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景瑞有记忆起,母亲便告诉他,他是父母的爱情结晶。
“可惜你爷爷不喜欢我。”不被心爱男人的父亲接受,母亲憔悴的脸庞笑得苦涩。“我比你爸大五岁,我们恋爱的时候他才十八,还是个学生,而我无父无母,只是一个连高中都没念完的孤儿,为了你爸爸好,我答应你爷爷离开他,你爸爸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有了你。景瑞,如果你爸爸知道你的存在,他一定会很开心,一定会很疼你。”
这世界上文景瑞最爱的女人就是母亲,也只有母亲说的话他深信不疑,母亲对他的期盼他会拚了命去完成,母亲要他做的事他也一定会去做。
当他母亲得知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时日不多后,便要他在自己死后回文家认祖归宗,跟爸爸姓文,受好的教育。
文景瑞照着母亲的遗愿一一执行,母亲过世没多久,他在社工的帮助下辗转联络到生父,并与之碰面,当时的情况却跟母亲所深信的完全不同。
“你真是我儿子 ”文渊华惊呼,一脸不敢置信。
这质疑文景瑞出身的问句,立刻摧毁了母亲长年以来告诉他的—— 他们很相爱,若不是因为父亲家里反对,他们会是非常幸福的一家人。
“你妈叫什么名字?啊……啊啊,是,我想起来了,她说你是我儿子?真的假的?”文渊华搔搔头。
生父毫不掩饰的错愕和隐隐的排拒并没有逃过文景瑞的眼。
“你说的是什么话啊!”跟着文渊华一同出现的是个年轻美丽,看起来绝对没有三十岁的年轻女人,她瞪了他一眼,不满的说。
跟长时间工作而身形干瘦、头发枯黄的母亲不同,眼前的女人皮肤白皙光滑,眼角没有半分皱纹,头发乌黑亮丽,身上的衣物是新的、干净的,没有半点洗旧或者是脱线的痕迹。
反观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洗到褪色,还有几个小破洞的旧T恤,指甲也不若父亲以及那名美女的干净,上头残留着他暑假时在工厂打工,根本洗不掉的黑油垢,只要一眼,他就明白自己和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长得跟爸一模一样,百分之百是你们文家的小孩,文渊华,你连自己爸爸年轻时候的脸都认不出来呀?他绝对是你儿子!”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狂捏文渊华腰间的肉。“你这个花心大萝卜,自己的小孩都不认得!”
“别捏别捏,我有说不认吗?啧,你怎么一点也不吃醋?”文渊华立刻讨饶,见老婆没有任何不悦的反应,立刻不爽了。
“吃什么醋呀?你的小孩就是我的小孩。”女人瞪他一眼,模样娇俏又美丽。
“雅雅,你果然是最棒的女人。”文渊华感动地搂紧她。
“不然你娶我干么?”女人回抱住他,两人卿卿我我、大力放闪,完全忽视文景瑞的存在。
娶?父亲结婚了
因为母亲骤逝,他的心情本就低落,谁知见了父亲,却完完全全没有母亲所说的“爸爸会很高兴有他”的情况出现。
母亲坚信不移的“真爱”根本不堪一击,多情的父亲早忘了她是谁,那提起母亲姓名时的陌生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和母亲分开后,父亲过得很好,他爱上了别人,娶了年轻貌美的妻子,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眼泪早在母亲抵抗病魔期间流干了,此刻的文景瑞哭不出来,他瞪着文渊华以及他身旁的女人,等两人相亲相爱完之后跟着他们回家。
路上,文景瑞不发一语,静静地听着继母和父亲说话,嘴角讥诮地上扬。
从对话中他得知他们新婚不到半年,继母姓温,叫温雅,与文家是世交,青梅竹马的两人本来没有太多交集,却突然在数月前一见钟情,迅速坠入爱河,交往两个月后便闪电结婚。
“景瑞,你这时候来我们家真是太好了!”温雅热情地从副驾驶座回头,朝后座的他嫣然一笑。“这么一来琳琳就有伴了。”
“对耶!”文渊华经妻子一提,才想起了这件好事。“雅雅,这样我们下个月去捷克玩,就不用担心琳琳一个人在家了。”
“是不是!不然老送去我爸那里真的很麻烦。”温雅兴奋地回应完丈夫,又回过头,微笑着对他说道:“景瑞,琳琳很乖,不会惹麻烦,你只要晚上回来给她吃东西就好了,你是哥哥,没有问题吧?”语气根本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而是直接做决定。
文景瑞想,继母要托付的或许是小狗、小猫之类的宠物吧,也就点了点头,随着父亲以及继母来到一栋高楼大厦。
“琳琳,妈咪回来了,快出来!”甫一进门,温雅便对着房子高喊,口吻十分亲昵。
文景瑞站在玄关,为眼前窗明几净的客厅感到错愕不已。
这是他在电视上才会看见的装潢,白色的沙发、深色的榉木地板,明亮又气氛佳的黄色灯光,通风良好的客厅……跟他与母亲住了十几年,那个小小的、简陋的铁皮屋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在他跟母亲挨饿受冻的时候,父亲就住在这么漂亮舒适的房子里……
“琳琳,你在哪里呀?”温雅在客厅里的高声呼唤,打断了文景瑞内心复杂的比较。
“妈咪。”一个微弱的声音伴随一张带着羞涩笑容的小脸,出现在客厅。
“琳琳,你跑去哪里了!”温雅娇声抱怨着。“不是叫你不要乱跑吗?你去哪里了 ”她稍嫌粗鲁的拉过小女孩的手臂。
琳琳不是宠物,而是个小女孩吗?!文景瑞为这不在预期中的发展呆了呆,这小女孩叫温雅“妈咪”,那——
“妈咪跟叔叔出去的时候我只能在房间呀,我没有出去。”小女孩笑着,语气却透露着小心翼翼,还有点别的、他不懂的东西。
“这么乖呀?好吧,你看,这是渊华叔叔的儿子,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叫他阿瑞哥哥吧。”温雅将女儿拉到文景瑞面前,兴奋地介绍。
叔叔?不是爸爸?这么说来这女孩不是爸爸的女儿喽。文景瑞心想。
“阿瑞,你也见见琳琳,我跟你雅姨会常常不在家,以后家里就你们两人,她年纪小,你要多照顾她。”文渊华先转头对甫相认的儿子说道,接着再对小女孩说:“琳琳,以后有哥哥陪你玩,开不开心?”
小女孩看了看突然出现在家里的陌生少年,防备地瑟缩了下,神情有些僵硬,却还是点了点头,笑着说:“嗯,开心。”
“琳琳好乖,对了,叔叔有买史努比给你喔。”文渊华转头寻找刚买的礼物,一找才发现东西还放在车上。“在车上,叔叔去拿,你等一等。”
“什么?!你买礼物给琳琳却没有买给我?”温雅听见丈夫对女儿这么好,噘嘴吃醋抱怨。
文渊华就爱温雅这直率的性格,他笑着走过去,亲亲热热地搂着新婚妻子,啄了啄她噘起来的红唇,“怎么会没准备你的礼物呢?你可是我最爱的雅雅欸!我会疼琳琳还不是因为你,爱屋及乌嘛。”
“我也接受了你突然冒出来一个十四岁的儿子啊,又不只有你会爱屋及乌!”
任性的娇娇女一定要争赢。
“好好好,我知道你最爱我了。”
夫妻俩旁若无人地说起了甜蜜的情话,一抱着便不放手,这甜蜜的氛围让文景瑞眼神转暗,神情冰冷。
深信着父亲跟自己之间有着坚贞爱情的母亲尚未下葬,遗体还放在医院没领回,因为他负担不起母亲的丧葬费,他的父亲从见面到现在没问过母亲的事一句,也没有想要去看她一眼,而是开心的在温暖舒适的房子里,搂着年轻貌美的新婚妻子情话绵绵,他对生下他孩子的女人离世完全不感到难过,一点点都没有。
什么叫“会很高兴有他”?这家伙根本就不在乎多了个儿子,他满心满眼只有新婚的妻子!
愤怒和怨恨无法抑制地爬上文景瑞的面容,他瞪着眼前甜蜜放闪的夫妻,更瞪向被他们疼爱着的小女孩。
可当他的眼神扫过那个叫琳琳的小女孩时,发现她虽然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却仍流露出了明显的局促不安。
许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琳琳回头,发现他在瞪自己,她瑟缩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喊了他一声,“哥哥。”
那一声哥哥有期待、害怕,也有着小心翼翼,喊完她还去看母亲,发现母亲没回头看她,眼神不由得暗了下来。
文景瑞见状才明白,这个小女孩虽然跟母亲住在这里,还有看似疼爱她的继父,却一直觉得自己是局外人。
他懂这种感觉。
出生至今,他总算见到了亲生父亲,并来到父亲身边,可他觉得自己也是个局外人。
他们都一样。
突如其来的恶心感令温希琳蹲下身,靠着马厩角落吐了起来。“呕……”
她吐出来的全是黄色的酸水,没有半点食物,温希琳这才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前天妹妹突然休克送医,到现在仍在昏迷中,她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吃东西。
啊,是了,上一次吃东西是妹妹比赛前,跟妹妹一起吃的面包……难怪她什么都吐不出来,经过那么长的时间,早就消化光了。
“呕……”恶心感仍未平复,温希琳继续吐着胃中翻搅不已的酸水,散落在颊边的发丝沾染到了秽物,她连忙翻找包包中的卫生纸,同时也想将颊边的头发拨到身后,整个人手忙脚乱。
“拿着。”
折迭成四四方方的干净手帕递到她手边,感觉到散落的头发被人轻柔地拢起,接着是属于男人的手掌在她背上轻拍。
温希琳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在自己不舒服、生病时,被人这样关怀,许是心里大受感动,抚平了生理上的不适,恶心的感觉渐渐消失,她不再吐了。
接过干净的手帕擦了擦嘴角,还未来得及对照顾她的文景瑞道谢,一瓶未拆封的矿泉水就递到她手边。
“漱个口吧。”文景瑞在她开始呕吐后便招来在马场工作的员工,要了瓶矿泉水,好让她清理自己。
“谢谢。”温希琳感动于他的体贴,微微一笑。景瑞哥哥还是跟以前一样,看起来很冷淡,其实是个温柔的人呢。
快速地漱了口,她用手帕按压嘴角,想要快速站起来,表现出没事的模样,不想让自己在他面前虚弱狼狈,没想到眼前蓦地一黑,晕眩感迅速来袭,眼看就要倒下……
“你低血糖的毛病一点都没有改善吗?”文景瑞皱眉伸手扶住快要倒下的她,口气不是很愉悦,眼睛再瞟到马废边缘,那一滩只有酸水,没有任何固体残渣的呕吐物。
想到温希琳自小就有个坏习惯——即使再饿她也不会喊一声,如果被母亲遗忘了,她也会跟着遗忘自己,他从以前就厌恶她这样的恶习,不会照顾自己,也不懂得争取。
“你今天吃了什么?或者我该问你昨天有没有吃东西?”文景瑞咄咄逼人的问。
本想说她有吃,可在文景瑞警告的眼神下,温希琳只能老实地回答,“我没胃口……”
“没胃口也要吃。”文景瑞嘱咐从马厩赶来,负责照顾时光的教练带走马儿后,便拎着虚弱得快要倒下的温希琳往俱乐部主塔走去。
温希琳小他四岁,今年也有二十八岁了,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怎么重量感觉跟她十几岁的时候没有什么分别?
她到底在搞什么?都这么大了还是不会照顾自己吗?
“你在搞什么?几岁的人了还不知道要爱惜自己。”文景瑞忍不住数落她。
“我……”温希琳想为自己辩解,可她头好晕、好不舒服,嘴一张,又吐了。
这一回没能来得及转身吐在角落,而是直接以喷泉般的姿态,将酸水吐到文景瑞精致干净的马术装上头。
“对、对不起……呕……”越紧张,胃中冒出的酸水越是止不住,温希琳吐得一发不可收拾,不只吐了他一身,连自己身上也沾染了不少。
文景瑞阴沉着脸等她吐完,等到她再也没有继续吐的迹象后,他才静静地开了口,“跟我到房间打理一下你自己,然后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