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尹差点喷笑。「我啊,说不过你,嫁了人,可怎么看着还是庄重不起来?你这性子想来想去只有姐夫受得,旁人哪,没门。」
「你这胳臂往外弯,靠拢到你姐夫那边去了,还净说他的好话……」她支着下巴斜睨他。「莫非,你们互通过什么声气?」
西太尹仍旧微笑。「天大冤枉,姐姐和姐夫还新婚燕尔呢,姐夫哪有时间见我?你别歪想,无论怎么说我可是姐的弟弟,姐夫若是敢对你不好,我一定站你这边,替你出气!」要他靠边站,他只有一个姐姐,唯一的血亲,就算姐夫曾经对他有恩,可要有半点对不起姐姐,他照打不误。
「这你不用担心,他对我满好的。」她眨眨眼,有些难以启口,尤其还当着湛天动的面。
但说的是真心话。
这世间再也找不到像湛天动对她这么好的男人了。
「那我就安心了。」
「你安什么心?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会照顾自己的。你担心自己吧,要是有中意的姑娘,赶紧娶进门才是。」欸,居然反被倒打一耙。「我后天要启程回去了,我这不是看顾不到你,不放心吗?至于娶妻的事,再说吧。」他这姐姐胆大包天,只要认为是对的事,就义无反顾的去做,冲动虽容易坏事,可要不是她的大胆,他们姐弟又哪来的今天?
事情总有一体两面,只希望她能在姐夫巨大羽翼的庇护下,一生都能平安顺遂健康才湛天动竖起一只手掌。
「两位,菜都凉了,话不管饱的。」这是阳关三唱还是折柳相送?从江南到京城要是好风顺水也就那些路程,又不是到老不相见,有必要这样依依不舍吗?
他腹诽得厉害,全然不承认自己的占有欲可怕,见不得自己喜欢的小妻子与别人亲热且那个「别人」还算不上是别人。
「那就万事拜托了!」
「不用你拜托,瀞儿是我的媳妇,我不照顾她,照顾谁?」湛天动负气的说道,又扭头面向光喝茶不吃饭的西太瀞,「这一桌都是你爱吃的菜,不吃东西只喝茶可不行,这些可都是太尹的心意。」西太尹瞅了眼他这新上任的姐夫,出自内心的发出微笑,他一直以为只有他知道姐姐喜欢的食物,原来这个已经取代他位置守护姐姐的男人也这般心细。
他好像真的可以放心了。
两天后,西太尹启程回京,西太瀞买了两大马车的江南名产,茶叶、瓷器、丝绸、锦缎、吃食让他带回去馈赠亲友,要不是西太尹阻止,说京里头什么没有,她可能还会继续买下去。
依依不舍把人送走,回过头来,她的主妇生活正要开始。
因为没有持家经验,她昨晚忍着睡意,很好学的问了一只吃饱餍足的狮子,他大爷倒是潇洒一一「这内宅的事情我从不过问,你如今是当家主母了,想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你觉得能用的人就留着,有什么多余心思的,就让人牙子来带走就结了。」瞧!那口气多么的大男人,不过这也不能怪他,男人嘛,外面的诸事繁多,婚前,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哪来的工夫去插手后院的事?再说了,他的后院清清如水,小妾姨娘这些人都没有,只要有人管他吃穿睡不成问题,他有什么好过问的?
最近他能每天按时回来吃晚膳,多半还是因为他人在京城那段时间,间来无事,将淮安的漕帮总舵迁出,在扬州秦淮河大码头附近建了新总舵,方便他家里、帮里两处进出的结果。
可尽管做好心理建设,当她天不亮就让十九挖起床,梳洗打扮,就为了要理事时,她仍有微词。她又不是皇帝的朝臣,每天要去应卯,有必要这么早起吗?
不过已经跟她混熟的丫头们可不这么想。
「大爷晨练后已经梳洗出门去了,吩咐说晚上会回来用膳。」十九放在肚子里没说的是??就算外头下着雨,大爷都出门了,可大奶奶还在睡懒觉,这太说不过去了。
「唔。」
「……明管事都在二门的厅堂外面等了两刻了。」本来还呆呆坐在床沿,任两个丫头折腾的人突然一下清醒了不少,「管事?哪个管事?」
「就娉婷姑娘啊。」十九挑好了衣服让西太瀞点头后,伺候着她穿上。
一旁的汤儿也麻利的给她挽上一个翻荷髻,在发端簪上碎金蔷薇花钿,又在额头簪上一颗绿祖母蛋面坠,这些日子她也摸清楚这位大奶奶不爱太过繁复累赘的饰物,讲求清爽简单,若是在屋里的时候,大多一根簪子就了事。
西太瀞来到厅堂,果然看见娉婷端端正正的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屋外还有密密麻麻的一群人-着。
缚婷看见西太瀞,很快起身,「娉婷给大奶奶请安。」德婷长相秀丽如春光,言语妥贴恭敬,谈吐很有分寸,从来不拿自己的容貌来生事,西太瀞对她向来极有好感。
「让你久候了。」
「哪里,是奴婢应该的。」
「没什么应不应该,都怪我睡过头。」西太瀞吐了下舌头。
德婷清亮的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她怎么会以为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女子成为府里的主母以后,个性会跟着改变呢?若是这样,只能说是自己看走眼了。
「这是府中下人的名册,还有这是府里前半年的花销帐册,请大奶奶过目。」上缴管理册子是她分内的事,莫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主子想把管家权收回去,那也是理所当然,她没有二话。
「我待会儿慢慢看,过两天还给你。」名册大概顺上一遍就可以了,她在府中住了那么长的时日,这些人事,她不说都摸得通透,但少说也清楚个五、六分;帐册是得看上一看的,并非她不信任娉婷,而是信任是一回事,自己心里自有一本帐,又是另外一回事。
「因为大奶奶今天开始理事,所以奴婢命人把府中人全召集起来,如今都在厅堂外候着,大奶奶可要见见?」
「是该见见,让他们都进来吧。」西太瀞的脑袋很清楚,她不会以为自己改变身分以后,那些原来和她平起平坐、称兄道弟的人会立刻对她心服口服,但是这种事急不来,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不是?
所以,她还是需要在他们面前把话说白了,让那些人明白自己的态度立场,才能服众。
众人鱼贯的进门,幸好厅堂开阔,就算挤进满满当当的人,还算不上拥挤。采买、大小七八处厨房、马厩、田庄管事、外院管事、洒扫清理粗使丫头、针线二十几个媳妇、护院、打杂、门房、帐房、回事处……看起来,人都齐了。
没有人拿眼睛四下乱溜,也没有人说话,不失秩序的一排排站好后,一个个垂首恭立众人齐齐拜倒给西太瀞磕头行礼请安。
这么大的磕头场面西太瀞镇定如常,「大家一早辛苦了。」
「不敢,大奶奶折煞我们了。」几位管事还有头子齐声道。
缚婷理家管事能力坚强,由此可见。
一直以来,她把二门内的人事安排得妥妥贴贴,即便府中没有当家主母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纷争吵闹。
这或许也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反正大家的地位都一样,只有职位不同的分别,所以真的要计较,也就是你领了多少月钱、我领了多少赏钱这些小事。
但如果没有一个处事明快的管理者,就算小事也有可能成为大事。
因此,不只有铺子才需要人才,管理内宅也一样。
西太瀞以为管理一个府内的人事和经商差不多,如果非要亲力亲为,当然没话说,可有人才为什么不用?非要把自己弄得焦头烂额,每天比苍蝇还要忙,才叫能干精明?
那可不。
放风筝只要把线头拎紧了就好,至于风筝要往哪个方向去,还有那根线绑着,只要别忘记偶尔拉拉线。能收拢娉婷这样的人才归为己用,她就有一条坚固好用的线。
西太瀞微笑,「今天算是头一回与大家见面,可这之前,我其实是认识各位的,所以,我也没有别的话要说,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都是自己人,而且还多是有资历的老人。往后,府里还是照着既有的章程去走,日常运作,该干什么的就继续干什么,不过如果因为这样就偷慷贪污怠情,被我知道,绝不轻饶!我希望各位莫要糊涂才好。
这些话说完,她便让人散了。
就这么简单?
缚婷一肚子疑问。
没有要立威,也没有要大刀阔斧重整人事调动的意思,这实在让人好猜。
大奶奶不是没有陪嫁人手,一般来说,谁都会趁这机会把自己的心腹往每个至关重要的地方放,譬如库房,譬如帐房,譬如厨房……譬如拿回她的管家权,理直气壮,没有人敢反对,而大奶奶却只是那么几句话就放过了所有的人,波澜不兴,难道是在等着看大家的表现才要决定去留吗?
「奴婢有一事不懂。」
「哦,你说。」西太瀞还怕她没有疑问呢。
「这府里的人手就维持原来的配置吗?奴婢以为大奶奶会想有一番作为的。」
「我原先是这样想的,可到底哪些人适合摆在哪,我心里还没有底,所以就先这样子,该料理园子的继续料理园子,该洗衣服的继续洗衣,等我把他们的底都摸清楚了,再来做调动也不晚。」这些事以前轮不到她操心,既然要她动脑,就要做到最好。
如果可以把每个人的长才放在适当的位置,做起事来事半功倍,府里也用不着养着一堆没用处的冗员,那节省下来的银子和精力可以挪为他用,一举数得,不是更好?所以,她不动那些人,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动。
「府里左右不过就我和大爷两人,这百来号的人少不了有蒙吃馄喝的害虫,赚钱不容易,要花在刀口上,就算用人也是,当然,这些事可还要你费心多看着点。」她笑得俏皮,和颜悦色得不得了,完全让人看不出来她那笑容底下的城府。
她是生意人,生意人的准则就是锱铢必较,大钱是钱,小钱也是钱,蚊子再小也是肉。
「大奶奶就这般信任娉婷?不怕奴婢做什么手脚?」
「你要有别的心思还会等到如今吗?」娉婷哑口无言。
她从来没想到大奶奶是这样看待她的,也是,她把湛府当成她的家,所以无论做什么一直尽心尽力,只怕做不好。
她从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入府至今,是曾有过不该有的心思,像大爷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寻常女子如她,怎么可能不心动?但是,她这辈子很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看清楚大爷是看不上她的,所以她很快便收敛心思,一心坐在这管家的位置上,办好自己该做的差,甘之如饴。
这些,要不是建立在大爷信任她的基础上,她一个女子,压根是坐不稳这个位置的,更别提榄权。
但府里如今有了掌中馈的大奶奶,和大爷看起来琴瑟和鸣,感情好得很,却还愿意对她付出同等的信任?被人相信是怎样不容易的一件事,而因着这信任,她又怎能辜负大奶奶?
「我们一起去看看库房吧?」说了那么多话,西太瀞一口气把茶盅里的雨前龙井喝光。
「是,请大奶奶待奴婢派人知会库房的婆子们。」
「知会她们,那我们有什么看头?」一并把眼前的事都办一办,回笼觉也才能睡得舒坦。西太瀞心里打的是这个主意。
突袭吗?娉婷心头一惊,再没有半分敢小觑西太瀞,反而生出了几分敬畏。
这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库房管事婆子,不知道她们会夹着尾巴做事,还是觉得大奶奶没有放这把火,于是放松了自己混水摸鱼?
她也想瞧瞧呢!
「请跟奴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