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致芳确实在沈怀望心中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甚至是第一个让他渴望能有下一次见面机会的女孩。
在美国,他碰过很多的女孩,当然也谈过几次感情,但就是不曾碰过这样冷静、沉稳的女孩,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足以让他玩味良久。
他知道自己在别的女孩眼中就像是一团迷雾一般,难以看清,或许是因为他的出身使然,或许是因为他的个性使然,旁人都难以掌握他,弄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碰到陆致芳,他发现她也是一团迷雾,让人看不清。不是她的出身背景让人看不清,事实上,她的背景再简单不过,自幼父母双亡,与姊姊一起住在孤儿院相依为命,除此之外,别无可谈之处。
但是他还是会好奇是什么经历、什么背景,让这样的女孩年纪轻轻就懂得帮助弱小,就能够沉稳,甚至冷眼看待周遭的一切?
她看起来很冷,冷到当她用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待周遭的人事物时,他常怀疑那眼里毫无温度。可是他会怀疑,她的心呢?是否这样的女孩,连心都是冷的?她的冷,是冷静,还是冷酷?
沈怀望真的感到好奇,这阵子听阿姨说了很多有关陆致芳的话,当然都是好话,听得让人热血沸腾,实在佩服这样一个女孩。
阿姨说,致芳几乎每天下课都会来帮她的忙,整理捡拾来的垃圾帮忙清洗,甚至常常陪着她走好远好远的路到资源回收场去变卖换钱。
他佩服这个女孩的善良,却难免好奇她是怎么想的?像他,单纯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当年也从事类似工作,所以当他在马路上看见阿姨一个人弯腰辛苦捡拾垃圾时,他不能自己的走上前帮忙,因为这让他联想到自己的母亲。
沈怀望没有发现,他竟然对一个女人感到好奇,这个女人还称不上是个女人,她才十七岁,小了他三岁,顶多是个女孩。
往后的几天,他每天都会碰到她,两人开始有更多的机会聊天,当然话题免不了会碰触到彼此的出身,而他也当然尽量避而不谈。
不过让他讶异的是,这女孩竟然懂得察言观色,看他不愿意谈,也就不再追问。她不像过去他交往的女友,总爱问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他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有不有钱……最后一个问题才是她们的重点。
见他语带保留,甚至有所回避,陆致芳也就不再追问;对于她的不再追问,他很感谢,但还是好奇,难道她真的不感兴趣?「你……真的不好奇?」
「好奇什么?」
「我的出身、我的家庭……」
「你想讲就会想,你不想讲,我好奇也没用。」
沈怀望淡淡一笑,「听起来,你好像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确实没有。」反将他一军。
皱眉,「女人,大话不要说得太早。」
「不会太早,因为就算再过几天,我还是会说同样的话。」
「你这女人,反应这么快干什么?」
她对着他露出灿烂笑容,「你前几天不是还称赞我反应快?怎么现在又怪我反应太快?」
「我……」
「你们男人怎么变得这么快?我看男人才善变。」
沈怀望一句话也回不了,只能独自生闷气,他对自己的中文能力很有信心,但现在碰到这个女人,他反倒像是不会说话一样。
沈怀望嘟着嘴,显然对于自己败下阵来感到懊恼;陆致芳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自己表面上看似镇定,实际上心里是笑到不能自己,这点可以从笑意已经传达到她的眼里看出,虽然她尽量装出冷静的模样。
他猜想这女人大概无所畏惧,光看她总是一派冷静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她会害怕。
初次见面那一晚,他在公园教训那些欺负阿姨的混混,当时她其实也称不上害怕,不如说是惊讶。
要说真正见到她害怕的模样,是在有一天晚上……当时陆致芳刚下课,到阿姨家帮忙整理,一个钟头后她回孤儿院。
要回孤儿院有两条路,陆致芳都选择走比较靠近大马路的那一条路,而不走另外一条较为偏僻的路,因为那条路上聚集着几个游民,看起来都非善类。
甚至有一次她走那条比较偏僻的路,还被那群游民骚扰,如果不是她脚程快,三步并作两步,甚至用跑的,她大概就逃不过那群游民的伤害。
因此后来她都提醒自己,尽量在天黑前回狐儿院,如果真要晚点回去,也绝对要走在有人群的地方,出事了也方便求救。
可是这一天,她竟然忘了这件事,走上了那条偏僻的路。等到她想起来的时候,这才惊觉自己太不小心了。
看看前后,一个人也没有,此时就算吼叫可能也不会有人理她,陆致芳咽了口唾液,开始感到心慌。
现在天也黑了,这一带路灯也常常坏掉,四周环境昏暗。她深呼吸,不能多做停留,不然一定出事,既然已经走进来了,就硬着头皮走到底。
陆致芳迈开脚步往前走,甚至釆取小跑步的姿态,只希望今天晚上够幸运,别碰到那群上次骚扰她的游民。
然而事与愿违,就在她经过转角时,前方一盏忽明忽灭的路灯下方就聚集着三、四个游民,他们交头接耳,似乎正在谈论着什么,甚至还放声大笑,旁若无人,也不在乎他人眼光。
尽管昏暗,但陆致芳清楚看见其中有一个人就是上次骚扰她的游民。想起上次的恐怖经历,她的心跳瞬间失速。
脚步不敢停下来,甚至有加快的趋势。她幻想着自己可以飞也似的从那群人身旁穿梭而过,如果能这样就好了……
可是恐怖的事还是发生,那群人看见她,竟然就这样将她拦了下来。陆致芳吓到脸色瞬间发白,身体不自觉的发颤。
「小妹妹,跑这么快,要去哪里啊?」
「小妹妹,你长得好可爱喔!是不是住在附近的孤儿院啊?」
他怎么知道?但陆致芳仍旧不敢言语。
「干嘛都不说话啊?」「……」
陆致芳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一心只想逃过这群不速之客的纠缠。她想放声尖叫,又失望的认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还有谁能来救她?
难道她本来就应该被骚扰、被欺负吗?
幸运的是!绕过转角,走出小巷子,前方路灯大放光明,也有着人群。她依旧不停奔跑,不顾四周好奇看着她的眼神,不停想要逃离纠缠。
终于她回到了孤儿院,站在围墙旁,靠着墙气喘吁吁,想要平复恐惧的情绪,然而替代恐惧的是悲伤。
她悲从中来,眼眶泛红,开始自怨自艾,难道就因为她是孤儿,活该这样三番两次被欺负吗?
她不敢跟姊姊讲,怕姊姊担心,更怕姊姊个性冲动,会直接跑去找那些游民算帐;她也不敢跟院里的师长说,毕竟是她不懂得保护自己,一个女生这么晚了不应该一个人走暗巷。可是她做错了什么,要这样被欺负?
吸着鼻子,泪水已经蓄积在眼眶中,她努力克制情绪,就怕下一秒钟会崩溃痛哭。这不是她的个性,哭泣也不是她处理事情的方法,那是到无路可走了,才放纵自己流几滴眼泪……
「你一个人在这里哭,能解决问题吗?」
抬头,陆致芳看向说话的人;映照着背后的路灯,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像是可以给她安慰,像是伸出一双手臂紧紧抱住她,挡掉所有可能的伤害与攻击。
是他……
沈怀望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他双手抱胸,表情看来平静,但走近看便能发现他眼中那不断燃烧起的火焰,象征他内心的愤怒。
陆致芳擦掉眼泪,深呼吸平复情绪,然后看向他,不知怎的,看见他,她的心就恢复了一半的平静,再开口时至少语调没有颤抖。「你都看到了?」
点头,「本来想出手帮你揍那些家伙一顿,结果你跑得太快了。」沈怀望凝视着她,专注看着她眼里的一切情绪变化,知道她已恢复镇定。
但也透过这样强自镇定的表现,正巧证明她刚才经历的恐惧,况且就算她表面上恢复平静,但她脸色也是白的,眼眶还是湿的……
该死!那群该死的混账,竟然让她吓成这样……该死!
她轻轻摇头,「算了,是我自己太不小心,忘记那里很危险,还走那条路回来,以后多注意就好……」
「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是第一次骚扰你?」听出端倪,急急追问。
「……」
「说话啊?」
「对啦……」她轻轻点头。
沈怀望不敢置信,「你都没跟任何人反应吗?」
「反正也没事,说了只是让大家担心,我自己小心一点就好。」莫名的,她就是想说出自己的情绪,「我只是在想,如果今天我不是孤儿,他们还会不会这样欺负我……」
「……」默然无语,只是专心听着她发泄情绪。
「我知道我这样子看起来很愤世嫉俗,可是我还是常常在想,如果我的父母都还在,我不需要住在孤儿院,他们会不会比较不敢欺负我……」
那群游民看来也知道她住在孤儿院,知道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骚扰她?如果她的脚程再慢一点,她会不会就逃不过狼爪?
看若她,皱眉听着她说了这番悲观的话语,沈怀望点点头,接着他走上前牵住她的手。「跟我走。」
「去哪里?」
「解决你心里的恐惧。」
她听不懂,只能被他拉着,半推半就跟着他走。陆致芳边走,感受到他紧握着她的手的力道是如此的坚定,她竟然难以抗拒,更无法挥开。「到底要去哪里?」
「找那群混账,把问题给解决。」
陆致芳一楞,脸色瞬间发白,「你疯了吗?干嘛去找他们?」
「你不需要为了这种人渣感到恐惧,更不需为了他们感到自卑,所以我要带你去找他们,解决你心里的这些情绪。」
「那……你要怎么做?」
沈怀望只是紧紧牵着她的手,「反正你跟我走就对了。」
陆致芳只好跟着他,一步一步走回方才惊魂之处,不知怎的,这趟走回去她内心的恐惧确实少了许多,可能是因为有他陪着。
但相对的,她开始感到忧心,如果真的碰到那些游民该怎么办?对方至少有三、四个人,就算怀望陪着她,他们也才两个人。
她是宁可不要去惹那些牛鬼蛇神的,能避则避,就算心里对这种人也感到不屑,但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对付他们,总之自保最重要。
走了五分钟就看到前方昏暗路灯下,四个人围着一个人,被围在中间的人身形明显矮小,顶多只有国小年纪。
陆致芳一看就看出来那四个人就是刚才骚扰她的游民,而现在这群游民找到新目标,竟然在骚扰一个国小女童?
「他们要欺负那个女孩!」
沈怀望咬牙切齿,「我看到了。」
他放开手冲上前去,在那四个人渣要把小女童抓走前狂声怒喝,让那四个游民吓了一跳。同时他挥出拳头,一拳就将其中一人击倒在地。
现场陷人一片混乱,沈怀望竟然毫不畏惧,一个人单挑这四个游民;陆致芳也忘了恐惧,赶紧上前带走满脸泪水,已经吓傻的小女孩。
「你赶快走,以后记住不要走这边。」
小女孩不敢多说话,仿佛大梦初醒,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影。
陆致芳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出手帮忙,只能看着沈怀望跟那四个人缠斗在一起,他只有一个人,当然挨了几拳,但他年轻,身强体壮,而且打架经验似乎相当丰富,没两三下就撂倒其中一人。
「You son of bitch!」沈怀望气愤至极,甚至嘴里还不断飙着英文的赃话,只是情况紧急,陆致芳也没心情纠正他。
「怀望,你小心一点……」
话才说完,沈怀望就吃了一拳,痛得他闷哼一声,但他不服输,立刻还以颜色,用千百倍的愤怒与气力回敬到对方身上。
一场混战下来,沈怀望确实因此伤痕累累,但他没有倒下,反而是对方倒成一片,每个都躺在地上哀号。
击出最后一拳,最后一个游民也倒在地上,沈怀望喘着气,一脚踩在对方肚子上,大声狂吼,「再来啊!你们这些人渣。」
举起脚重重往对方肚子踩下去,「连这么小的女生你们都要欺负,简直是废物。
陆致芳常常见识男生打架,像是孤儿院罕的男生便常跟院外的人打架,她总觉得打架不是一件好事,但现在,她竟然打从心里佩服眼前这个里生,觉得他真的是太厉害了,果然伸张正义,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