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礼抬起头，看见立美躺在沙发上睡著。

　　她侧躺著，蜷曲身子，他将外套盖在她身上，桌上唯一的灯光将她的脸庞衬得更为柔美。对於妻子，他的印象一直是温柔、亲切，非常懂人情世故，也很乖巧的女孩子，所以他喜欢她。

　　她懂得忍耐，不会乱抱怨。

　　她很坚强，却不独立——是了，坚强却不独立。

　　乍看之下会认为两个形容词意思相近，实则仍有不同，坚强的人不一定独立，但独立的人肯定坚强。

　　立美很坚强，不容易受伤，不会轻易被打败，不过因为家庭因素让她虽然想逃离那个家却又无法独自生活，他就不喜欢独立的女人，太独立了，凡事认为自己很行就变得不可爱。

　　他认为像立美这样的女人才适合成为他的妻子。听话，懂事，能替他打理一切，不会随意发脾气找他麻烦，他要的就是这种能在他背後成为支柱又不会随便左右他的妻子。

　　他谈过轰轰烈烈的爱情，可惜对方不讨母亲喜欢，在亲情与爱情的拔河之下，他毅然放弃那段至今仍令他心有遗憾的爱情。

　　不过他也没忘记自己此刻的身份，他已经是立美的丈夫，往後当然会宠她、疼她一辈子，这是结婚时他许下的承诺，也不会改变。

　　他对婚姻绝对忠诚，绝不背叛。

　　至於爱情——对已经结婚的男人是可有可无了，刻骨铭心远不如细水长流来得有保障，爱得太浓容易忘了自己，这样的惑觉刚刚好，比较适合他。

　　其实他也很心疼立美，为了讨好母亲，她非常配合，一直在勉强自己，现在甚至还要学英文，真是难为她了。不过学习总是好事，他不会反对，只是怕她更累。立美在娘家已经很委屈了，因此他尽可能站在她这边，给她最大的空间，让她自由。

　　他给不了她爱情，希望给她幸福。

　　轰隆！窗外一道闪电紧接著便是雷声隆隆。

　　徐之礼还没来得及转头看雨势如何，已经让人紧紧抱住。

　　“立美，怎么了？”

　　轰隆！再一声巨响。

　　莫立美更死命抓住丈夫的衣服，不敢松开，整个人埋在他胸口，企图做只自欺欺人的鸵鸟，不断告诉自己没有雷声、没有雷声；然而雷声一次比一次响亮，闪电更像是仿佛要穿透玻璃似的，让莫立美始终不敢离开唯一的怀抱。

　　若是一般女生，多少会尖叫几声，以表示自己有多害怕，但他发现立美却是不吭一声，不过并不表示她不害怕，他一握住她的手便发现她吓得全身发抖，他连忙圈著她，柔声在她耳畔轻哄。

　　“我在这里，不要怕，没事了，没事了……”

　　雷声持续好一会儿才停止，接著外头下起滂沱大雨，雨滴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为这夜晚增添寂寞。

　　直到雷声停住，莫立美才能真正喘息呼吸。

　　“不好意思，我很怕雷声，从小到大都这样，怎么也改不了。”一直以来，她都努力掩饰这个惧怕，没想到今天意外让丈夫发现。

　　徐之礼听出她隐含的意思，似乎是不希望被人察觉。“怎么会怕打雷？是讨厌那个声音？”

　　“不是声音……”她摇摇头，坐正身子，将长发拨到脑後，缓缓解释道：“是感觉。国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很叛逆，因为那时候年纪小，即使犯错，母亲也会帮我。为了母亲，我经常顶撞父亲，有一次父亲又因为对大哥比较好，我很气愤的跟他顶嘴，我忘记说了他什么，他很生气，气到把我关在储藏室里，不许任何人帮我开门……那天刚好下雨，雷声隆隆，我只能捂著耳朵趴在地上……”连一滴泪水她也不愿意浪费，因此她已经习惯将所有的悲伤、痛苦全部往肚里吞。

　　“怎么不告诉我？”

　　“我不想成为负担。”

　　“这样怎可能会变成负担，你想太多了。而且，我觉得你这样很可爱。”即使灯光昏暗，徐之礼依然发现他的妻子脸红了。

　　莫立美害羞的低头。

　　“快十点了，我们回家吧。”

　　莫立美的母亲有心律不整的毛病，总是她带母亲去医院定期检查，即使结婚後，她也没忘记这个责任，因为她相当清楚，如果她忘了，不仅母亲会偷懒不想去，家里也不会有人带母亲去。

　　“立美，你不用每次都回来。妈知道医院在哪里。可以自己去：你这样常回来，你婆婆会说话的。”王英蕙不希望女儿难做人。

　　“不会的，婆婆很开明，而且我不带你去，你肯定会忘了去。”

　　“妈的身体不错，根本不用到医院，去一趟也很浪费时间。”王英蕙觉得自己的身体还好，用不著时常去医院，去多了总是晦气。

　　“两个钟头还好啦，就当作我们母女出来逛街。”

　　“有人去医院逛街吗？”王英蕙忍不住瞪了女儿一眼。

　　“心情好，去哪都可以逛，我只希望你身体健健康康，要不然我会担心。”

　　王英蕙心知女儿关心自己，颇为感动。

　　重男轻女毕竟是自古以来的观念，她对儿子的期望自然比女儿高，所以她很清楚对女儿其实有很大的亏欠，小时候不能保护她，总希望她将来大了能嫁给一个疼她的男人。

　　之礼虽然对女儿好，不过亲家母似乎不太满意女儿。

　　“之礼对你好吗？”

　　“很好。”

　　“那你婆婆呢？”她只见过亲家母几次面，其实有些担心，毕竟他们的家世不错，很怕女儿嫁过去会更委屈。

　　“婆婆对我也不错。妈，你就别操心了，你不是说我很坚强很有韧性吗？你担心我，我还比较担心你的身体，白天家里只有你一个人，有空多去邻居那边走走聊天，再不然也可以到租书店找我，我都会在。”

　　“租书店确定不关起来？”王英蕙想的是婆家有头有脸，女儿虽然有赚钱，不过她知道亲家母似乎很不满意女儿的工作。

　　“顾客群很稳定，为什么要关？”店面她找的，资金她筹的，店里的布置是她花了一个月才规划好，就是为了满足小时候的心愿，也是她唯一做好的一件事，即使没有人称赞，她也做得非常愉快，虽说结婚前她和之礼有讨论到这个问题，不过他赞成她继续工作，这令她开心不已。

　　“你婆婆似乎不喜欢你的工作。”

　　提及婆婆，莫立美神情不禁黯淡几分。她很早便明白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因此非常努力改变自己让婆婆更喜欢她，无奈婆婆对她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除了偶有微词外，算是还不错，只是无法让婆婆喜欢令她很受挫，毕竟她们要当一辈子的家人，总不能每天讲不到三句话。

　　“是啊，不过之礼很支持我，我没忽略家里的事情，所以婆婆也没说什么。”

　　王英蕙听了直摇头。“不说不代表没有问题，可能是因为儿子的缘故才没有说什么，但心里的不满依然存在，除非不满的因素消失，要不然不可能结束。就像你奶奶当年也不满意你爸娶我，因为我只有国中学历，而你爸爸大学毕业，前景看好，所以你奶奶每天都挑剔我，无论我多努力，做得再好也不得她欢心。”提到往事，她脸上满是遗憾。

　　“所以当初你才很反对我嫁给之礼是吗？”

　　王英蕙拍拍女儿的手。“妈在你小时候不能给你太多，你要结婚，当然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妈太了解你了，你总是习惯把所有的委屈都放在心底，不会找人说，也不懂得发泄，不像我懂得适时抒发。”

　　莫立美眨眨眼睛，仿佛非常意外听见向来不知发脾气为何物的母亲竟也会懂得抒发情绪。

　　王英蕙看了女儿一眼，笑了笑。“别以为你妈真的笨笨的，我也是看大人的脸色长大，很明白不适时抒发情绪，最後苦的是自己，所以我参加插花班、国画班、上风舞。其实我一个人在家才是最轻松的，你爸跟你大哥不在家，我只要把家里打理好，什么事情都能做，很自由不是吗？”

　　自由……看来母亲比她还懂得自由。

　　真的是她太不懂珍惜自己了吗？

　　“当初你为什么嫁给爸爸？”王英蕙不由得笑了。

　　“当然是因为喜欢他啊，要不然你爸这种个性，谁忍受得了。他不擅言词，不懂得体贴，又很大男人主义，我一开始也很讨厌他，可是有一回我们出去，我跌倒了还摔断高跟鞋，他二话不说掉头离开，我以为他觉得丢脸，想把我扔在路上，正打算休息一下，然後自己走回家，没想到十几分钟後，他带回一双新的高跟鞋给我，那一刻起，我眼里就只看得见你爸了。

　　“立美，我知道你很气他对我的态度，可这就是他的个性。已经改不了。不过他对我要求不高，只要让他下班回家有饭吃，家里乾乾净净就好，其他的，他从不要求，就连他每个月的薪水也在你奶奶去世後全交给我，不曾过问钱用到哪去。或许他不体贴，或许他太强势让人反感，不过他至少给了我安全感。

　　“讲现实一点，婚姻是互利行为，你爸没给我深刻的爱情，却让我有一个完整的家。妈当然也希望你能从这个婚姻里获得一点利益，别怪妈这么想，因为你是我女儿，我当然要保护你。你可能不知道，你结婚前一天，你爸整晚睡不著，他其实也反对，可是他不肯说，他不希望你因为他的反对而更执意要结婚。”

　　莫立美听完，内心仿佛被一个很重的东西压住了，沉重得令她有些颓丧。

　　她认定母亲是碍於经济压力，所以无法离开父亲，她也就不曾询问，结果却不如她想的那样，原来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父亲的态度也令她吃惊。

　　“妈，你放心，之礼真的对我很好，我跟你一样很坚强，不会轻易被打倒。”

　　母亲从父亲那边获得保障的家庭，而她在之礼身上同时获得家庭以及爱情，她算是幸运了，也会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