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医院长廊里,几乎已没有人在走动,每间病房的门也都已经阖上,没有任何声响,周围静谧得让人害怕。
梁杰盛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许久,一动也不动。
直到一声突来的雷响惊醒了他,才缓缓转过头望向外头那一片漆黑里闪烁的阵阵金色光芒。
他又定定地看了好久,终于起身离开这气氛沉重的地方。
席文宣躲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跟着他的脚步走上医院顶楼,看见他推开厚重的顶楼大门——
哗啦啦的大雨声传了进来,光听声音就可以知道这场骤雨下得有多大,而他竟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席文宣拧起眉,快速跟上,站在门口处往望外。
夜半的医院顶楼只有几盏灯,滂沱大雨加上光线不足,几乎让梁杰盛的身影完全融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他一个人仰望着黑暗中透着诡谲深蓝的天空,让大雨全数落在自己的身上。
看着这一幕,她心一紧,说不出的心疼全都纠结在胸口。
一阵风吹过,那凉意冷得让席文宣忍不住打颤,看着那个一动也不动,傻傻的站在空旷的顶楼正中央让雨淋的男人,她的眉头几乎要打结了。
十月的寒风加上骤雨,他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环顾四周,这楼梯间里打扫的干净整洁,别说雨伞了,她连一张纸屑都找不着。
心一急,她索性也直接走入大雨之中,往那道孤寂的高大身影走去。
才踏出一步,她已经全身湿透,呼啸的风一吹过,全身更是泛起鸡皮瘩疙。
她好不容易来到他身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轻唤,“杰盛。”
梁杰盛像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也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只是仰望着不断落下雨滴的天空。
席文宣她看着他几乎看不出表情的侧脸,再唤,“杰盛,你这样会感冒的。”
大雨打在身上,除了冰冷之外还让人觉得疼痛,这让她明白他根本是存心要折磨自己。
梁杰盛充耳不闻,任由风雨侵袭他的身体,也放任蚀骨的痛吞噬他的心脏。
他不笑也不哭,像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像,什么也感受不到,这样的他让她很担心。
“杰盛,算我求你,你不要这样伤害自己好不好?”席文宣慌了,站到他面前,两手抓住他的手臂摇晃,试图争取他的注意。
她知道这一刻他有多难受,但是见他这副模样,她更难受。
他低下头,看见那张焦急担忧的小脸,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没有走。”自始至终,她都留在医院里陪他,都在一旁关心他的状况,因为她知道他承受不了梁老爷过世的打击,而这一次她要陪在他的身边,不让他一个人难过。
“不要理我,你走。”他面无表情地挥开她的手。
“要我走也可以,我们一起走。”她毫不在意他的冷酷,只想把他带离这个地方。
梁杰盛不耐地皱起了眉,终于失控暴吼,“你不要管我行不行!”
他沉默了一整个下午、一整个长夜,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将情绪爆发出来。
席文宣被他狂吼的嗓音吓了一跳,但这并不足以吓退她。
这样也好,能够发泄情绪,总比将所有的悲痛都闷在心里好。
“不行!”
“我叫你滚,你听不懂是不是!”他再次暴吼,甚至冲动地推了她一把,她没有防范,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差一点就要跌倒。
从不在人前示弱的他,不想自己这狼狈的模样被人看见,胸口里那灼热的痛连这冰冷的雨也无法抚平,此刻的他,根本无法思考也无法冷静。
“我不滚,如果站在这里淋雨就是你承受伤心的方式,那我陪你。”她稳住身子,坚定地望着他。
“我不需要人陪。”他冷漠回视,声音透着沙哑,听似平稳的语调其实充满了紧绷,那双深邃的黑眸充满血丝,那好看的脸庞强忍悲伤,看得她的心很痛。
“你想哭就哭,在我面前你也一样不必伪装。”她轻捧他的脸。
“我没有哭,那是雨……”
他紧咬牙根却抑不住那声哽咽,他缓缓闭上双眼,让眼泪和雨水随着睫毛滴落,顺着刚毅的脸庞滑入轻捧他双颊的小手。
“我知道,那是雨,我知道。”流入掌心的那一道温热,让她的心更酸涩难受。
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将那高大的身躯拥入怀中。
“杰盛,有时候失去并不代表真的失去,我相信爷爷还是留下了最美好的回忆在你的心里,他会永远活在你心中,只要你记得任何一个与他相处的片段,在你需要的时候,只要想起那些,就可以温暖你的心。”
梁杰盛静静听着,默默将怀里的娇小身躯抱紧,那温暖踏实的感觉就像是在汪洋大海中飘浮已久,突然找到了浮木的感觉,好像只要紧紧抱住了,就是找到他能靠岸的地方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哽咽的沙哑沉嗓在她耳边低声泣诉,她将那宽厚的身躯拥得更紧。
“不会的,你还有我。”
哗啦啦的水声从浴室里传出来,席文宣一边切姜片一边煮开水,打算煮一壶热呼呼的姜茶给里头的男人暖暖身。
如果不是她淋雨淋到后来喷嚏连连又浑身打颤,梁杰盛也不会发现她的异样而回过神,理智回笼的他一留意到她在他的怀里发抖,终于愿意离开医院顶楼,但浑身湿透的两人没办法这样回到病房,最后席文宣决定带他回自己家,比起他家,她的住处距离医院更近。
浴室里的水声还没停,厨房里的开水已经滚了,席文宣虽然头发还是半湿状态,但是早已经换上一身干衣服,她熟练的放糖、放姜,将火候调整到适当的大小,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回到房间拿了手机拨号,不过没人接听,她挂断后又发了简讯,然后呼出一口大气,拿了条毛巾走出卧房。
她偏着头让长发垂落一侧,正要开始擦拭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时浴室门拉开,走出一个下半身只围着米妮图样浴巾的性感半裸男。
席文宣预期自己会目睹这可口的春光,望着那平坦结实的小腹,顿时怔住了,连手上的动作都忘了继续,唯一的反应是偷偷咽了口口水。
女性化的米妮图样浴巾丝毫没有减损那性感到爆表的男性魅力半分,她的视线不好意思再往下看,只好往上欣赏了。
目光刚刚准备要移到那伟岸的胸膛,一声叫唤把她的理智从八千里外给叫了回来。
“宣宣。”
“咳……”席文宣被来不及吞下去的口水呛到。天啊,太可耻了,她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可以盯着他流口水?就算她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也不能这样啊!真是太不矜持了!
“你怎么了?”梁杰盛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给遐想了,迈开长腿朝她而来。
“没没没事!”她紧张地立正站好,一不小心还把手上的毛巾给掉了,她弯身捡起毛巾,正打算挺直腰杆站好,她下意识抬头——
可爱的米妮近在眼前。
席文宣怔了两秒,小脸倏地爆红。
“宣宣?”低沉迷人的男性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惊得她立刻回神,直起身,僵硬地扯出微笑。
梁杰盛看着她红红的小脸和尴尬僵硬的神色,再低头瞧了眼下半身的浴巾,俊俏的脸庞有些不自在。
白浴巾、黑浴巾、蓝浴巾,什么都好,只要是素色的都不会太怪,但她塞给他的偏偏是一条有着米妮图案的浴巾。
当他洗好澡要围上它的时候,实在觉得这梦幻的东西在他身上未免也太违和。
但他别无选择,除非他要光着身子走出来。
“那个……衣服正在烘,再一个小时就干了。”席文宣结结巴巴的说。
梁杰盛点点头,对这件事没有意见。
一进门,她就推着他去洗澡,他本来不肯,坚持要她先去洗,她是女孩子比较娇弱,湿着身体万一着凉怎么办?可是她却强硬的塞了条浴巾给他,直接把他关进浴室,他只好先洗。
再次低睨她那头半干的发,他微皱眉,有些不悦地问:“你怎么可以这样?”
“啊?”她呆愣地瞅着他,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为什么没把头发吹干?”那好听的声音里带着指责与心疼。“会感冒的!”
早知道她不会立刻吹干头发,他就不会先进去洗澡了。
伸手拿过她手上的毛巾,再走近一步,自动自发抬手擦拭那一头乌黑秀发。
席文宣傻住了,视线平平直视过去是他宽阔的胸膛,她有些紧张地吸了口气,盈入胸腔的是混合着沐浴乳香气的男性气息,他的双手在她的发间穿梭拨弄,两人的距离近得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体温。
她原本只是一心想着要让他赶快洗个热水澡,不然他会感冒、会生病,万万没有想到后续会有这么尴尬暧昧的场面。
天啊,她突然觉得好热!
梁杰盛完全没发现女友的异状,突然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吓得一直心猿意马的她瞬间僵硬身体,动也不敢动。
“宣宣,对不起,吓到你了。”想起一个小时前自己大声暴吼要她滚的事,他就觉得抱歉。
他失控了,可是他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
爷爷在他面前断气,奶奶也因为承受不了打击而晕厥在他怀里,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毫无心理准备,根本不知如何去面对。
但是再怎么难以承受,他都必须要承受,否则若是连他都倒下,那奶奶该怎么办?
“我的父母在我十二岁时遇上一场船难,双双丧生,在那之后,爷爷和奶奶对我来说就是另一对父母,他们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真的很爱他们……”想起爷爷那双从温热到冰冷的手,他再度红了眼眶。
就算他再坚强,也做不到像平常一样冷静。
强壮的双手搂得席文宣有点痛,她微拧柳眉,身体被搂得发疼,心里也因为这个总是习惯压抑情绪的男人而发疼。
他太过坚强,总是一个人面对一切,面对公司的事务,也面对庞大的梁氏家族斗争。
商场的现实残酷与站在顶峰的孤寂,让他忘记了笑容,也使他成为一个习惯摆出冷漠姿态的男人,可是她知道,真正的他并不是这么冷血的人。
他也是个正常人,会哭、会笑、会痛,只是太久的压抑,让他忘记这些本能而已。
“没关系。”席文宣抬起手,也将他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