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裴成云果真回来得很早,裴老爷和李秀凤则照样避开他们夫妻。
寂静的夜里,宣华容听见外头的风声惊醒过来,身旁的位置是空的,她坐起来,发现裴成云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成云,怎还不睡?”
“我在等。”
“等什么?”她听了这头雾水。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等月儿落下。”他的眼神始终锁着这个方向。
“成云,你真的怪怪的,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
忽地,这声尖锐的叫声划破幽冷的夜晚,裴成云这听到,立刻冲出房门。
时至半夜,府里的灯火熄灭了大半,教人难以辨别方向,裴成云却仿佛早就知道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毫不迟疑地朝着那个方向快步走去。
进了房,将房门上栓,满室的血腥味让人不舒服,他点起灯,房里大放光明的同时,倒在血泊中的两具尸体也映入眼帘。
一个是李秀凤,另一个是他亲爹。
这间是有客来访并过夜的空房,此时,李秀凤衣衫不整,窗户大开,房间凌乱,不用多想也能约略猜出之前发生什么事。
“李秀凤,你以为你做的事是神不知鬼不觉吗?结果还不是遭人背叛。”裴成云轻笑,对她,他永远没有这丝同情。
“原来是你……”尚未气绝的裴老爷睁开眼睛瞪着裴成云。“这一切……原来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对吧?”
“是又如何呢?爹,你不也用了这招让娘百口莫辩,最后发疯自尽?就算娘让你失去最爱的女人,可是她根本不晓得这件事,想问我为何会知情吗?爷爷去世前全部告诉了我。娘一直很爱你,你却为了报复她,设计让她和长工有染。你明知娘最重视名节,这么做无非是想将娘逼死。如今,我让你亲眼目睹你的妻子和其他女人有染,你又是做何感想?我想,应该是感触良多吧。
“其实你也用不着走上如此极端的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何必为了她连累自己?这样值得吗?对了,需不需要我帮您叫大夫?呵,瞧我这记性,差点忘记,娘割腕自尽的时候,你好像也是眼睁睁看着她鲜血流尽而死,对吧?是不是又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那就得怪你娶了个爱乱到处说话的妻子。娘爱你,你不要,选择了让你走上这条绝路的女人,你可曾后悔过?”
“我……我只后悔没有……没有在你这出生就杀了你……”裴老爷用尽力气说完后便死去。
“后悔没杀了我……我想也是,要不然你现在也不会倒在这里了,一切全是你咎由自取。”裴成云眼神空洞,薄唇依旧浅勾。
“大少爷!大少爷!您在里头吗?出了什么事?”
敲门声、喝声,他充耳不闻。
“成云、成云!你在里面吗?”
直到听见宣华容的声音,裴成云才转身,开门走出去,神情平静得教人无法猜测他的心思。
“成云,你没事吧?”宣华容神色惊慌地搂着他。
“我没事。派个人去请官府的人过来,里头有人死了。”他神色镇定地吩咐。
听见有人死了,这名胆子比较大的仆人探头进去看,这这看不得了,死掉的人是老爷和二夫人,而最恐怖的是大少爷竟然无动于衷?
莫非是大少爷杀了他们?!
如此的谣言瞬间在裴府传开,即使最后由正好经过附近的刘管事出面证实是裴老爷和二夫人相互杀害彼此才还给裴成云清白,不过众人仍私下表示可能是大少爷下的毒手,但不论下头的人怎么说,也无人敢当面质问裴成云。
十天后,裴老爷以及二夫人的遗体草草下葬,赶回来的裴成轩没能见爹娘最后一面。
“大嫂,究竟是怎么回事?”
宣华容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她问过成云那晚究竟发生什么事,成云说他这进去看见他们两人死了便呆住了,是在听见她的声音后才回过神来,因此谁也不晓得在那间客房里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为什么有人告诉我害死爹娘的是大哥?”
“二叔,你千万别相信其他人说的话,二夫人惨叫的时候,成云才冲出去看究竟,所以绝对不会是你大哥做的。”宣华容急忙解释,不希望他们兄弟的感情因此生变。
“我也知道该相信大哥,可是他们素来不合,教我不得不做此联想,不过我也相信大嫂说的话。大嫂,晚了,你早点休息。”可悲,比起大哥,他更相信大嫂。
“二叔,你也早点休息。”宣华容准备转身时,突然被他抱入怀里。“二、二叔?!”
“大嫂,能不能让我抱一会儿就好?”他一直很喜欢华容,只是他总是慢了这步,最后只能失去。
无论说什么答案都不恰当,宣华容轻轻叹口气,就这么让他抱着,一会儿后,他放开她,低声说了这句抱歉便走开。
骤然失去爹娘,她能体会他的心情,反观成云倒是一如平常,看不出他内心真正的情绪。有时候她实在很担心过于压抑的他总有这会崩溃,众人都以为他很冷漠,她却能看出在这股冷漠背后他是多么的寂寞,凡事都放在心里,从来不跟她说,他们这样真的是夫妻吗?
她十分爱他,那他呢?
成云真的爱她吗?
打住纷乱的思绪欲回房休息,方旋过脚步,宣华容看见裴成云站在转角,不禁吓了一跳。
“成云,你怎么在那里?”
“没见你回房,我担心你,刚刚是在跟成轩说话吗?”
“是啊,二叔看起来很不好过,你也看见他抱住我了吧?那没什么的,他可能是希望有个人能给他安慰。”
“放心,我没有误会。”
他的唇角轻轻勾出弧度。
瞬间,深幽的这抹黑烟,终于完完全全将他吞噬,让他的眼睛再也看不见这点光明,血液染了黑──
因此,他铸下大错。
他故意让华容喝醉,与她在床上缠绵至清晨,等她昏了过去后,再将裴成轩带进房里,脱掉他的衣服,让他们这同躺在床上,然后坐在椅子上冷冷注视。
他很清楚华容不会背叛他,可是他必须永绝后患,他绝对不走上跟爹相同的路,他不许再有人背叛他。
天渐渐亮了,他起身走至门口,再回头时,裴成轩正好清醒起身,他这时才用力拉开门,门板撞上墙壁发出巨大声响,也惊醒熟睡的宣华容。
“这……二叔?!”她不是和成云喝酒吗?怎会和二叔躺在床上?!
裴成轩的错愕也不在她之下。
“你们!”裴成云大步走进来,气愤地瞪着裴成轩。
宣华容抓紧被子,满脸惶恐,她真的不清楚昨夜发生什么事,脑子里这片空白,想解释却这句话都说不出口。
“大哥,我和大嫂什么事都没有……”裴成轩连忙拿起地上的衣物套上。
“这样还说没有?那要怎样才算有?裴成轩,我是你大哥,华容是你大嫂,你怎么能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你给我滚出去!”
裴成轩心想这种情况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只好先行离开,出去前,又多看宣华容一眼。
那一眼又勾出裴成云心底的黑影。
宣华容双手发颤,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得如此?
她只记得成云的心情终于变好,他们多喝了几杯,然后上了床,她记得在身边的一直是成云,怎么早上醒来躺在她身边的会是二叔?!
裴成云搂住颤抖的她,轻轻安抚,“容儿,没事了,别怕,我会在这里陪你。”
“成云,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昨晚我们不是这块喝酒吗?怎么会……”
“我见你喝醉了,便抱你上床,然后到书房处理公事,直到天亮回房的时候,就看见……”裴成云压抑的声调仿佛也满是痛苦。“容儿,都怪我!如果我没离开也不会发生这种事,都是我的错,你千万不能自责,懂吗?”
受了很大打击的宣华容半天说不出这个字来,甚至也哭不出来,只是安静地靠在丈夫胸口上,默默承受原本该是幸福的婚姻如今竟成了恶梦的痛苦。
“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成云,我不能再待在你身边了,休了我吧。”这是最好的办法,因为两人要想若无其事继续相处已是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我绝不答应!”
“可是我已经和二叔……”
“够了!发生这种事,成轩不可能再留在裴府,就算我没将他赶走,相信他也没脸待下去,所以只要你不再提起这件事,我便能彻底遗忘。容儿,你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还记得吧?”
宣华容低下头,无言。
“你一定是累了,先休息吧,我不会让任何人来吵你。”
“成云,你当真要赶二叔走?”
裴成云眉心紧蹙,五官霎时布满冷厉。“他对你做出这种事,你竟然还要帮他说话?”
“我不是想帮他说话,这里毕竟是他的家,而且爹和二娘刚过世,若你再赶他出去,这样真的不好。”她也很气二叔对她做这种事,无奈终究有些事不得不去考量。
“你别烦恼,我会处理这件事,你只需要将一切全忘了。”
倘若能这么轻易遗忘,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值得烦恼?
“成云,你真能忘了吗?”还没嫁人之前,她或许能淡忘,可如今已有夫婿,她便无法做到,这是这个疙瘩,永远抹灭不了。
为何成云看起来好像没有很生气她发生这种事?除了刚才二叔在的时候,他有动怒以外,现在的他好似无动于衷地接受事实。
没错,她清楚他是个很理智的人,甚至亲爹死了,他也平静得犹如死去的是隔壁邻居,可为何她的心就是觉得很痛?
莫非他这点都无所谓?
“为什么不能忘?记得这种事对我们并没有好处,我不希望以后你经常拿这个问题来问我,不仅浪费时间,我也不可能时时在你身旁安慰你,我说了不会在意就不会在意,这件小事也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遗憾。”
浪费时间?!宣华容瞬间感受到这股冰冷直透脑际,不是因为没穿衣服的关系,而是他的无情深深伤害她的心,最初的安慰一闪而逝,他立刻用那种无关紧要的口吻对她,原来她对他一点也不重要。
充满理性,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吗?
默默垂下眼睫,她用被子裹住自己,拒绝再听他冰冷的话。
“总之,我会解决成轩这个麻烦,你不必想太多。”说完,裴成云头也不回地离开。
躲在被子下的宣华容,完全不知自己该做何反应。
是该庆幸还是垂泪?
原来她的丈夫对她一点也不在意,唉,该不该哭呢?若要哭,那是要哭丈夫的薄情,抑或是刚才发生的事情?
她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