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全家人坐在前厅里闲聊,易琴瑟独独不见裴成云的踪影。
过了一会儿,她找了藉口离开,回房找不到人,来到花园附近,听见有人在哼曲子,走近一瞧,裴成云站在花园里仰望之际。她脚下一个不注意踩到东西,惊动了他,他马上转过头,冷冽的神色在发现是她后顿时转为柔和,并朝她招手。
“过来。”
易琴瑟这时才注意到他只爱对她笑,听其他人说的时候,原本还不太相信,经过这几日观察才确定真是如此。
“怎么不待在前厅?”
“你们是一家人,许久未见,必定有很多话要聊,我只是个外人,有些话不方便听。”他很有自知之明。
“我没当你是外人。”唉,怎么一下子就说出来了?
裴成云眼里溢满笑意,大掌轻抚她的下巴。“那么……离同床共寝还要多久?”
“你满脑子都想这个?”她没好气问道。
“不,我想的都是你,容儿。”
“胡闹!我已经跟爹娘说过了,明日早上我们就出发,愈早拿到绣线愈好,今晚你早点睡吧。”说完,易琴瑟莲步轻移欲离开。
裴成云快她一步,轻易将她抱入怀里,下巴抵在她纤细的肩膀上。“别那么快走,我们少有独处的时间,陪陪我。”
五年的思念,一时半刻还无法填满,每夜从恶梦中惊醒过来,他总要到她的房里看看她方能再度入睡,如果可以,他真想再也不放开她,将她藏起来,让她只属于他一人。
未尝过爱情的滋味,他曾对爱情嗤之以鼻,不屑天底下那些陷入情网的愚蠢之人,感情再深、再浓又有何用,情变、情淡之时,又有几人能挽留?
感情对他来说可有可无,甚至还能成为利用的工具,只要能达成目的,他什么都可以做,也什么都可以利用,因此他重重伤了她,教她心灰意冷,直到失去她后,才明白因为她的缘故,他曾经有过名为幸福的感觉。
曾经……他有过爱情,然而先放手的人也是他,在和她重逢之前,他是心如止水,眼下将她抱在怀里的感受才令他又懂得心跳的感觉。
这次他会小心翼翼保护他们的爱情,不再重蹈覆辙。
“你晚上很难入睡?”
第一次发现是三天前,那一晚她因为在想事情,直到丑时尚未睡着,突然听见开门声,她吓得想放声大叫,是在看清楚是他后才安心闭眼假寐。
他悄声进入她房里,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站在床边,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脸上落下一个温度,是他的掌心。
“我曾经令你心碎,也曾不明白我其实爱你已深,直到失去你才幡然醒悟,原来我做了最愚蠢的事情……容儿,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保证会对你比以前还要好,不会再让你掉一滴泪,别再离开我了。”
他曾令她心碎?!
她就知道裴成云肯定有事瞒着,正当她想起身问他们过去究竟发生什么事时,还没睁开眼就先感受到脸上除了他的掌心温度外又多出水滴的温热。
一、两滴的泪水令她受到不小的震撼,来不及回神,下一瞬他的掌已离开她的脸颊,喀的一声后,她感到房里已无他的气息。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哭了,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
没想到自尊心高傲的裴成云也会有落泪的时候,在那一瞬间,纵然有满肚子的疑问,她也不想问了,如果问了只是让两人好不容易重逢的欣喜消失,那么她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忘了过去,但她肯定自己的个性不可能改变多少,会愿意为他生子,她势必爱他很深很深……
“你怎么知道?”
“这三天晚上你都有进我房里,待了好一会儿才离开,是怎么了?”
“自从有人说发现你的尸体开始,我就很难入睡。”那是一具在水里浸泡得发胀、发臭的尸体,衣服确实是她的没错,当时他几乎要站不住,但他坚持随同仵作验尸,在确定那具尸体上没有属于她的胎记后,才终于放下心。
“倘若没找到我,你会如何?”
“除非真的找到你的尸体,否则我不会放弃找寻。”
“如果……这次真的是尸体送到你面前呢?”
“我会陪着你,不让你孤独走上黄泉路,若你真的先我而死,记得要等我,等我处理好一切事情就会去找你。”仿佛真怕她会飞走似的,裴成云手臂圈得更密实。
“……成云。”一颗泪珠伴随这声轻唤滚落易琴瑟的面颊。
“嗯?”这声呼唤,直透他的骨髓内。
“我想我以前必定爱你很深。”这种感觉逐渐蔓延开来,她真的有这种感觉。
秋风轻柔吹拂,吹落了树梢上的叶子,也吹散了她内心的防备。
这趟外出,只有易琴瑟和裴成云两人。
以往出远门,就算有他人陪同,易琴瑟也是负责决定一切的人,但这次有裴成云随行,他反倒成了无所事事的人,闲闲坐在一旁看他指挥大小事情,他只要时间到了露个脸吃饭、点头什么的,简直无用武之地。
易琴瑟愈来愈认为裴成云很不简单,他说曾为管事,可他做事的方式不像是管事,反倒像是主子的风格,果断、俐落。
那么回报的人说裴成云确实曾任裴府的管事,这是怎么回事?
他坐在客栈里,望着外头裴成云忙碌的身影,脑子空闲下来又开始想起令他感到疑惑不解的地方。
唉,不是说好不想这些,他怎么又乱想。
“容儿,想什么?”
离开所有认识的人后,无论是否有其他人在,裴成云永远只喊他容儿,听久也习惯了,不再抗拒。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真的比我厉害,这趟行程如果没有我跟着,你可能会更好处理吧。”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变成别人的累赘。
“我喜欢有你作伴。”因为是她,才让他费心张罗一切。“怎么不待在房里?”四周的男人全盯着她,他很不高兴。
“你在忙,但我却没事可做,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所以至少要下楼来陪你。”
“接下来两天将不会经过城镇,我们得露宿野外,我要去采买食物,要跟我上街吗?”他伸手邀请她。
易琴瑟自然地把手放在他掌心里。“走吧。”
两人相偕而行,到一个新的地方,易琴瑟对什么都感到新奇,一条街走走停停,等他们买好东西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
回到客栈,店小二随即奉上两杯桂花酿。
“客倌,累了吧?喝口本店镇店之宝桂花酿,保证喝完后疲惫全消,一夜无梦到天明,隔日醒来精神奕奕。”
“桂花酿?”
“是啊,放眼吉祥镇上,只有我们店里有桂花酿,这可是在其他地方喝不到的佳酿,姑娘,品尝看看吧。”
易琴瑟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用心,还没喝到桂花酿,她心底已满是甜甜的滋味。
“多嘴。”裴成云给了店小二五两银子打发他走。
“谢爷打赏!”店小二拿着赏赐,乐不可支地离开。
“你用不着刻意对我好。”
“不是刻意,我本来就想对你好,你毋需想太多,更不要有丝毫觉得受之不起,懂吗?”除了补偿以外,另一半是他纯粹想对她好,别无其他目的疼宠她。
“对我太好,我会得寸进尺的。”若她再不懂得克制,这男人准会将她宠上天。
“我的一切全是你的,只要你想要,我能做到,必定会满足你。”
“你想补偿我是不是?可这五年来我过得很好,爹娘十分照顾我,你根本没欠我什么,如果你真有欠,我也会坦白告诉你,所以请你别再这么宠我,只要以后别再瞒我就够了。”
“你知道了?”
“我又不是笨蛋,怎可能看不出来,虽然不清楚我们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上苍决定让我遗忘,或许真的是希望我们能再有一次机会,我便不会去强求非弄清楚不可,就让一切随缘,当然了,除非你打算告诉我。”
“别问!”裴成云以仿佛用了很大力气方能压抑住激动的嗓音吐出这两个字,恳求着她别再用会令他俩痛苦的方式撕裂他,纵然他曾经犯错,也请试着原谅已有悔意的他吧,他已彻彻底底懊悔了。
“容儿,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记住最爱你的人永远是我。”永远永远都别问。
“好。”就算他曾做错过什么,她也愿意原谅。
年虽然还没到,就先让他们除旧布新吧,将过去不好的统统遗忘,接受一个全新的未来。
这次的未来,有他,也有她。
裴成云的心情非常好,所以他连喝了近十瓶的酒。
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他这晚却放肆得很,若非有店小二帮忙搀扶,只怕今晚得让他趴睡在楼下了。拿银子打赏了店小二,易琴瑟回到他身旁。
双颊红透,嘴里不时喃着她的名字,看得出来他确实醉了,还醉得不轻。
易琴瑟替他盖妥被子,本欲回房休息,手臂却让他牢牢抓住。
“容儿,别走!”
“我得回房睡了,你早点休息。”
“我、我人不舒服。”他觉得好热,很想脱衣服。
“那更要早点睡,明天还得赶路。”怎么裴成云喝醉的模样就跟煦儿刚起床的时候一个样,表情有点迷糊、可爱,满是撒娇的口气,让她忍不住心软,还真放心不下他。
“可是、可是你不是答应我,以后我不舒服时就会躺在我身边陪我?”迷濛的眼里虽然多出好几个容儿,不过他可没忘记她的承诺。
“我有这么说?”
“有一次你生病,我不眠不休的照顾你,你就说如果将来我不舒服,你也会这样照顾我,我现在就很不舒服……容儿,留下来陪我吧。”裴成云另一只手掀开被子,意图再明显不过,让易琴瑟深深怀疑他根本是假装喝醉。
不──脑子里浮现这个字,她的行为却与想法背道而驰,乖乖地躺在他身边。
裴成云似是对她躺在身边还不满足,干脆将她搂在怀里,让她的耳朵就贴在他胸口上。
“容儿,我的容儿,我这次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
他真喝醉了吗?
“我是你什么人?”
“傻丫头,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为何我会离开你?”
“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我……”
“够了,别说,我不想听不愉快的事,我只想知道我们究竟是怎么认识?又是如何相爱?”
“很长喔。”裴成云闭上眼睛,表情愉悦得犹如回到过往,露出满足的笑。
“我要听,统统告诉我。”
“好,我跟你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盯着一个人出神……”
风姿潇洒、器宇轩昂──说的应该就是那样的人吧。
她不晓得他是谁,却对他温柔的神情以及亲切的态度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他身穿精致华服,对只是一名婢女的她那样有礼,让她好惊讶。
他是谁呢?待会儿去问问刘管事。
“他是裴府的二少爷。”
心里正在想这个问题,冷不防有人自身后提供答案,吓得宣华容心脏一抽,倒退三步,小手贴着胸口拍了拍,镇定心神。
刚进入裴府工作的她还不认识几个主子,只能以外表来判断,眼前的年轻男子穿着普通,可能是其他奴仆。
“你吓死我了。”确定不会是主子,她一点也不畏缩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样就吓到,以后看见其他可怕事情,不就会吓得心脏都跳出来了。”男子调侃道。
“只要你别故意躲在人家身后说话,我才不会受到惊吓。我是新来的婢女宣华容,请问你是?”她不忘应有的礼貌。
男子轻轻扫了她一眼,眼底堆着一抹兴味的问:“难道刘管事没跟你说我是谁?”
他怎么会这么问?莫非他也是主子之一?
看着她吃惊的表情,他先行一步给她解答。“我是裴府的长工。”
幸好是长工,要不然得罪主子可就糟了。“你好,我才来三天,往后还请多多照顾。”出门在外要靠朋友,多一个朋友自然少一个敌人。
“还没熟识便要我照顾?万一我心存歹念,你岂不糟了?”哪里来的天真傻丫头?
“我又不是瞎子,当然懂得看人,虽然你眉眼间有点邪气,不过多半会这样说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大坏人,小奸小贪无所谓,反正天天有人做坏事,只要你别害到其他人就好了。”善与恶,她自有一套论调。
“你倒是跟其他人有不同见解。”
“这大概跟我始终在外头流浪有关吧。一个地方换过一个地方,每个地方都有人为恶,看得多了,也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她偷窃过,既然曾做过坏事,也就没有立场要求别人必须清清白白。
“那什么对你才是大事?”
“伤害人的事情最不可原谅了。对了,刚才那人真是二少爷?”
“你喜欢他?”
“不是。”她只是小小的婢女,哪敢奢望二少爷会看上她。“我只是觉得二少爷人真好,我问他路,他很好心指点我,就不知若遇上大少爷会是什么情况。”
“是有人跟你说大少爷怎么了吗?”
她搔搔脸颊,“没说什么,只是提醒我大少爷个性阴晴不定,如果不想自找麻烦,看见他最好闪远点。”
“是谁说的?”
“所有人都这么说啊!”刘管事这么说,其他人跟着点头附和。“不过我还是会靠自己判断,毕竟先入为主的偏见很要不得……对了,请问二少爷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