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霜在离开大厅后,脚步愈走愈快,最后跑了起来,她跑进自己的房间,然后锁上门,倚着门滑下身子,脸上尽是惊慌失措的表情,忍不住颤抖的喃喃自语,“怎么会是他……”
她万万没想过,皇上派来的官员会是凤泽。
阿霜便是白若霜,在三年前被下令抄家的前礼部尚书之女,当年娘亲要她逃跑,她成功逃到了黄江县。
这段逃亡的旅途千辛万苦,一路上受到不少官兵的追捕,不管曾总管如何想尽办法找出生路,撒尽多少银子,换了多少次马车,后头的追兵都有如鬼魅般的追来,只有夜里才能稍作休息,却是只能睡破庙,吃着干硬的干粮,她这辈子还没吃过那么难吃的东西,但也只能和着水吞下去,后来她还扮男装,用黑炭涂黑了脸,不只是想避人耳目,更是得避开途中心怀不轨的人,那一双双投注在她身上猥琐的目光,真令她恶心想吐。
他们一边往黄江县的方向前去,一边想办法甩开后方追兵,有丫鬟假扮她代替她被捉,有护卫为拖住辟兵而死,她被所有人竭尽所能的保护着。
最后,曾总管死了,丫鬟护卫们死了,与她从小一块长大的锦儿也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白若霜一想起这些回忆,便忍不住掉下眼泪,当时的她听到爹被斩首,娘上吊自尽,九族内的亲人都惨遭牵连被流放发卖的消息时,她真想去死,她不知道为何要活着,但她耳边响起娘的话,她必须坚强的活下去。
所幸黄江县已经不远,后来她伪装成乞儿抵达黄江县,找到梅县令。
梅县令是白夫人的青梅竹马,两人儿时有着两小无猜的情谊,虽然之后各自婚嫁多年没有联络,可梅县令为人正直可靠,是可以放心托付之人,又鲜少有人知道梅县令和白夫人的关系,她投靠梅县令是最安全的。
梅县令早听闻白家被抄这大事,她一报出身分便马上窝藏了她。
梅县令虽然只是个穷县的县令,但藏一个人是绝对有办法的,他先将她藏在隐密处,等风头过了后,再帮她弄个户籍,改名换姓叫秦霜。
白若霜的美貌容易引起注目,为避免被认出的麻烦,梅县令希望她继续涂黑脸,找来特殊药水取代黑炭画黑她的脸。
梅县令的妻女早在几年前被大水淹死了,他孤家寡人的,所以对这个故人之女很照顾,有意收她为养女,但她怕哪一天她的身分会被发现,不想连累他,只愿为婢。
她当然只能为婢了,她还以为自己能当大小姐被服侍吗?
她很清楚,从今以后她不再是白家千金白若霜,亦不能白吃白喝的让人供养,就算是当丫鬟做苦工,她都得为收留她的梅县令出点心力,让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白若霜苦笑的看着自己的一双手,都变得粗糙了,以前她哪做过一点粗活。
本来不会洗碗,不会洗衣扫地的,都慢慢学会了,连煮茶的功夫都会了,梅县令还夸她很有天分呢。
也因为她识字,梅县令也让她帮着县民写信,这里的县民都是很善良淳朴的人,她很快便融入这里的生活,和大家相处和乐,虽然过得不富裕,但起码不必像逃亡时饱受颠簸,得以三餐温饱,日子过得平顺,这样就足够了。
只是,不管她有多么满足目前平顺的日子,有多么想坚强的过日子,在她心里依然有一片阴霾。
这三年来,她始终不愿相信她所敬爱的爹会犯下谋反大罪,在她记忆里,爹一直是个刚正不阿、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人,她不相信父亲会造反,但皇上却斩了她爹,让她受到很大的打击。
这三年来,只有她一个人逃出来,在黄江县过着太平的日子,保护她的人死了,九族都受到牵连在受苦,她亦无法面对他们,活得万分愧疚。
一夕间的变故,也让她的性子变得沉稳,变得压抑,不再像以往那般爱笑爱玩了,她已经回想不起十七岁前的她是如何随心所欲快乐过日子了。
近来,她更过得战战兢兢的,她以为朝廷放弃找她,她可以安稳过日子了,然而这一年来发生的虎妖事件,已经有二十几个孩子失踪了,发现到五具孩童尸骨,让梅县令不得不上书向新皇求救,请求派来官员协助办案。
为怕官员发现她是逃亡的白家小姐,梅县令都是让她避着人的,先前那两位官员前来,都没注意到她,怎知这次被派来的人竟是……
白若霜真的以为这辈子她都会躲在这贫穷的县里,就这样度过余生,根本没想到会再度见到那个男人,看到凤泽到来时,当下她真的被吓坏了,也同时发现自己依然忘不了他。
她曾经那么想嫁他,但这个梦早在逃亡的那一天就碎了,那件还没绣好的大红鸳鸯戏水被褥,不会再有完成的一天,她以为今生不会再见到他,但他居然来了。
她感到自惭形秽,不如不见,却又被阿洁硬拉进厅里,只能硬着头皮的为他煮茶,她曾经为了他学着当个端庄贤淑的闺秀,要在他面前落落大方的煮茶,对她而言并不困难。
直到她发现他注视的目光,她心里动了一个念头,抬头迎向他,她希望他认得出她。
然而他却是用陌生又困惑的眼神看她,让她越发感到痛苦而又无地自容。
是啊,在三年前他都不将她放在心上了,是她一厢情愿想嫁他的,三年后他心里又岂会惦着她,更何况他们两人之间早如同云泥,她真不该怀有一丝盼望的……
白若霜掏出她戴在脖子上、藏入衣襟内的一只碧玉玉佩。
这是凤泽当年送她的礼物,她一直万分珍惜的戴着它,以为这辈子只能看着这只玉佩思念他,而今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用着陌生的眼光看她,真让她不知道往后该如何面对他,她的心,又该如何自处?
他隐瞒着十王爷的尊贵身分在黄江县办案,又要待上多久?
白若霜感到身心倍受煎熬,她无力的将脸埋入双膝里,久久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门了。
“阿霜!”
是梅大人,白若霜回过神,怕发生了什么事,赶快站起身开门。
梅县令看“看四周无人,朝她道:“阿霜,凤大人跟我要了案卷,带回房里看了。你是怎么了?不舒服吗?我瞧他那样子,并没有认出你来呀!”
他紧张兮兮的问道,只要有官员来,他都会小心不让她见到的,谁知阿洁那个丫头竟将她拉进厅里,让她不煮茶也不行。
“大人,他确实没认出我……”白若霜说出凤泽的真实身分,“他是十王爷,新皇的叔叔。”
“什么,十王爷?!那不是……”梅县令是知道的,凤泽是白若霜的前任未婚夫,因为白家在三年前获罪抄家,才没结成亲事。
“大人,他没有认出我这个落魄的未婚妻,这样也好。”白若霜绽开微笑的道,不想让梅县令担心。
梅县令看出她在强颜欢笑,知道她用情至深,见到凤泽,她感到痛苦,他不识得她,又让她更难过,他叹了口气道:“明天你就先到厨房帮忙做饭吧,我再看看村子里有什么差事,让你去帮忙,这样不会遇上凤大人对你也好。”
接着,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喃喃念道:“对了,凤大人身边那个叫阿亮的小厮手受伤了,说是需要一个丫鬟打理他们大人的起居,该找谁去好呢……”
梅县令不必费什么脑筋,当晚阿洁听到凤泽要找丫鬟的消息,自告奋勇抢着照料凤泽的起居。
她还得意洋洋的跑来对白若霜说,她要把钦差大人迷倒,要离开这个穷乡僻壤,到繁华的京城去。
看着阿洁抱持着美梦的兴奋脸庞,以为攀上凤泽就能离开黄江县,就能得到幸福,白若霜就觉得她好天真。
她想起以前的自己也是这么天真单纯,抱着嫁给凤泽的美梦,以为能使他爱上自己,殊不知那个男人根本不将她放在心上。
阿洁兴高采烈的说要去为凤泽送宵夜离开后,白若霜感到疲累,在还不到往常的就寝时间便躺上床歇息。
她告诉自己,明天她要到厨房煮饭,得早起做准备,谁当凤泽的丫鬟都与她无关,只要凤泽一走,她就能恢复原来平静的生活了……
白若霜迷迷糊糊的睡去,感觉才睡了一下子就被摇醒了。
她惺忪睁开眼,迎上桂花姊的脸孔,吓了一跳的马上摸了脸,见桂花姊没露出奇怪表情,转而想起今天她没洗脸就睡了,松了口气。
这房间原本是间柴房,是梅县令特别清出来充当她房间的,好让她不必跟其他丫鬟挤一间,能在入睡前洗去脸上的药水,她今天居然忘了锁门就睡,她真庆幸自己忘了洗脸,要不就被看见真面目了。
“桂花姊,有什么事吗?”
桂花一脸急切的道:“凤大人熬夜看案卷,阿洁她去为凤大人送宵夜,然后……也把自己送上去了!”
“送上去?”白若霜懵懂的问。
“就是……她色|诱凤大人。”
白若霜极为震惊地喊出,“什么?!”
桂花摇头叹道:“我早知她想攀个有钱人家嫁,但她胆子也太大了,听说当场被凤大人赶出房间,这事现在已传到梅大人耳里,梅大人可是大发雷霆,这会儿正在大厅里教训阿洁,凤大人也在,看来是要让凤大人处置阿洁……”
桂花姊大她们十来岁,是个寡妇,对府里年纪小的姑娘都很照顾,知道白若霜平日和阿洁走的近,特别来告知她此事。
凤泽会怎么处置她?
白若霜暗想着,凤泽性子是出了名的淡泊,总是带着浅浅的微笑,看起来温文儒雅,但她并不知道,他这人一旦发起怒来会如何,就算他修养再好,一个皇亲国戚也有他的脾性在,怎么容得下被如此冒犯。
白若霜又想起她爹,爹极爱着娘,只有娘一个女人,没有妾室通房,有一年有个新来的丫鬟爬上爹的床,爹气到让人牙子将丫鬟带走发卖,当时丫鬟脸上的惊恐表情她还忘不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爹那么生气。
这么一想,白若霜突然放心不下阿洁了,虽然阿洁自视甚高又好高骛远,但她们相处三年也有感情了,她当然不希望她被赶走,况且阿洁跟她一样是个举目无亲的孤儿,离开这里能去哪?
白若霜想了想,决定去看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