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致芳三十岁那年,沈怀望给了她一颗戒指,在她讶异到极点的眼神中,带着她完成公证结婚。
当时她问他,「这么多年,你都没找到别的女人可以结婚吗?」
瞪着她,「我答应过你永远陪着你,而这是我认为可以永远陪着你最好的方式。」
看着那颗戒指,她很讶异这是他们最后的结果,或者该说,她比较讶异自己会走入婚姻。从小个性使然,她不相信爱情,所以不认为自己可以接受一个男人口头上的爱意,然后因此与对方走进婚姻。
现在这一切竟然发生了……
沈怀望从三十岁那一年,进入格鲁曼军火集团担任执行长,辅佐他的大哥,继续从事贩卖军火的事业,至今也已三年了,这期间甚至经历了美阿战争、第二次伊拉克战争,每场战争都需要各色军火,也代表了格鲁曼军火集团大发利市。
总而言之,就是踩着平民的鲜血来赚钱。
甚至拥有大学学历的陆致芳婚后也进入集团帮忙,她担任沈怀望的私人助理,处理各顶行程。
他曾说格鲁曼家族从事的事业很敏感,也很争议,坦白说因此在外面树立很多敌人,因此他们都会找最信赖的人担任助理。
所以他找她,他的妻子……
那一年多的时间,陆致芳只负责安排沈怀望的个人行程,但也因此了解很多集团的内部消息,看过很多惊人的机密档案。
然而这份工作只持续一段时间,某一天,沈怀望突然当着她的面告诉她,「你不用再来了,回到家里去。」
「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做错了……」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充满感叹。
于是陆致芳怀着不解的心情离开了公司,而惊人的消息还不只于此,隔天沈怀望回到家,安排她离开偌大的格鲁曼庄园,带她到另外安排的住所。
自从嫁给他后,他们搬回格鲁曼家居住,即便几年前怀望的父亲去世,他们也没搬走,而现在怀望竟然决定带她离开。
他们搬到巴克洛福特湖区,距离市中心有一点颇远的距离,位置偏僻,旁人难以发现,新安排的住所甚至比原来的小了许多。
丢下她,沈怀望立刻离开;她满腹疑惑,无人能诉。
隔天沈怀望从格鲁曼家找来了保罗太太当帮佣,保罗太太的先生是沈怀望的助手,两人都五十多岁,他们彼此都相当熟识。
再过几天,更惊人的消息传来,沈怀望竟然抱着一个小婴儿走进他们的新家,来到她面前。「以后就把他当成是你的孩子。」
陆致芳没接过,保罗太太在一旁看着,对着自己站在沈怀望身后的先生使了使眼色,似乎想问出个所以然,但保罗只是耸耸肩。
「这孩子是谁的?」其实不用问。
「你就当作是我的。」
陆致芳还是不接过孩子,「我说过你不一定要娶我,你可以娶任何人,而不是娶了我之后,还抱着别人的孩子回来要我接受。」语气平稳,这不是吵架。沈怀望不发一语,走上前交给了保罗太太,然后转身走人。
保罗在后头看着,也跟上,嘴里还不停喊着,「沈先生……沈先生——」
陆致芳叹息,她没有流泪,这不是她的个性;保罗太太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似乎想安慰她,又发现她很平静,任何安慰似乎都不需要。
她主动接过孩子,孩子很可爱,她叹息,怀望究竟懂不懂,如果这是他的孩子,他怎能让孩子离开自己的亲生母亲?
此刻,她还该不该强求他的陪伴?
深夜十点,陆致芳照顾孩子睡着,这孩子还不到一岁,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甜,可爱的脸庞让陆致芳看得出了神。
仔细看看这孩子,要说他长得像怀望,似乎也不太一样,然而她还是相信这就是怀望的孩子,只是不知道孩子的母亲是谁。
这些年,就算他娶了她,在外头他还是陆续跟许多女人有往来,所以突然有孩子冒出来似乎也是正常的。
他从不跟她解释,就像是在考验她一样;而她也默不作声,任由他去做他想做的事,跟他喜欢的女人在一起。
毕竟她说过,他们之间会在一起只是因为那个时刻他们眷恋彼此陪伴的感觉,除此之外就没了,没有感情,更没有爱情。
他们只是眷恋那种彼此陪伴的感觉……也许经过这么多年,这种陪伴的感觉麻痹了、消失了,久而久之,他们也不确定现在的自己是否还坚持要这种陪伴。
怀望只是先看清了这一点,所以开始放纵自己在外面追寻新的感情,结交其他的女人;而她只是还看不清而已,现在他的孩子就在面前,她想继续装作看不见怕是也不行了。
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窗外的巴克洛福特湖,这幢小房舍伫立在湖畔,透过窗户向外看去,便可看见湖光粼粼的景色,不分日夜皆同此景,只要日有阳光,夜有月光,便可映照出湖水的美景。打开窗户,一阵风就这样吹了过来,她放肆享受,却害怕让床上的孩子着凉,仅吹了一会儿,随即将窗户关上。
回到床边继续看着床上的孩子,看着看着出了神,她开始幻想她能不能跟怀望有孩子,一对没有感情的夫妻能不能有孩子?
说穿了,她似乎也有着不甘心,转眼她也三十岁了,十七岁那年的想法跟现在的想法当然不同,当时她可以大方的说出她不一定要感情,只要有个人能陪着她就好这种话,现在却无法继续欺骗自己,告诉自己陪伴与感情之间不一定有关系,两个人相互陪伴不一定是因为感情。
叹息,她准备就寝,陪着孩子一起睡。这几天怀望没来找她,她的生活中只有保罗太太跟这个孩子彼此互相陪伴,也难怪她这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孩子,甚至真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照顾。
就在此时,房门缓缓开启,陆致芳看向门口,竟然看见那个连着好几天都不曾再出现过的男人。
沈怀望走进房内,一身西装却已卸下领带,他始终凝视着她,看也不看床上的孩子一眼。
这让陆致芳觉得奇怪。「你的孩子在这里。」
「我看到了。」
陆致芳站起来,毫无畏惧的看回去,「你从进来到现在,根本没看过你的孩子,你还说你看到了。你把孩子带回来没关系,但你不应该这样连着好几天都不回来看他,孩于是无辜的。」
「你可以将孩子丢了。」
「你疯了吗?」狠狠瞪他,不敢相信他会这样说,「孩子是无辜的。」
「你一直说孩子,你自己呢?你怎么想?突然出现一个孩子,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他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一点。
「我……我能怎么想,你希望听到什么答案?」她还在回避。
沈怀望点点头,忽然像是疲累至极一样,整个人往床上坐下,但他小心翼翼,怕吵醒小孩子。「这些年我们好像在拔河一样,谁也不想先认输……」
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因为听见他充满感慨语气的话语,想起另一件事,「这些年……是啊!过了好多年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知道当初跟你来美国究竟对不对。」
「你后悔了吗?」
「是没有,只是觉得……变化很大。」
脱下外套看着她,干脆盘腿坐上床与她对望,「哪里变化很大?」
看着他,凝视着他的脸庞,看着他的外表。单说他就变了很多,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男孩,现在的他似乎很习惯作为一个美国人,至少他不再蠢到试着将一头金发染成黑色。
甚至他已很习惯自己是格鲁曼家族的成员的身分,多年来,他没再回去台湾过,若非她总喊他怀望,保罗先生与太太总喊他「沈先生」,他大概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另外一个身分。
在格鲁曼家族的事业中他如鱼得水,甚至还颇为悠游其中,这些年家族事业的重担落到他的头上,连他的大哥都颇为仰赖他的帮助。
「你变了很多。」
沈怀望原本还努力挂在脸上的笑容这时也渐渐淡去,他似乎被说中了心事,显得有点焦躁不安,甚至有点惶恐。
「……」
「你不说话,是不是代表你认同我的看法?」
「致芳,我只能说,有些事真的会越陷越深……」
看着他,移动身躯靠近他,「怀望,老实告诉我,你或是整个格鲁曼家族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例如……从事什么买卖……」
「致芳……」
继续追问:「你临时决定不让我继续当你的特别助理。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还有你突然要我搬出格鲁曼家,住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到底是为什么?」
沈怀望害怕她再追问,知道聪明如她,一再追问定能问出所以然来,他只能伸出手紧紧抱着她安抚她,也给自己力量,努力告诉自己一切都会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致芳,别再问了,我会处理好,一切都会没事的。」
陆致芳靠着他。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心慌,但他不愿意说,她也无从追问,只能告诉自己就相信他吧!相信他可以解决一切。
「好,我不问,但是怀望,你不要忘记你曾经答应过我会永远陪着我,我可以不在乎你这些年在外面交过多少女朋友,但答应我的事不准你反悔,听到了没有?」
「我知道……」
两人紧紧拥抱,仿佛回到了当年那段相互依靠的时光,重新体会陪伴的甜蜜滋味,但挂在心头的负担却不曾一刻稍卸。
「致芳,我好像是个傻子。」
「怎么说?」
轻轻推开她,又凝视着她,今晚他非问不可,因为明天走出这里,他很可能无法再问她这个问题。「这些年,每次传出我又跟哪个女人在一起,难道你都不曾嫉妒过?」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在耍猴戏?
「你希望我怎么说,说我嫉妒?」我说嫉妒,你就会停止这些举动吗?
如果他不会因此停止,那她有什么立场说嫉妒;如果他因此而停止,她更没有资格说嫉妒,因为那代表他给了真心,她却不一定能相对应的付出。
「说你嫉妒。」
「好!我好嫉妒。」顺着他的话。
她不甚真心的语气惹得他哈哈大笑,进而紧紧抱住她,这些年最让他感到不肯定的就是她。
他就算肯定了自己的心,却依旧无法肯定这个女人,所以他种种愚蠢的举动都是因为他想要追逐这个女人的心。
这场拔河他输了,他先输了自己的心,而赢定他的心的是这个聪明的女人。她不要感情,只要陪伴:但他却贪心到除了要她的陪伴,更要感情。
好……如果这场风暴有过去的一天,他会亲口告诉她这件事,不管她会怎么笑他,不管她会怎么消请他,他都一定要说。
就说不只一世的陪伴,他也要她一生的感情,没有感情,人怎么可能永远陪在另一个人身边?感情与陪伴,难以别论。
就如同当年,他出于冲动的开口,希望她跟他回美国一样。
他一定要开口,只要风暴过去,只要风暴可以安然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