定后,二丫头就不太对劲,常嚷着她哪里不如姊姊,有朝一日她要比姊姊嫁得更风光。
静王已是位极人臣了,普天之下,除了坐在龙椅上那一位,谁还能比他更尊贵?皇子们都是他子侄辈,见了他还得规矩地喊一声“皇叔父”。
而要在大楚找出与静王比肩的男子又有几人,再风光也不过是十里红妆,她在争强什么?
“这……”二丫头的确太看重浮夸的外在条件,小时候就爱出锋头,牙口没长齐便朗朗念诗,刚走得稳就要去参加诗会,小小的娃儿挤在一堆一脚就能踩死她的少女少年之中,他看了都心疼,她却乐在其中,享受被捧得高高的虚荣。
其实武将之家不需要才女,他更乐于女儿会几下拳脚功夫,可是两个女儿都爱美,怕练武会手粗腿壮的,十分抗拒,不论他如何威胁利诱都不为所动,捣鼓着什么养颜圣品往脸上抹,抹得一张脸白惨惨的吓人。
“爹,不能再放妹妹出去了,她和太子走得太近,我想她图谋的是太子身边的位置。”
异想天开的梦想母仪天下。
赵若瑾留着一句话未说,不能轻易出口。
“什么,太子身边的位置?!”太子良媛?
“太子不是已有太子妃?”还纳了两名侧妃,一个是戴将军之女,一个是左尚书的次女,两人皆在朝中担任要职。
“爹,太子再往上走是什么你不会不知情吧!就算现在只是小小的良娣,怎知日后不会是贵妃,甚至是中宫,不要忘了静王是你女婿……”她点到为止。
有静王这个魔王级的大靠山,太子登基后敢不给皇叔父的小姨子一个令人满意的位置吗?赵若瑜再谋画一番,靠着兴武侯府这有力的外戚上位,太子也要容忍三分。
问题是她有那个脑袋,能在后宫游刃有余,把一群心机深沉的妃子斗倒,荣登后位吗?
不是她这做姊姊的不看好,偏偏赵若瑜她就是有脸无脑,空有美貌但城府不深,过于天真又不思上进,总以为穿越者有优势,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坐享其成,从此呼风唤雨,天下任我行。
想到日后令人惊悚的可能性,赵汉阳的脸色变得很凝重,“夫人,为夫的晓得你为何为难了,的确是我太纵容了,才惯出二丫头的不知天高地厚,你好好地管管她吧!”
他管不了,女儿一娇声撒娇,他就心软了。
“真的不插手?”徐氏确认的多问了一句。
他咬着牙,一张脸绷得死紧。“是。”
“好,两个女儿都禁足三个月,罚抄经书一百份。”不给她们一个教训都要攀天了。
两个?!
“等等,娘,我不算在内吧?我没喝酒也无和无良男子出游厮混,你怎么也罚我了?”
不兴连坐法,她是乖女儿。
“太子是无良男子?”她都气笑了,一指朝女儿眉心戳去,看得赵汉阳都替女儿喊疼。
“你倒是有嘴说别人,无眼看自己,孤男寡女单独坐在马车里,即使定了名分又如何,没成亲前都给我离远点,兴武侯府的千金婚前不能闹出一点蜚短流长,你们都是正正经经好人家的闺女。”
在世人眼中,名节重于一切,不论将来的地位有多尊贵,只要做错一件事,这件事便会跟上一辈子,无法弥补化解。
“可是我有铺子和庄子的事要处理,不能整日待在府里……”她的事多,不能和妹妹的无所事事相提并论。
徐氏一扬手,阻止女儿的未竟之语。“我可以同意让你的人来府里回禀,这是我容忍的底线。”
“娘……”足不出户的关在府中三个月,她会闷死吧!
“别再说了,就这么决定。”一见丈夫又想开口为女儿求情,徐氏冷冷的眸子立即瞪过去。
赵汉阳无奈的向女儿投以抱歉的眼神,帮不了她。
见母亲执意教女,全然无辙的赵若瑾只得苦笑接受,徐氏的做法才是真正疼爱女儿,她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她们。“娘,十七……王爷说哥哥中举了,是解元。”
“真的,是解元公哪?!”一听儿子考场得意,徐氏高兴得一扫心中郁气,面上挂着满满笑意。
“不是还没放榜?”赵汉阳小有疑惑。
“爹,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谁晓得他哪来的门道,敢由他口中说出是八九不离十。”
堂堂的静王还须说假话唬人不成。
这倒也是,他女婿就是能人!兴武侯爷难得赞扬他越看越讨厌的小子。“此事别声扬,等报喜的人上门再好好热闹热闹一番,叫管事把鞭炮和赏钱准备好,咱们也招摇一回。”
“侯爷你呀!才说别声扬,这会儿又张狂了,还没影儿的事就大费周章,人家还不怀疑你走后门,贿赂主考官。”一把年纪了还毛毛躁躁,瞻前不顾后,她为他带的兵担心。
“嗯!娘说得对,爹你狂了。”不够冷静。
被妻子、女儿联手落井下石,赵汉阳怒了。“大丫头,枉费爹为你说尽好话,你反过来扯我后腿,大不孝。”
“爹,你错了,咱们家是娘作主,我当然要抱她大腿,要不然她多禁足我三个月,女儿还要不要活呀!”做人要懂得看时机,不能死板板地不知变通,该低头时就要低头。
“你……你……”他忍不住脸皮绷开,噗哧笑出声。
“娘,大哥考中举人了,接下来是不是该娶位嫂子进门?看好人选再走完六礼,他都不小了……”能多大?高三、大一的年纪而已,在现代还算小屁孩一个,他已背负家族重责大任,为弟弟妹妹们拚出个前程。
徐氏笑意盈盈的拍拍女儿的手。“女儿都快嫁人了,娘怎么会不着急你大哥的婚事,已经在相看了……”
对象已有眉目了。
儿子中举是喜事,再喜上加喜凑个双囍岂不是更妙,侯府盼个媳妇已盼了老久,就等新妇进门来敬茶。
两日后,放榜了。
兴武侯世子赵永湛果然高中榜首,张榜上的第一人便是他的名字,一眼望去无须再找,就是他了。
原本是喜事,开榜当日宫里的公公一脸喜色的报喜,一同带来叫人又惊又喜的圣旨。
一喜是世子获封官职在身,为皇家禁卫军三等侍卫,是天子近卫,官衔为五品,即日上任。
一惊亦是喜,但兴武侯府无一人面有喜色,反而眉头紧蹙,怒不可遏,手心握得死紧地死贴大腿,才不致一时难忍而暴起,冲向宣旨公公,一把撕毁明黄色卷轴圣旨。
正堂里只有一人欢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眉开眼笑地差点笑出声,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有多欢喜,脚步轻得恍若要飘起。
“老侯爷,兴武侯,还不接旨?”这家人是喜得发怔了吗?怎么一动也不动,没人上前。
“我来,叩谢皇恩浩荡。”身形婀娜的赵若瑜飞快地上前谢恩,眼泛春色,笑意盈人。
“嗯,府上两位小姐都喜得良婿,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小的在这里给您贺喜了。”赏银呢?别忘了打赏。
太子良媛,太子良媛……连良娣都不是,只是六品良媛,名义上是太子的妃子,实则是个妾……
一名侍妾呀!没法穿着大红嫁衣的小妾。
简直太羞辱人了,太子欺人太甚,堂堂兴武侯府嫡女只能给他当妾,他还妄想得到兴武侯府的助力?
都不是正经亲家还谈什么往来,太子的岳家是太子妃娘家,和兴武侯府没半点关系,以后别求上门,有谁听过妾的家人走正门,那是半主半婢,连娘家人都矮上半截。
东院、西院两房的老爷都气得说不出话来,连赵老侯爷也满脸铁青,他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弯了背,眼中流露出老将折腰的悲愤和颓然。
谁也没心思顾及等着领赏的传旨公公,众人愤怒地目光全看向浸淫在喜悦中的赵若瑜,恨不得将她撕碎。
唯有赵若瑾苦笑的示意下人拿过来一个预备好的红封,塞入宣旨公公手中,请他多包涵,这才让公公欢喜的离开。
姊姊是高高在上的静王妃,尊贵傲然,妹妹是任人践踏的妾,低贱卑微,两人出生不过相差两刻,却有令人欷吁的两种际遇,实在是可笑又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