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其云和曹芝萍就住在离主屋一段距离的映枫居,里头的摆设典雅朴素,与叶其云文人雅士的作风相得益彰,尤其是门前的一片枫树林,秋天时更添诗情画意。
“世子妃吉祥。”一看到简良媛,卧在床上的曹芝萍就要起身。
周围的下人不少,曹芝萍又一副柔弱的样子,简良媛立刻做着样子,关切的迎上前,轻搂着她的双肩,让她躺好,“别起来,身子不适,这些礼俗就免了吧。”
曹芝萍挂着一抹虚弱的笑,“谢世子妃。这身子真不中用,病了大半个月,从世子妃进门就没能向世子妃请安,世子妃不会怪罪吧?”
“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简良媛一副大家闺秀、温和敦厚的模样,“我若真把弟妹卧病当成故意,今日也不会特地跑这一趟。”说完,她招了招手,要小桃红送上汤药。
看着黑漆漆的药水,曹芝萍的神情有些僵,“不知这是……”
“别小看这东西,这是我大哥开的,你也知道他在太医院当差,医术了得,我特地要他开的上好药方子,包准你喝个几帖便药到病除。”
曹芝萍没病,就算有,也是心病,毕竟她一心不想简良媛进门,原以为使点小计谋可以令叶其思一怒之下退了这门亲事,偏偏不如所愿。阻不了她进门,所以索性装病,她原打算病些时候,再放出风声,说嫁进门的简良媛是不祥之人,让底下的奴才们去捕风捉影,说世子妃会给宁王府招祸,却没料到她还没动作,简良媛就先上门了,不单嘘寒问暖,还亲奉汤药。
“快趁热喝吧。”
曹芝萍的嘴闭得死紧,神色难看的又瞄了一眼黑漆漆的药汁,绝不认为简良媛会有慈悲心肠。
“弟妹,瞧你这模样,”简良媛露出受伤的神情,“该不会怀疑这药有古怪吧?”
纵使心中有所怀疑,曹芝萍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只能强挤出一抹笑,“当然不会。”说完,她硬着头皮喝了一小口,美丽的脸蛋瞬间皱成一团,“好苦。”
“良药苦口啊!”简良媛不客气的直接将药全灌进她嘴里,其实这药不过多加了点黄连,吃不死人的,但却能让她有苦难言,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装病,还胡乱说话,“弟妹日后要是身子不适,我这个当嫂嫂的一定会去求娘家哥哥开方子,亲奉汤药。你说,老祖宗和世子爷、二公子,看到咱们俩和和乐乐,肯定心里开心,对吧?”
曹芝萍苦着一张脸,压根说不出话来,只能挥手要丫鬟快点端来一杯水,她一饮而尽,仍觉口中泛着苦味,不禁怒气攻心,忍不住低吼,“你欺人太甚。”
“弟妹怎么突出此言?我可是一片好心……”简良媛假装难掩震惊,随即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竟说我欺人太甚。”
看到她这样子,曹芝萍着着实实吃了个哑巴亏,气在心里,却不能发作,真是快折腾死她了。
“这是怎么回事?”
“二公子。”看到叶其云,屋里的丫鬟全都低头噤声。
叶其云大步进屋,见到简良媛也在,不免有些意外,“大嫂。”
“二公子真是有个好娘子。”说完,简良媛擦了擦泪湿的眼角,一脸委屈的起身离去。
叶其云不解的看着简良媛走远,接着沉着脸问向曹芝萍,“这是怎么回事?”
她紧咬着下唇,沉默以对,这下子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这个简良媛,三年前天真得像个傻子,怎么嫁进宁王府之后变得机灵了?
一踏出映枫居,简良媛委屈神情立刻一敛,她不知道曹芝萍为何硬要装病,但以她对她的了解,十有八九是在算计些什么,所以她越想躲,她就越要逼她出来。
转头看着映枫居的牌匾,若能选择,她也不想与她打交道,但偏偏是一家人,日后抬头见、低头见,想要一辈子老死不见也不可能,今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个小小警告,要她识相点,认清王府最终是谁当家作主。
“小桃红,”简良媛收回视线,往梅园走去,“更衣。我要出府。”
小桃红惊讶的看着她,“小姐要去哪里?”
“世子爷出城狩猎,”今日秋高气爽,而她心情正好,于是决定,“咱们去瞧瞧。”
小桃红今早明明听到小姐回绝了世子爷,没料到去看了曹芝萍一趟就突然改了念头,她不敢迟疑,连忙叫人备了马车。
禀告老祖宗与王妃,换好了衣裳,简良媛坐上马车出城。
她与连如敏之间,就如同与曹芝萍的心结一般,纵使无解,一心想逃避,但最终也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看透了,若横竖都无处可逃,不如就如今日一般,正面迎击。
京城外二十里,有个皇室的狩猎场,今天以卫其怀为首来此狩猎的有数十名将领,虽说是游乐,但也不是装模作样的晃个几圈便好,最终的狩猎结果也是有赏有罚。
连如敏因身怀有孕,所以跟一票女眷只在帐篷里品茗聊天,听到帐外小兵来报,说宁王世子妃到来,她有些惊讶,但回过神后,立刻热切的起身相迎。
“郡主。”简良媛被小桃红扶下马车,就看到连如敏迫不及待的从帐篷出来,亲自迎接。
“你能来……”连如敏一时激动,竟有些哽咽,她深吸了口气,才有办法把话说得完整,“虽说是秋日,但太阳挺烈,进帐里坐坐,将军与世子爷还没回来。原本就盼着你来,但世子爷说你身子不适,还让我失望了好一会儿。”
简良媛看着连如敏,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连如敏热络的牵着她走进帐里,注意到她行走不便,心直往下沉。
“你坐在我身旁。”连如敏热切的拉着简良媛坐在自己身旁,随即立刻要人送上米藕,“还记得这个吗?以前你就爱吃长公主府的米藕,我特地要人回去交代,就想着你若来了,可以尝尝味道。”
对于简良媛的喜好,连如敏依然记得也一直放在心上,以前还笑她说,三天两头来长公主府,根本不是看她这个好姊妹,而是来吃甜食的,那是一段多愉快的时光。
“谢郡主。”简良媛客套的谢过,意思意思的吃了一口。
她虽然好吃甜食,心中也巴不得把眼前这盘米藕全吃进肚子里,但是这个节骨眼似乎不太适当。
“多吃点。”连如敏热情的说。
“谢郡主好意。”她将吃了一口的米藕放下,“我不饿。”
连如敏的黑眸闪过失望,压低声音轻叹,“你还在怪我。”
简良媛抬起头看着她。她的美艳向来摄人心魄,纵使身怀有孕,依然无损其美貌,这个出身皇室的美丽郡主,向来呼风唤雨,只有人巴结她,而她无需挂意任何一个人,但却牢记着她的喜好,单就这点,她是该感激。
看连如敏落寞的样子,一向骄纵的她,冲动性子似乎改了不少。
简良媛轻声的说:“都已经是过去的事,郡主实在无需多提。”
“但事情压在心头难过。”连如敏向来是个直心肠的人,不想听一些场面话,从小身在皇室,那些虚与委蛇的人事物见得多了,早就厌烦至极,“今天你自己送上门来,就把话给说清楚。”
才在想着她性子改了,怎么没几句话刁蛮的本性又露了出来?简良媛没好气的睨着她。
连如敏也不甘示弱的回视,“你向来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偏在这件事跟本郡主过不去!你不慎坠马,我也很难过,但你全怪在我头上,硬是跟我断了姊妹情,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见她做错事还死不承认,简良媛不禁皱起眉头,冷冷的回道:“事实如何,郡主心知肚明,我懒得多说。”
连如敏气愤的站起身,一旁的丫鬟们立刻跪了下来,紧张的劝道:“郡主小心身子。”
“闭嘴!”连如敏啐了一句,“全都给我出去。”
出去就出去!简良媛立刻站起身,就要往外头走。
“你……”连如敏不客气的拉住简良媛,硬把她推坐回椅子上,“给我待着。”
简良媛哼了一声,满心不悦的看着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等只剩下她们两人,她冷冷的提醒,“你这副样子,也不怕丢人?”
“我是和禧郡主,有什么好怕的。”
“哼!还真了不起。”
“你——”连如敏气愤难当的坐了下来,嘟着一张嘴。
“郡主留我下来,到底有何交代?”
“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别忘了我是郡主,夫君是大将军。”
“那又如何?”简良媛淡淡扫她一眼,“要妾身跪下行大礼吗?郡主要看我如何狼狈,连跪都跪不好的模样吗?”说完,她当真起身要跪,但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的膝盖直泛疼,差点整个人扑倒在地。
连如敏红着眼眶,连忙起身扶住她,“谁要你跪的……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把你当成好姊妹,你何苦如此待我,让我心里难过?”
见她强忍着泪,简良媛心头有些混乱,“我不也待郡主如亲手足,但你又为何要毁了我好好的一条腿?”
“胡说八道!”连如敏怒斥,“我吃饱撑着去毁你的腿做什么?”
“因为……”简良媛的话声隐去,因为、因为……连如敏简单的一个问题,如一道雷,电光石火般打醒了她。
因为连如敏妒嫉,这是她一直坚信的答案,但连如敏又要妒嫉她什么?因为她的骑术了得,这是当时抓到的小厮给的理由,但是仔细一想,她与连如敏的骑术本在伯仲之间,两人也从没因为输赢而有任何不愉快,若是为了这个理由害她坠马,似乎有些说小过去。
当年她一心陷在腿伤的悲哀当中,根本没有细想之中的古怪,如今再看着连如敏那张我见犹怜的容颜,她突然觉得她实在太抬举自己了,她根本没有一丝让连如敏妒嫉的条件。
“我的缰绳是被刻意割断的,”简良媛反手握住了连如敏的手,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不放过连如敏丝毫的表情变化,“所以才会坠马。”
连如敏闻言,脸上闪过震怒,“什么?!”
“我父亲派人去查了,长公主府的小厮说是郡主交代,只是人捉到了,长公主却因护女心切,一心要我爹息事宁人,长公主位高权重,郡主又是她的心中宝,我父亲不过是个侯爷,纵有不甘也只能吞下这口气,对外宣称我坠马不过是意外。”
连如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事情发生到现在,没有一个人跟她提过,她突然怒火攻心,用力一击桌面,气冲冲对帐外大吼,“来人啊!备马,本宫要回长公主府去找母亲。”
简良媛看她激动得都要站不住脚,连忙伸手拉住她,“郡主,别太激动,你如今可是有孕在身。”
“我拚着这个孩子不要,也要问个水落石出,不是我做的事,为何硬要栽在我的头上?原来一直以来你都以为我是罪魁祸首,难怪会怨我。”
“郡主,冷静点。”果然,不管经过多少岁月,冲动的性子是不可能被压抑住,简良媛硬是拉着连如敏,“别再挣扎,你会害我跌倒。”
这句话果然有效,连如敏马上停下动作,她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混乱激动的心情,接着才向帐外候着的随从吩咐道:“不必备马了。”
简良媛见她稍微冷静下来,这才松了口气,“就算不是你做的,我的腿也是跛了,就算问出事实,也改变不了什么。”
“以前觉得你还挺精明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笨?!”连如敏听她这么说,一股气又升腾而上,忍不住斥道:“事情不是我做的,这就代表着有别人想要害你,你应该去抓住那个人,狠狠教训一顿。”
“已经没有……”原想说没有必要,但简良媛的脑子却闪过一丝光亮,心一突,闭上了嘴。
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连如敏连忙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简良媛抬头看着她,“郡主,我想到当年助我爹抓到那名小厮的人。”
“谁?”
“齐国公曹鲁。”
连如敏想了一会儿,齐国公年轻的时候受先皇重用,是有点功绩,但是新皇登基之后,就渐渐没了影响力,而且还接连死了三个儿子,一门凋零,现在就空有一个名号而已,“那老家伙还没死吗?”
简良媛叹了口气,“郡主,怎么你嫁了人,还这么口没遮拦?”
连如敏不满的嘟起嘴,“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快同我说说,曹鲁当年是怎么查到的?”
“当年我爹一心记挂着我的伤势,就怕我一命呜呼,只怕至今他也忽略了这一点,曹鲁到底是怎么查到的。”
连如敏有些不明白,“可是这也说不通,难不成是曹鲁想害你?但那个老家伙跟你又有何冤仇?”
“我想十之八九是因为曹芝萍。”
连如敏皱起了眉头,曹芝萍是齐国公嫡孙女,或许是因为两人性格迥异,所以她从以前就看曹芝萍那种柔弱的千金小姐不太顺眼。
“当年宁王曾在上朝时,跟我爹提过要结儿女亲家,不晓得郡主还记不记得这事?”
“记得。”连如敏马上回道:“那时我还笑你比我还早嫁人,只不过最后你坠马,亲事没成。”
“其实曹芝萍很喜欢叶其云,我跟郡主说时,她就在一旁听着,之后在宁王府正式上门提亲前,我就坠马了。”
“这么说来,曹芝萍确实很有可能为了一己之私害你坠马,然后嫁祸给我,齐国公这对爷孙俩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要去拆了他们府第!”
“你冷静点,”简良媛无奈的紧抓着她的手,“那个小厮当年被私下处置,不知现在人在何处?”
“我怎么知道?”连如敏没好气的说:“当年的事,我根本一无所知,不过回去问问就晓得了。你不让我骑马,咱们就坐你的马车去。”
还真是要风是风的性子,不过这次简良媛也没拒绝,因为她也急着想知道答案,纵使腿被毁了是事实,无法改变,但也不能被毁得不明不白。
“世子妃,不等世子爷吗?”小桃红扶着简良媛上马车时,细心的问了句。
“他这么大的人了,自己找得着路回去。”
听到简良媛随兴的回答,连如敏忍不住大笑出声,看来她喜欢简良媛不是没有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