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慎瞧水叮叮本性不坏又机伶,若带在身边调教一番,说不准他日能成为国家栋梁。如此总强过“他”过着偷、抢、拐、骗的日子来得好。
“在你身边做事?”她微挑眉,为他骤转的态度而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只是帮我处理一些杂事,或到衙门打打杂,不需花费太多力气。”江慎直直瞅着她,说得十分诚挚。
他的好心,却教尝尽世间人暖、看透人生百态的水叮叮心生警戒。
幸好今儿个她做男子装扮,不然真要以为江慎居心不良。
“江捕头别同我说笑了。”她仰头笑得夸张,极度不习惯如此和颜悦色、平心静气的江慎。
“我不是说笑。”江慎轻掀苍白无血色的唇,淡淡的说。
水叮叮压根儿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再说吧。”
“若想通了,就到平波县衙门找我。”江慎苦笑,没想到天底下还有他江慎需要开口请求的事。
水叮叮见他撑起身子,不解的睨了他一眼。
“小子,改日再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不愠不火的声调未变,江慎揉了揉她的发顶后,搭刀在肩,潇洒的离去。
他那落在头上的大手,伴着贬低的感觉,直撞入水叮叮心里。
她红润的小嘴微张,忍不住恼羞成怒的嚷道:“江慎,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大臭蛋——”
寒风冷峻,形销骨立的古老爹手捧着一只旧旧的蓝色包袱,拖着蹒跚的步伐终于回到破屋。
这些天他咳得厉害,全身上下因为病痛的折腾,备受煎熬,每走几步便抑不住扶着墙,咳得重时,总要歇息片刻才能再走。
水叮叮正打算再到十字大街寻找古老爹,才一踏出破屋,立即瞧见古老爹佝偻的身影,她立刻迎向前。“老爹,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老爹去取一样重要的东西。”古老爷虚弱的扬唇,憔悴的容颜带着歉然的笑意。
“你就跟我说一声,让我替你取回就好嘛。”扶着他进屋,水叮叮忐忑不安的心方才落地,却又不自主的扬起一丝不祥的感觉。
古老爹轻笑了几声,任水叮叮将自己扶进屋内。
怕古老爹禁不住寒,水叮叮取来一只破暖炉,尽快让寝屋暖和起来。
“这天候转冷了……”感觉到屋里的暖意,古老爹禁不住又猛咳起来。
瞧他咳得急遽,水叮叮忧心忡忡地开口。“老爹,叮叮带你找大夫去。”
她努力想扶起古老爹,他却发出一声慨叹。“不用忙了,这一回,老爹怕是捱不过了。”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叮叮,听老爹说,这事攸关你的未来……你一定要……要……要让老爹把话说完……”古老爹枕靠在石墙上,伤感的道。
“一定要现在说吗?”
虽然她没有多余的银子可以请大夫,但她可以找江慎帮忙,至少在他临走前说过,他会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看出她心中的想法,古老爹握住她软嫩的小手,语重心长地道:“不说……怕是没机会了……”
水叮叮看见古老爹的神情,不知怎地,平日的伶牙俐齿全失了作用,话全梗在喉间,一句也说不出来。
“老爹还记得……那一年的元宵灯特别美……整个长安城人声鼎沸,亮晃晃的灯就像……划过黑夜的流萤,绚烂呀!”
那一年正是他的人生步入绝境、穷苦潦倒之时,他绝望地以为眼前被灯火映照得犹如白昼的长安城,将成为他在人世间,最后一眼的灿烂……
水叮叮看着他,似乎可以由古老爹涣散的眸底,瞧见当年那满街华灯的热络景象。
古老爹陷入回忆中,气若游丝的语调断断续续。“老爹走在热闹的大街上……跟着人潮赏着灯……后来……就在城郊外遇上你……当时你手中提个掌般大的小伞灯,哭得好凄惨……
老爹见你哭得可怜兮兮……于是上前问你,你一见着我就不哭了,还拽着……老爹的手……问我能不能带你回家……”
无神的眼角泛着泪光,古老爹因为忆及那一幕,笑了起来。“为了怕你的家人寻不着你,老爹抱着你想进城……却怎么也挤不进城里……上元节……朝廷允许百姓可以自由出入坊里观赏花灯……老爹没用……瘸着条腿,想进城……却怎么也挤不进城里……”
这一段过往,老爹曾经说过,但现在听来,让她不由得又多了股心酸。
“老爹,你说这些做什么呢?”咬着唇,水叮叮已管不住的红了眼眶。
“老爹知道……捱不过这一回……怕你失了认祖归宗的机会……于是到县外的福通寺……拿回这个……”
在平波县落脚后,他便将这木盒托给福通寺的和尚代为保管。
本着慈悲为怀的心,福通寺的和尚对潦倒穷困的他施以援手,一直信守承诺,将这木盒妥当安置在寺里。
听到古老爹拖着病入膏肓的孱弱身体,为她走这一趟,水叮叮的心拧痛得几要淌出血来。
“老爹……”
“打……打开木盒……里、里面收着你当年拿……在手上的小伞灯……虽不足为据……但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认祖归宗……”
木盒因为长期接受檀香薰陶,透着股淡淡的檀香味,却怎么也无法平抚水叮叮内心的无助。
敛眉犹豫了半晌,水叮叮才顺从地打开木盒。
一打开木盒,果然看到一把小伞灯,静静地躺在木盒中,伞灯的提柄,还隐隐可见上头刻着个凌字。
凌……这代表什么?
头一回见到这把伞灯,水叮叮无所适从,更加心乱如麻,不由怀疑一把伞灯,如何能让她解开身世之谜?
她还没来得及细思,古老爹又撕心裂肺般的咳了起来。
水叮叮慌忙的轻拍古老爹的背,不安地急嚷。“别说了!我不要认祖归宗,我只要老爹活着!”
缓了气息,古老爹面色如纸,呼吸微弱地合上眼,轻喃道:“傻姑娘,生死有命……答应老爹……让我走得安心……”
古老爹知道自己只剩下一口气,但他在世间唯一挂念的只有此事。
“不应、不应!”水叮叮红了眼眶,倔强的不让泪珠掉下。
她知道,一旦答应了,古老爹便会彻彻底底抛下她,让她真的成了孤苦伶仃、无所依靠之人。
此时古老爹的神智已恍惚,双眸沉重的睁不开了。
“命定皆有数……要认祖归宗……”话未尽,古老爹的魂魄已离。
搁下心头重担,古老爹终是咽下最后一口气,了结这郁抑不得志、风雨飘泊的一生。
瞅着他断了气的模样,水叮叮犹是自欺欺人的颤道:“老爹,叮叮已经找到差事了,可以自己赚银两,咱们再也不用过这种苦日子,叮叮有能力可以养你了……你别抛下我……”
想起江慎对她说过的话,她不断叨念着,直到古老爹握着她的手松了开,她才猛地回过神。
一股莫名的恐惧紧捉住她,她哭喊道:“老爹……你和叮叮说说话?不要不理我……不要丢下我……”
没有勇气面对死别,她泪眼迷蒙的摇晃古老爹的手,反覆的哀求。
纤瘦的小小身子无助的颤抖,任凭她声嘶力竭的哭喊着,那个宠她、疼她的古老爹,却再也不可能回到她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