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菲尚未从欧阳曜的话里回过神。
先前她点头了,然后他把她拉进屋里。
她以为他要亲亲抱抱加上翻翻炒炒,奖励她豁出性命为他的成功做垫脚石,没想到……会听到那么吓人的故事。
原来穿越重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原来岳云曜在陈曜身上重生,原来他是被皇后娘娘害死的大皇子,是“天生帝命”的大皇子,所以他不甘愿,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她问:“既然如此,你和师兄有仇呀,面对他时你怎么能那么冷静?”
然后他立刻不冷静了,说:“不准你喊他师兄。”
她干笑两声。
他又说:“如果连这点事都不能忍,如何做接下来的事?”
她明白,他要把阿羲推上皇位,在那之前,皇帝必须好好地活着,皇后害死沈妃的事必须被揭穿,师兄——不,岳云芃必须中箭落马。
既然答应阿曜进京,该准备的事就得尽快准备起来。
她得开始取珍珠,皇太后的八十岁生辰是她露脸的大好时机。
蕃茄苗已经运回村里,就让王叔、王大郎、王二郎尽快种下去,待蕃茄熟透,她再回来一趟,教王婶做蕃茄酱。
周逸夫说了,年底考核过后,也许他也必须返回京城,所以她得先整里好蕃前食谱,送到亿客居。
呼,予菲大喘气,提笔把要做的事情一一记下来,没有时间可以让她浪费。
姥姥端一碗酒酿汤圆进来。“予菲,先歇歇,待会儿再忙。”
端起汤圆,她最喜欢这一味,家里日子好过之后,姥姥从未在吃食上苛待大家。
“姥姥,爹这几天心情还好吗?”
“怎么好得起来,怎么说予婷都是他的女儿,幸好文先生给的功课多,让你爹忙得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那上头。那个李氏和陈媄……”提到两人,姥姥皱起眉心。“老天爷会用雷把她们给劈死的。”
“对,坏人一定会有报应。”
“没错,就是这话。”
“姥姥,曜哥哥这次立下大功,皇帝召他去京城。”
“我听说了,这会儿欧阳夫人总算是熬出头啦,往后他肯定要留在京城的对吧,那欧阳夫人和阿羲呢?”
“目前先留在这里,等曜哥哥在京城稳定之后,会派人过来接他们。”
“我就说这孩子是个好的,将来一定会有大前途。”
村里谁不这么说,要不能有那么多小姑娘喜欢他?陈媄还为了争夺他把陆予菲给推下海。
“姥姥,明儿个我就让王叔带王大郎、王二郎去田里种蕃茄。我不懂得种庄稼,这种事我做得肯定没有他们好,往后咱们家那几亩地就交给他们。”
“光种蕃茄?”
“那可是好东西,在我们大岳朝里是头一遭,等蕃茄结果,我再教姥姥和王婶用蕃煎做菜做酱,到时定能赚不少钱。”
“你办事,姥姥相信。”
“我配了几坛药汁,收在我屋子的床底下,那药能让咱们池里养的东西不生病,姥姥每隔几天往池子里放几滴就行,也可以兑上水,浇浇蕃煎,那会让它们长得更好。”
“真假?难怪我们家的鱼虾硬是比旁人家的好吃,都是因为你配的药汁?”
“对啊,只要不生病,鱼暇贝类都会长得特别好。”
“如果养鸡鸭猪羊呢?”
“姥姥可以试试啊。”
“谁教会你配药汁的?”
“师父教的呀。”
“你师父还真是什么都会。”
“是我运气好才能碰上师父。”
“可不是吗,我们陆家祖坟肯定是冒青烟啦。”
“姥姥,祖坟冒青烟这话,等爹爹考上进士再来说。”
“予菲真觉得,你爹能考上进士?”
“我觉得能。姥姥,我那药汁,您每天也放几滴到水缸里,多喝能够耳聪目明、身体强健,爹读起书来会更有精神。只是这件事儿要悄悄地做,莫要教旁人知晓,要不人家一句怪力乱神,说不定咱们都要摊上罪名,听说知县最讨厌人家装神弄鬼,前些日子才杀了个仙姑道士的。”
呃,虽然把这件事栽赃到知县头上是有点过分,但就……先借用一下吧。
“姥姥懂,天底下就是有那种人,自己没本事,见到有本事的就想打压。”姥姥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
这话难得地让予菲红了脸。
“不对啊,过去这事儿一直都是你偷偷做的吧,今儿个干么交代我?”
她叹口气,靠到姥姥肩上,撒娇道:“姥姥,我要跟曜哥哥进京。”
“什么?”姥姥一听,吓呆了,连连摇头。“不行,你一个大姑娘……还没有成亲呢,怎么可以跟着男人到处跑?虽然阿曜这孩子很好,可是你跟他一跑就是私奔,私奔的话……以后当不了正妻,只能做妾。予菲,你脑袋给我清醒些,再喜欢他,也得给我乖乖待在家里,等欧阳家上门提亲,在这之前……”
“姥姥,您想到哪里去了啦。”予菲娇嗔道。
“难道不是姥姥想的那样?”
“当然不是,这次大军攻打郑国,我看宋易禾……”
“那个常到阿曜家里玩的小将军?”
“对、就是他,我发觉他面相有异,就画几道符篆给他,还叮咛他要特别小心,免得有命出征、没命回来。他相信我的话,因此躲过一劫。”
“真的假的,我们家予菲这么能耐?”姥姥诧异地看着孙女儿。
“当然是真的。姥姥,您知道宋易禾是谁吗?”
“谁?”
“他是承恩侯世子,他娘是皇帝的亲妹子华玉长公主,这次他想请我进京帮他家里改改风水,也为他爹娘看看相。还有啊,咱们皇帝崇尚道教,封慧明大师为国师,他觉得我的本事不输国师,想要带我进京,说不定我会有意外发展。”
“你跟慧明大师怎么比?呸呸呸!小孩子不懂事,随口乱说。你还是别去了,咱们家现在不愁钱,你爹又马上要考试,要是运气好能考上秀才,再一路往上爬,到时当个官,咱们陆家还需要你一个官家千金抛头露面?不去不去,予菲乖,咱们乖乖待在家里。”
见姥姥猛摇头,满脸的担心,予菲一笑,被人心疼关爱的感觉真美妙,那是她以前想都不敢的。
不过她答应阿曜了,无论如何她都得进京。“姥姥,我怀疑过一件事。”
“什么事?”
“我怀疑慧明大师就是我师父,当年他受重伤,我救下他,之后他开始教导我道术,我都不知道自己学成没有,某一天他就消失了。我听宋易禾的描述,觉得慧明大师的模样很像我师父。”
“那……要不,你写封信托宋公子送去给慧明大师,咱们等他回信,如果确定他是,你再去见他一面,如果不是,进京的事就甭提了。”
“可是……”
“还可是什么?姥姥知道你本事高,但是千里迢迢的,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只身在外,多危险呐。”
“不会危险的,有宋公子和曜哥哥在啊,何况我们是跟着宇文将军的军队一起班师回朝。最重要的是……”她咬咬唇、皴皱眉,一脸的为难。
“是什么?”
“我给宋公子收钱了。”她从怀里掏出两千两,是上回帮孙老爷办事的银子,她没给姥姥,扣掉捐出去的一千两,剩下的全收在空间里。
突然看见两千两银票,姥姥惊得连话都讲不出来了,这辈子……不、上辈子、上上辈子……她可能好几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孙女儿给人家看风水就能赚这么多钱?
把这么多的钱往外推,对不起陆家、也对不起她的人生,只是……咬牙、挣扎……她硬把银票推到予菲面前,逼着自己把头转向窗外,大口吸气、大口喘气,这绝对是她的人生中最痛苦的抉择。
“拿、拿去、去还……”
见姥姥痛苦的模样,予菲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姥姥肉痛啊,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可没良心的孙女竟捧着肚子笑得那么畅意?
这个不孝子孙,不知道她家姥姥心如刀割吗?
予菲抱住姥姥,把头靠在她身上,道:“姥姥,钱还不回去了,人家是承恩侯世子,要是我出尔反尔,一个不高兴,顺手把我的命给收了,我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哭呢。”
“这么严重?要是早知道……你怎就那么大胆子,敢跟人家收钱?”
“我这不是不懂吗?他可是我碰到的第一个世子爷,要不,姥姥以前碰过世子爷吗?”
“你当世子爷是桃子啊,风一吹就掉下好几个?”姥姥瞪她一眼,眼泪还挂在颊边。
予菲心软了,环住姥姥的腰间,道:“姥姥别担心,我为自己卜上一卦,说此行风调雨顺、百虫不生,肯定会顺顺利利挣不少银子回来。”
“你当种稻子呢,还风调雨顺、百虫不生。”
“姥姥,如果爹爹一切顺利,日后自然不会留在这个小渔村,到时不论是外放或留京,都需要大把银子买田地买屋宅,另外,我心里还挂着件事呢。”
“有大人在呢,你一个小丫头心里挂什么事?”
“我想帮爹爹再娶房媳妇,咱们陆家的子嗣不能断。”
这话说进姥姥心坎里,是啊,老陆家的子嗣万万不能断。
岳云芃连睡着都带着笑,因为他的小师妹……很可爱。
真的很可爱啊,说着奇怪的话,却句句都能勾动他的心,前世的她没有这辈子可爱。
那天他又去找她,贪财的她居然把万两银票交到他手上,说:“契约取消。”
他问:“为什么?”
她摇头。
“为什么不说?”
她深吸气,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回答。“看透一个人,不说,是一种聪明。看清一事,不说,是一种态度。”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
她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晃。“朋友是世上最奇怪的词,得些名利、朋友全来了,咳嗽声、朋友全都散了,交朋友,宜随缘不宜强求。”
“你觉得我交你这个朋友是强求?”
她大翻白眼,心底肯定想,废话,用万两银子买来的友谊难道不是强求?
他又道:“和我在一起,你不会吃亏。”
她摇摇头,莫测高深地说:“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就会有什么样的人生。和勤奋的人在一起不会懒惰,和积极的人在一起不会消沉,和智者同行会不同凡响,和高人为伍会登上巅峰……”
他立刻接话。“恭喜恭喜,高人恰恰在此。”
她缓慢摇头,回答,“和皇子在一起……”她啧啧两声,继续摇头。
“和皇子在一起怎么啦?”
“会死无葬身之地。”
“谁告诉你的?别胡说。”
“皇位诱人,天家无亲情,为那把龙椅,兄弟、父子、夫妻一个个粉墨登场,大演武戏,连对亲人下手都不留情,何况对我们这种平凡贱民,所以珍爱生命、远离皇子。”她再度朝他摇摇头,丢下银票就往外走。
是欧阳曜对她说过什么?可他一个偏远地区的武夫怎能知道宫中大事?
他冲出门一把拉住她,铁了心道:“你喜欢也罢、不高兴也罢,你这个师妹,我要定了。”
她噘噘嘴、皱皱鼻子、顺顺头发……做出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小动作之后,嫣然一笑道:“你这个师兄,我不要定了。”
他还陷在她的笑容里,她就从他掌心溜走。
不过,不怕的,他是师兄,更是二皇子,他有的是本事娶她为妻。
忽地,挂在床边的风铃声响,那是鬼差与他约定的暗号。
皱眉,岳云芃坐起身,盘腿打坐,双手在腹间交叠,咒语从唇间缓缓溢出……
走过黑暗的甬道,哭声、叫喊声不断地冲击着耳膜,岳云芃听而不闻,阔步向前行。
走到终点,门上挂着匾额,上头写着“阎王殿”。
他走进去,里头的人忙成一团,一场战役,郑国灭,无数亡灵急待处理,阎王翻着生死簿一一细阅。
“你来了?坐一下吧!”阎王对他招招手。
岳云芃挑了个位置坐下来,一个鬼役送上一盏茶,他端起杯子,暗黑色的茶水,味道不差,但颜色看了就教人不喜,即使已经来往阴间数百年……也许是待在阳间的时间较长,他对于地府的阴冷仍然不习惯。
他仰头将茶一饮而尽,不久后胸腹间暖意上升,通体舒畅。
工作告一个段落,阎王合上生死簿,走到他对面坐下。“这次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情想同你商量。”
“请说。”
“你父皇的寿命原本只剩下两年,但今年大涝,他不顾百官强烈反对,启用良臣,还赐予尚方宝剑,并将国库掏尽,拯救了七千三百六十五条无辜性命。虽然这场战事导至两千三百七十二人死亡,但加加减减,这笔功劳足以让他的寿命再延长十年,你觉得如何?”
“这种事为什么要找我讨论?”
“当初让你附身在岳云芃身上时,我就告诉你,皇帝尚有七年岁寿,七年后改朝换代,你才有机会当皇帝,既然要延他十年岁寿,自然要知会你一声。”
“无妨。”当皇帝本来就不是他所欲。
“既然你同意,那这件事就说定了。”
“可以。”
“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我找到许娇的魂魄了。”
微哂,岳云芃道:“我也找到了。”
“你找到她?不可能啊。”
“为什么不可能?”
“如果你找到她,她的魂魄怎么还会四处飘荡,不知何去何从?”
“魂魄?你的意思是,她死了?”
“没错,她这世投胎,活到十四岁又死去,事情已经过了大半年,鬼差在执行任务时遇见她,本来要拉她回地府,但她不知道使了什么法,竟然逃了。”
鬼差回到地府立刻写认错单,准备接受惩罚,要不是他行事谨慎,把事情经过从头再看一遍,还不晓得岳云芃找了数百年的人竟然滞留在人间。
唉,他容易吗?每天要处里的亡魂那么多,一个疏忽就漏掉了。
师妹已死?心一沉……所以陆予菲真的不是他的师妹?岳云芃沉声问:“许娇逃到什么地方?”
说到这个,阎王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
“怎么了?”
“寻到她的鬼差资历尚浅,没弄明白她往哪个方向逃……这是坏消息,不过好消息是,她想起当许娇时的事,记忆恢复,迫不及待想返回人间寻找乔……”
阎王话未竟,岳云芃就大怒一拍桌子,她仍对大师兄心心念念,枉他寻她千百年!
“别气别气,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回阳间之后可以想办法召回她的魂魄,两个人面对面把话说清楚。这些年你过得也够辛苦了,等把话说清楚之后就可以考虑回来,咱们把契约撕掉,看在你帮地府办那么多差事的分上,我保证下辈子让你投个好胎,再请月老给你牵条红线,让你一辈子过得幸福美满。”
岳云芃凝着眉目,半句话不说。
阎王干笑两声,道:“丑话说在前头,召魂的法术很多,你千万不可以用那等伤天害理、伤人性命的。”
岳云芃轻哼,不再理会他,抬脚就走。
他的心很乱,乱到他快搞不清楚自己。找到师妹应该是很高兴的事,这几百年来,他满心满眼只存着这件事,可为什么……心里有股严重的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