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皎月缓缓沉入西方,靠树而眠的天小邪猛然睁开星眸,见南宫颖蜷曲在树旁睡得正沉,他轻手轻脚起身,颀长身影融入蒙着薄雾的树林里。
薄唇发出类似夜枭的鸣叫,一抹圆胖黑影旋即跳下树来。
“三爷。”
地面传来微微震动,天小邪不禁对他过人的体重小小吃了一惊。
“梁伯,你可有收到我的讯息?”不同于平时天真烂漫的娃娃脸,如子夜般漆黑的星眸在暗夜里泛着冷光。
“有!小的已派人手前往国境之北,一有药王符消息就回报给您。”
“嗯。”天小邪颔首,沉吟片刻。“梁伯,你对黑龙帮了解多少?”
听见这名字就想皱眉,梁大富扯下面巾,对黑龙帮充满蔑视。
“黑龙帮呀!虽然人家都说北百鬼南黑龙,但可别把百鬼堡和他们混为一谈,我们百鬼堡做事光明磊落,每个人都是条铁铮铮的汉子!而黑龙帮则是牛鬼蛇神聚集之地,什么样的恶徒奸人都有,全是为非作歹的家伙。”
“哦?这么说来是名副其实的土匪窝啰?”
“正是。”梁大富用力点点头,毫不掩饰鄙夷的神情。
“那么白羽呢?你对他了解有多少?”
“白羽……”梁大富眯细眼睛想了想,“这人是这帮恶人的头子,这世上只有他想要跟不想要两种东西,至于道德伦理全看不在他眼内,说他是恶人还是抬举他了,他简直就是丧心病狂的怪物!”
怪物……
“他武功高吗?”
“能压住那群盗匪,功夫当然高。”
“是吗?跟我比起来不知谁高谁低?”
“这就难比了。”梁大富摸摸鼻子,一脸涎笑。“百鬼堡里上上下下除了堡主及二爷外,谁也没亲眼见您使过功夫,不如您先露个两手来瞧瞧?”
天小邪真实的身分为百鬼堡的三堡主天邪鬼,平时行踪飘忽不定,作风低调神秘,一直是堡内下人们最好奇的一位主子,若能亲眼瞧见三爷露两手真功夫,梁大富可说这辈子没啥遗憾了。
漂亮凤眸淡淡瞟去,他会猜不出粱大富在动什么脑筋吗?
“梁伯,白羽也想得到药王符。”他平静开口,挑明地道。
“啊?真的吗?”梁大富非常惊愕。
“值得这么惊讶吗?天下人谁不想得到药王符?”天小邪冷冷睇他一眼,不答反问。
“话是没错,可是——”万一和对方结下梁子……
“梁伯,帮我把消息传给大哥、二哥,好让他们心里有个底。”
“遵命!”
“还有,帮我留意黑龙帮的动作,除非必要你们不要插手。”天小邪淡淡提醒。
“不能插手?小的奉大堡主之命全力支援三爷,这样小的如何对大堡主交代?”梁大富面露难色。
“我有我的做法,你们贸然出手很可能会坏了大计。”
“是,小的明白。”梁大富顿了顿,眼角余光偷偷觑向天小邪。“三爷,您已经想好如何拿到药王符吗?”
“我从不做没把握之事,既然答应自会把东西取回来。”天小邪俊颜微沉,语气明显不甘愿。
若非那日大哥、二哥联手使诈,如今他又何必……
“三爷打算——”
“强逼南宫颖不会有结果,想要取得药王符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取得南宫颖的信任了……”天小邪垂下眸光,冰冷声线里隐藏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无奈。
*
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前一秒弟弟南宫璇才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喊着姊姊,下一秒已经气若游丝地躺在床榻上,小小的手心布满冷汗,几乎感觉不到温度。
南宫璇努力睁着清澈的大眼睛,目光空茫没有焦距,他苍白的嘴唇蠕动着,纵使发不出声音,也能从唇形读出他在喊着姊姊、姊姊……
是的,他是她唯一的弟弟,自从爹娘相继过世后,他们姊弟俩被姑母收养,姊弟俩的感情好到不能再好了,眼看一场群医束手无策的怪病就要夺走他的性命,年仅九岁的她毅然决然决定上山拜师学医。
等她学成下山,满怀信心要回家医治弟弟时,就在她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南宫璇房里却传出心碎肠断的哭喊……
“小璇……”
南宫颖从睡梦中惊醒,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好久了,她好久不曾作这个梦。为了救弟弟,她的一双纤纤玉手曾被百种药性腐蚀,好不容易熬过艰刻考验学成下山,却迟了一步……
懊悔和自责彻底击垮她,就算姑母待她极好,但失去小璇后,那个地方变成她最痛苦的回忆,再也不是她的家了,从今以后只剩下她孤独一个人。
“颖姑娘,你还好吗?”天小邪揉揉眼,睡眼惺忪地从树下坐起身。幸好他已从树林外回来,若南宫颖早一刻钟惊醒,就会发现他不在。
“我没事,只是作了个恶梦。”迎上那双和小璇相仿的眼睛,熟悉的伤痛又起,南宫颖别过头抹去泪痕。
“真的没事?”
“嗯,你睡吧!我没事。”南宫颖背过身,不愿流露脆弱。
若是小璇还在人世,想必也跟天小邪一样是名相貌堂堂的男子汉吧?可惜她无缘看见了。
静静看着她的纤细背影,一抹幽光从天小邪眼底闪过。
认识南宫颖越久,对她越有兴趣。她非但不像外传医手佛心的老药王,她还很胆小、脾气暴躁、小心眼、爱碎碎念,偏偏在种种倔强的表象下,她还有颗柔软孤独的心……
害他好想一层层剥开她的外壳,看看药王的真面目。
“你梦见那位故人?”不知怎么回事,见到她掉泪就想起她曾提起的那位故人,心里微闷。
“咦?”他准确无误的猜测换来南宫颖惊讶的一瞥。
“你曾说我长得很像他,他……跟颖姑娘是什么关系?”天小邪试探地问道。
是亲人?是情人?还是曾许下婚约的未婚夫?不管是什么关系,从她那日哀伤的眼神判断,一定关系匪浅。
该不会真是未婚夫妻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莫名的,他心里的闷似乎又更扩大了些。
“他?”南宫颖垂下美眸,粉唇扬起极浅的笑弧。“他是我的亲弟弟。”
“弟弟?!”
“嗯。”没有多作解释,南宫颖把伤心往事藏得极深。
这些年她好累了,和毒皇司徒君烨的意气之争也不再觉得有趣,与其成天和那些想得到药王符的人斗法周旋,倒不如找个地方隐居,传说中国境之北的苍紫山就是最好的选择,到了那里就可以和她最爱的奇珍异草为伍,不必再面对这些烦人的琐事。
不过,也得真有苍紫山才行,唉~~
“在下没听说过颖姑娘有弟弟……”天小邪喃喃自语。
该死的梁大富,还说什么把药王的身世调查清清楚楚,原来药王还有个弟弟。
不愿再绕着这个话题,南宫颖问:“小邪,我们离下座城还有多远?”
“距殇城还有三天多的路程吧!毕竟得先绕过这座山头,比走官道慢上许多。”
“嗯。”她不想再继续耗下去了,等进了城,她必定要先打听有关苍紫山的事才行。
“颖姑娘。”
“嗯?”南宫颖闻声抬眸,眸光里坦荡荡的信任让天小邪黑眸微眯,原本想试探的话全然说不出口。
这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好卑劣,讨厌自己的别有居心。
“没事,你也早点睡吧!”干言万语梗在喉间,他深深看了南宫颖一眼,而后翻身假寐。
好烦!
*
“叫你们追个人也给我追丢,还被吊在树上,简直丢尽黑龙帮的脸,自己说吧!要如何处置你们?”
瓮城最奢华的客栈上房里,一名喝着香茗的白袍男子坐在屏风后,语气平淡地质问跪在眼前的萧龙和鲁齐。
“回大当家的话,我、我们……”面对相貌清秀阴柔的白羽,他们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萧龙、鲁齐,你们追拿南宫颖多久时间了?”见他们吞吞吐吐,白羽慢条斯理地问。
“将近半年了。”萧龙低头,声如蚊蚋。
“半年……多长的一段日子啊!”白羽薄唇扬起一抹笑,笑意未达眼底。“这半年来你们这两个蠢蛋有几次机会抓到南宫颖又让她逃脱了?”
“大当家,那妖女好狡猾,我们——哎哟……”鲁齐话未说完,白羽身旁的黑衣侍卫抬脚狠狠踹向他的脸,嘴角当场喷出血。
“只管回答大当家的话,谁准你说借口了?”黑衣侍卫怒喝。
“属下冒犯了。”抹去嘴边血渍,鲁齐唯唯诺诺地认罪。
看见眼前这一幕,白羽眼皮也未抬一下,只是轻轻将茶杯搁在桌上。
“我们黑龙帮势力遍布整个南方,人人闻风丧胆,却被你们这些蠢蛋丢尽颜面,你们说,该当何罪?”
“大当家,我们是一时大意中了妖女埋伏,才会……”
“没抓到南宫颖倒无妨,可有查出药王符的下落?”白羽淡淡截断萧龙的话。
萧龙鲁齐互看一眼,战战兢兢地摇头。
一丝不耐掠过白羽的脸庞,俊逸五官顿时变得狰狞恐怖。 “一问三不知,嗯?”
“大当家,小的愚笨,办事不力,还请大当家恕罪,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将功折罪。”两名大汉吓得连忙磕头求饶。
白羽狭长的眼眸冷光乍现,声调同样阴冷冷的。
“你们被吊在树上,总有眼睛看见南宫颖往哪个方向走吧?”
“……”
“我问南宫颖往哪个方向走!”见两人不说话,白羽按捺不住地发火了。
“回大当家的话,小的……小的不敢确定。”
当时刚吞下蛊虫,只觉恶心反胃头晕眼花,压根没力气注意南宫颖离去的方向。
“该死的东西!”忍无可忍,白羽袖袍一挥,强大的内劲将两名大汉击飞出去,他拍桌站起,杀气迸现。“啥都不知道,留你们两条狗命何用!”
“大当家饶命!大当家饶命哪!”咬紧牙,两人卑微地爬回白羽跟前,拚命磕头求饶。
“我已经给过你们太多机会,是你们不懂把握。”白羽徐徐抬起右爪,面无表情地道。
“大当家,南宫颖并非一个人,这次若非有人帮助她逃不掉的!”眼看小命不保,萧龙急忙道。
“有人帮助?”白羽手下动作顿住。“谁敢帮她?”
“是呀!南宫妖女身边多了一名小子,那小子古古怪怪,直觉不是简单人物。”鲁齐跟着接口。
“哦?听你们的说法,那小子很厉害?”白羽冷笑挑眉。
“厉不厉害小的不清楚,不过他出现的时机很奇怪,说不定也是为了药王符而来。”
“你们说的可都是真的?该不会为了活命随便找理由搪塞?”冷冽眼眸瞟了过去,白羽冷冷地道。
“小的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骗大当家,还请大当家明察。”鲁齐狂磕头。
“哼!”白羽悻悻然放下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啊!小的想起来了,南宫颖曾在客栈问路,她似乎想往北方走!”萧龙猛然想起那日对店家的盘问。
“蠢东西,这么重要的消息居然到现在才告诉我!”白羽怒斥。
“对不起,是小的无能。”
“本爷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找到南宫颖并将消息回报给我,要不然——”白羽神情狠戾。“别怪本爷手下无情了。”
“遵命!”
*
夕阳西沉,入夜后的树林显得鬼影幢幢,风吹过,沙沙枝哑声让人毛骨悚然,不远处狼嗥此起彼落更添诡谲。
“听方才遇见的老夫妇说这一带有许多狼出没,看来是真的了。”听见狼嗥声,天小邪不由自主偎向南宫颖,紧抓着她的衣袖,脸色微微泛白。
“不怕,狼有什么好怕的!”狼的叫声仿佛近在耳边,南宫颖硬着头皮安慰他。
“一只狼的确没啥恐怖,若是一群扑上来就——”不远处猛然又响起狼嗥,天小邪肩头一缩,漂亮的眼瞳含泪。
呜呜呜~~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