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的,满山翠绿也转变成黄黄红红的,原来是入秋了。
秋风秋雨愁煞人,郁竹君整个人突然变得病恹恹的,心事重重。
她瞪着前院栅栏内那肥了好几斤的小猪仔、还有同样肥嘟嘟的鸡鸭,叹了一声,伸手又抓了一把饲料撒向鸡鸭,而那只笨肥猪还傻傻的跟着低头吃——就像她一样!
她竟然将堂堂的四皇子给吃干抹净了,她是谁啊!一个穷乡僻壤里的小大夫,而且还女扮男装呢。
想到自己曾经要他做长工,还叫他去喂猪……天!她觉得自己要死了!死定了!
“但能怪我吗?谁会想到一个皇子居然会穿得一身破烂衣服躺在河边……不过,他嫌东西难吃,做粗活也笨手笨脚时,你不是有怀疑他是什么天生公子命?那不就是皇亲国戚?”郁竹君呻吟一声,开始自己跟自己说话,差点快疯了。
她摇摇头,顺手又抓了一把饲料撒向鸡鸭。
“它们再吃下去,不必等我们杀来吃,就自己先吃撑暴毙了。”说话的是钱笑笑。
她抬头,无言的看着他。
他也静静的看着她。
这两天,他们都刻意的避开一些该面对的话题,至于那四名刺客跟韩蔚,以及不知怎么从树上摔下来惨死的梨威,全都葬在后山。
事发当天,他们回到山中小屋不久,欧阳进磊及几名老病人便急急来访,将梨威带四名黑衣人到医馆的事说了,担心他们会出事。
而她跟钱笑笑说谎了,说他们没遇到梨威,更没见到什么黑衣人。
之后几天,郁竹君体谅钱笑笑需要好好思索下一步,所以对当天的事不多提也不多问。
钱笑笑仍震摄于自己的身份,同时也清楚一件事,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了,已经有人找上门,而且是带着敌意而来!
庆幸的是,这两天并未再有刺客出现,但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他心里有底了。
而今,他已有答案了。
“你知道,我很爱你,不会因为我的身份改变,这份爱就跟着改变,但是也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能留在这里。”
她深情凝视着他,两人的心是如此接近,她早已猜到他的决定。
她微微一笑,“我知道,回京吧。”
他沉重点头。
“虽然早猜到你应该非寻常百姓,可没想到来头会这么大,”她吐了一口长气,“四皇子,我的天啊!传言四皇子是所有皇子里最得皇上喜爱的,善文韬武略、知兵善谋、博闻强识。”她看着他,还是有一种好不真实的感觉,明明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怎么会站在她眼前?
“大皇子虽是未来的天子,但是个药罐子,所以,能否承担皇朝的繁重国事,乃是皇上及文武百官心中之忧虑,因此也有传言说未来的天子非四皇子莫属。”愈说愈沉重,她放下手上的饲料碗,走到一旁的长椅坐下。
一旦钱笑笑成为天子……不!那时她不可能留在他身边的……
“那些权势都是过眼烟云,我无心于皇位,也不知未来会处于什么情况。”他在她身边坐下,凝睇着她,“我回京,一来是不能再让你陷于危险中,二来我对韩蔚的妻女有责任,他是因为我们而死。”
想到那些黑衣人说他是叛徒,韩蔚又直言他背叛自己是不得已,他大概料想得到自己身处在诡谲的宫斗中。
“韩蔚,我其实是看过他的。”郁竹君突然道,她将之前在花楼附近差点与韩蔚的马车相撞一事告诉他,“想来,当时他就是在寻找你的下落,再对照牡丹、蔷薇说他们不爱风花雪月,老往餐馆、酒楼跑,我更能确定一件事,你的嘴刁绝对是宫中出名的。”
他苦笑,“这些我都不记得,只是,我可以确定,争权夺利的结果只会制造更多的是非恩怨,如果能选择,我情愿与你隐居在这乡野间,平静度日。”
“是非恩怨、争权夺利,就算你自愿远离,那些是非也会自动寻来,宫中的尔虞我诈,我听我爷爷说过的,他也曾在宫中当差多年呀。”
他知道,如此说来,郁竹君的爷爷曾将他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医死了,不知是哪一位妃子?
他摇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丧失记忆,什么事都不记得了,跟着我不安全,你就留在这里。”
她马上站起身,“不行,我是你的人了,只差个形式,出嫁要从夫!”
“即便我分不清楚谁是敌谁是友?”
“所以我更要跟着你,多一双眼替你看、替你挡灾解厄。”
“君儿,我怕你会受伤。”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你要是这么决定,我就留在这里。”
“你留在这里,受伤的可能不只是我跟你,可以想见一定还会有人过来,你不可能因为这两日的平静就安心。”她摇摇头。
她是如此的懂事!他的心暖烘烘的,笑了。
她回以一个坚定的笑容,“既然避不了,咱们就正面迎战吧,我们同甘共苦,当一对大难来时也会一起飞的同林鸟。”
“好,就当一对同甘共苦的同林鸟。”
四目相对,眼神缱绻交流,情深意重。
两人有共识,尽人事、听天命。
钱笑笑也有计划,他打算主动送出消息让有心人知道他要回宫了,不过,前提是他需要有侍卫护身。
所以,在拟定计划后,郁竹君也以要陪钱笑笑回家一趟为由,将小喜福、鸡、鸭及小猪仔先寄养在其它邻居家。
他们并未解释太多,即使到医馆跟欧阳进磊等人道别,他们也没提太多,毕竟将来有没有命再回到徐淮城,他们也不知道。
“我正打算包下酒楼向大家宣布你答应当我的义子,还叫我义父了……”欧阳进磊最失望,难过的都要流下老泪了。
“咳咳咳……”郁竹君突然猛咳不已,为的是要忍住笑意,她不敢想象他要是知道钱笑笑是四皇子,这义子他还有胆量收吗?应该会先腿软下跪吧!
“这事得再议,我们先走了。”钱笑笑转身就走。
郁竹君连忙跟上去,但一想到未来不可期,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了,于是郁竹君突然回身,朝着欧阳进磊跪下。
“你、你干嘛?”
“竹君谢谢欧阳伯父对我郁家一家三口的照顾。”郁竹君连磕了三个响头。
傻住的欧阳进磊将她给拉了起来,“到底是怎么了?我、我都被搞胡涂了。”
何止是他,医馆里的人也看不出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承诺,回来后一定当你的义……”她将含在口中的“女”字刻意咽下,有没有父女缘分,就看命运如何安排。
她转身走到门口,与钱笑笑并肩而行,欧阳进磊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难过,钱笑笑当不了的义子,郁竹君要当了,他好像还是得了个儿子嘛。一会儿后,钱笑笑跟郁竹君来到徐淮城的府衙,要求要见知县。
瞧两名侍卫一脸狐疑,钱笑笑冷冷的道:“怎么?堂堂四皇子要见个小小知县,还得过关斩将?待本皇子进京,绝对摘下他的乌纱帽!”
四皇子?真的吗?尽管衣着平凡,钱笑笑看来盛气凌人,两名侍卫也不敢笃定他说谎,可是徐淮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人也是见过他的,明明是小大夫的远亲,怎么忽然变成四皇子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直视本皇子,究竟是报或不报?”钱笑笑冷声道。
两人一对上他的眼,只见钱笑笑那双黑眸阴鸷无比,两人俱是一惊,急急入内通报知县。
待引两人到厅堂里,留着八字胡的吴知县好奇的看着钱笑笑,再看着郁竹君,“他不是你的远亲吗?本官有次在街上,还有人指给本官看呢。还有啊,我也听说他削了梨威的双臂,要不是本官放他一马,没将他逮捕……”
“够了,本皇子不想听你废话,给你一天时间准备,明日就送本皇子及郁大夫进京。”钱笑笑冷冷的打断他的话。
吴知县眼睛一瞪,“你说你是四皇子就是四皇子?这徐淮城不过是个小山城,离京城远得很,四皇子来这做啥?本官又怎知四皇子长啥模样?”
一名师爷打扮的中年男子忽然在他的耳边说起悄悄话,就见吴知县脸色一变,“对啊,快看看、快看看!”
那名师爷连忙从另一边柜子的抽屉内拿出一个滚动条,抽出画轴展开后,赫然是一幅人物画像。
吴知县倏地瞪大了眼,再看看一身朴素的钱笑笑,难以置信的揉揉眼睛,“老天爷!本官没眼花吧?京城送、送这幅画卷来时,本官连看都不想看,就想着尊贵的四皇子怎么会微、微服出巡到我们这小小山城来……结果……”实在是太震惊了,他一串话说得结结巴巴。
“快、快跪下啊,大人!”师爷虽然也吓到了,但很快便回神,低声提醒面无人色的吴知县。
吴知县连忙离座奔到钱笑笑面前,许是吓到五体投地,他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钱笑笑冷漠的盯视着他,令他冷汗直冒、全身颤抖不已,“四、四皇子吉祥。”
“本皇子要你速速安排人车,明日护送本皇子回京。”
“是、是……不过,四皇子怎么会是郁大夫的远亲呀?”吴知县吓傻了,竟然还敢抬头提问。
“本皇子奉命微服出巡,途中不小心坠谷,幸得郁大夫救起,不想惊动太多人,因此以亲戚身份住在郁大夫家,你还有疑问?”他冷声再问。
“不不不,没有,不敢。”他急急摇头又低头,也频频冒汗,暗骂自己多嘴。
“郁大夫身为本皇子的救命恩人,所以也将随本皇子进宫领赏。”
“是是是,微臣立即准备房间及马车、随侍,一定妥妥当当的将四皇子送回皇宫去。”他颤声道,边说边小心的抬头偷看,只见钱笑笑神情严苛,气势凌人,他忍不住又吞咽了一口门水。
“今晚的房间,就安排一间。”钱笑笑吩咐。
吴知县又是一愣,“您贵为四皇子……”
“我身体伤势未痊愈,不定时会疼痛,需要郁大夫适时针灸,分开住,难道你要本皇子痛得难受时再起身喊郁大夫?”
他冷眼一扫过来,吴知县又吓得心惊胆颤。
“这的确不便,下官马上安排在房间内安置一张贵妃椅给郁大夫休息,绝不会叨扰到四皇子。”
“快办好。”
“是!”
吴知县急急的躬身行礼,又派人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即让出自己舒适宽敞的房间,还差人速速去买来几套符合皇子身份的华服让钱笑笑更换。
一切都安顿好后,吴知县躬身行礼,正打算退出房间,岂料门一开,突然有多名黑衣人从屋檐飞了下来,个个手上皆持着长刀。
“来人啊!来人啊!”吴知县吓得抱头大叫,慌忙走避。
房里的钱笑笑立即转身,第一件事就是将郁竹君拉到自己的身后。
同一时间,两名高大的蓝袍男子急速飞身挡在钱笑笑面前,异口同声的道:“四爷,我们来了!”
两人立即与黑衣人打了起来,随即又有多名蓝衣男子加入,不一会儿,黑衣人节节败退,死的死,逃的逃,不见人影。
蓝衣男子极有效率的清理现场,才一下子功夫,房里已不见一丝血渍。
郁竹君一脸惊愕,吴知县也看傻了眼。
“竟然连知县府衙也敢闯,看来本皇子的确是某些人的眼中钉!”钱笑笑的黑眸充满煞气。
祁维、董风迅速的交换一个困惑的眼神,四爷明知是谁在搞鬼,怎么会说得如此隐讳……难道是因有外人在场才没提及皇后?
两人拱手跪下,“属下董风、祁维来迟,让四爷受到惊扰,请四爷定罪。”
一说完,后方的多名蓝衣人也跟着下跪,“请四爷定罪。”
郁竹君直觉的也想跟着跪,但手肘突然被扣住,她愣愣的看向钱笑笑,他不悦地瞪她,她尴尬一笑,将微弯的膝盖打直,乖乖的站在他身边。
“你们两个留下来,其它人全部退出去。”
钱笑笑特别将祁维、董风留下,再吩咐官府的人送来一桌好酒好菜,不是为了庆祝,而是他需要好好问一问两人有关他的过去,这中间不希望被任何人事物打断,因此才把膳食一并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