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大老板的书房?
津妤敲敲门,却没听到响应,同时她发现门根本没关上,还留了一道缝,这是要她直接进去,还是他单纯忘记关门?她慢慢贴近门缝,一只眼睛溜溜转着,惊奇的发现他的书房很古代。
“桌上那些不是文房四宝吧?”她看得啧啧称奇,用气音自言自语,还煞有其事的猛摇头。“清朝人呐,改天请老板写副喜庆点的春联给我吧,反正过年快到了,噗。”
“文房四宝招惹你了?”
冷冷嗓音自背后窜起,津妤当场宛如受到电击,背脊猛地发凉,五官扭成一团儿,皱缩得像还没泡开的茶叶,迟迟不敢回头,她深深吸了口气,堆起满脸笑意,这才缓缓旋过身,面对老板大人时,脸上笑得像热水淋上了茶叶又晃了两下,叶片瞬间舒张开来。
“老板,您听到啦?”她说话的音量只比蚊子叫大上一丁点而已耶。
黑胤睿喉咙底发出不明的轻哼声,冷眼看着她心虚的模样。胆敢说那些话的人,胆量就这么点大?
津妤小心翼翼的陪笑,刚被老板抓到小辫子,装乖才是王道,现在她就像站在薄冰上头,丝毫大意不得。
“这杯给你。”他把手中其中一杯红酒递给她。
“给我?”她瞠大双眼,浑身一抖。
有没有搞错?老板大人亲手替她倒了杯红酒,这意味着什么?该不会跟饭桌上的鸡头有相同涵义吧?
“老板,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就、就……”她急得脸色发白。“就只是敲了门没有听到响应,想说看看您在不在里面,我没有要偷窥的意思,真的,我相当尊重老板您的个人隐私。”
“是吗?”黑胤睿抿嘴,神色正经严肃,眼底藏着笑。
“千真万确!老板,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还要我替你拿多久?”再不转移话题,恐怕她都要急得哭出来了。
“啊?”她愣住。
他拿高酒杯,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
“喔,谢谢老板帮我倒酒。”津妤伸出双手,恭敬接过,仰头,咕噜咕噜一口气干了。“哈,酒很好喝,谢谢老板。”
黑胤睿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低哼道:“李津妤。”
“是,老板。”她双手握着空酒杯,抬头,战战兢兢的看向尊贵的老板大人。
“你很渴吗?”
“啊?”津妤下意识看了眼空酒杯,直觉他在说这个。
“要不要连我的一块享用?”他把手中自己的那一杯递上前,眼中闪烁捉弄人的精光。
“不用了,我不会喝酒。”她举高双手,晃个不停。
不会喝酒,还一口干掉六分满的红酒?黑胤睿觉得好无言。她果然是完美的天兵典范,他完全不懂她脑袋里在想什么。
“老板,您找我想谈什么?”她赶快转移话题,在老板面前说话真辛苦,随口哼一句春联都能出大事。
“进去说。”黑胤睿推开门,朝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津妤慢慢游入凶猛生物的私人领域,约莫五十坪大的空间,一半像古物博物馆,林立一个个直抵天花板的玻璃橱窗,里头陈设故宫才能看到的骨董花瓶或字画;另一半比较亲民,两张大桌,一张上头摆着高科技通讯产品,另一张放着文房四宝,彷佛书房主人常在上头练字,才专门摆放了这张桌子。
原以为老板的书房应该有个酒柜,不然像电影演的那样,有个撞球桌,或是一组招待客人的沙发,但这里没有沙发,只有两张桌子和两张椅子,她不晓得自己要坐哪儿。
她警醒的睁大眼,不想进入博物馆探险,更不可能靠近高科技产品,万一突然跳出一封高度商业机密的信件,那就不是单单不妙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她思来想去,结果还是不得不走回危险的老话题,“老板,您的毛笔字写得真好,简直可以媲美书法大师。”
津妤为了远离其他两个选择,只好靠近文房四宝,她看见上头的宣纸写了几个字,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对象全都摆得一丝不苟。
“媲美?”黑胤睿冷冷扫去一眼。
她再次浑身发冷。她又说错话了吗?
“你身为公司员工,却不知道自家公司老板在书法界占有一席之地?”他走到她身边,高傲的道。
津妤诧异的张大嘴,转过头看他默默喝了口红酒,举止从容优雅,用力吞咽口水,脑袋一阵晕眩。
老板不关在高塔之上用功赚钱,居然超展开到书法界去?最糟的是,她居然没搜集到这条八卦消息,还被老板当场抓包!
见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黑胤睿微微扯动嘴角。“书法只是兴趣,你该不会以为我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吧?”
怎么又改口供?到底什么是真,哪个是假?津妤愁得猛皱眉,盯着老板大人那似笑非笑的模样,觉得精神似乎要错乱了。
“虽然不是大师级人物,但写副喜庆春联这点功力应该还是有的。”他走到桌子后方,放下酒杯,作势拿起毛笔要挥毫。
“老板,我刚刚只是随口说说,您大人有大量,听过就忘了吧!”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开窍了,莫名发现他不过是在耍着自己玩。
他看着她,轻哼一声,“是吗?”
“是啊。”所以请您快快忘了吧。“老板,您找我是想谈柏恩的事吗?”山不转人转,老板不转她转总可以吧?不快点把老板的注意力拉离危险话题,她实在怕弄个不好会丢掉饭碗。
“你出于哪一点,觉得我是柏恩的父亲?”黑胤睿拿起酒杯,轻啜了一口红酒,勃根地特殊酒香盈满整个口腔。
“其实没什么基本判断基础,因为你们住一起,很自然有这样的联想。”津妤乖乖的照实回答。
意思是压根没多想,只是单纯按照常理推断?他静静的瞅着她,正在考虑要对她开诚布公到什么程度。
她被他看得浑身发热又发毛,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过了好半晌,黑胤睿抛出一颗震撼弹。“我是柏恩同父异母的哥哥。”
“同父异母的哥哥”津妤倒抽口冷气,脑袋微微发晕。这种事关老板家族重大的隐私,跟她这枚小小螺丝钉说,真的好、好吗?
“柏恩的生母生下他后没多久就过世了,他是由外婆一手带大的,听说家里以前靠卖烤地瓜维生,因为太穷,几乎和所有亲戚断绝往来,后来外婆操劳过度病倒,才打了女儿生前留下的电话,联络伯尔尼的生父,也就是我父亲。”
她保持沉默,内心有两股力量正在拔河,想更了解柏恩,却又不想知道老板家太多私事。
黑胤睿像没注意到她内心的挣扎,接着续道:“柏恩虽然是我弟弟,但也是我母亲心中的痛,父亲考虑到母亲的心情,不敢光明正大的把柏恩接回黑家,三年前父亲拜托我做柏恩的监护人,并向法院声请改定,由我负责照顾他直到他成年,在这之前,柏恩曾经和他们短暂生活过几个月。”
津妤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有钱人家的家事还真不是普通的复杂。
“柏恩还是个孩子,从父亲口中知道这些事后,知道黑家容不下他,原本就处于叛逆期的他变得更加离谱,成绩永远处在低谷、天天在学校打架闹事,被勒令退学好几次,现在这间学校是我和父亲的母校,父亲捐了笔钱,学校才肯让他继续就读。”
“柏恩原本的家庭是什么样?”明知道不该多问,当她问出口后,才发现自己想更了解柏恩多一点,只好把老板这档事放一边,暂时淡化忽略。
彷佛正在评估什么,黑胤睿沉吟两秒钟,才缓缓回道:“听说他母亲以前是公司的总机小姐,和父亲在一起后,公司内部传得沸沸扬扬,连我母亲也亲自到公司走动过几次。后来柏恩的母亲在公司待不下去,索性辞职到餐厅打工,却发现怀孕了,她告诉我父亲,没想到我父亲要求她拿掉孩子,从此她就失去联络,十多年后,我们才知道柏恩的存在,他外婆过世前,父亲曾到医院探望过她,得知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辛苦,但柏恩的外婆省吃俭用,努力存钱让柏恩学琴,还直夸柏恩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请父亲好好照顾他。”
“跟我老妈一样省吃俭用……”津妤小声咕哝,感觉自己和柏恩又更亲密几分,想把他推上音乐殿堂的决心更加坚定。
“柏恩在黑家待了几个月已是极限,刚到我这里时,浑身是刺,面对我时总是怒气腾腾,一句话也不肯说,可不知为何,看见他这样,我竟然一点也不意外。”黑胤睿冷冷一笑。
他的不意外,却让津妤相当意外。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杯酒的关系,她体内兴起一波波热浪,抬起手,摸摸脸颊,竟烫得吓人。
不是吧,才喝半杯就有这么大反应?
“父亲的懦弱好色,母亲的强势冷漠,要不是从小习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一般人恐怕很难适应,更何况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母亲受够了动不动就必须帮父亲处理这些杂事,对柏恩的态度可想而知。”
等等!“要不是从小习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津妤皱眉,想开口发问,无奈脑袋热烘烘的很不好使。
“把柏恩送到我这不到两个月,父亲又搭上嫩模,母亲彻底抓狂,两人约出去谈判,父亲开车到山上别墅,半途被一辆超速大卡车正面撞击,两人当场丧命。”他以惊人的平静语气陈述。
她则听得满脸愕然。
“我会遵守和父亲的约定,照顾柏恩,直到他成年。”黑胤睿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她听,不如说是再次叮嘱自己。
“之后呢?”津妤问。
他不动声色,沉静的看着她涨红的脸,是因为红酒,还是其他?
“就完全不管他了吗?”她皱眉看着他,一堆话梗在胸腔里作怪,不吐不快。“柏恩从没机会选择自己的人生要怎么过,虽然他是你父亲和外遇对象生的孩子,你可能也只把他当成暂时的弟弟看待,可是你不觉得你们之间的缘分很微妙吗?”
他冷冷睨着她,没说话。
津妤才不在乎他的反应,她还有话想说,“我很难想象父亲和外遇对象生下孩子,变成我弟弟是什么感受?因为我爸很早就过世,从我有记忆以来,就只有妈妈跟妹妹,可是常常会有短期性的弟弟妹妹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短期性的弟弟妹妹?”他皱眉。
“嗯,小时候老妈要照顾我跟妹妹,没办法出去工作,就帮人带小孩,明知道这些弟弟妹妹只是短期的,过一段时间就会回到他们原本的家,我还是会把他们当成真的弟弟妹妹相处,可是等他们开始上小学后,就不会再来我们家,这种事不管经历过几次,我还是会很舍不得,有时候还会很白痴的躲起来偷偷哭。”
这一点也不白痴!黑胤睿看着她,却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啦……”津妤快速看他一眼,低头,把视线定格在宣纸上的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可是柏恩是个很乖的孩子,像我煮饭时,他会自动自发帮忙,我想,这应该是他以前常帮外婆的关系,一个懂得孝顺的孩子,不可能坏到哪里去,换作是我遇到这些事,说不定会变得比他更叛逆也不一定。”
这是什么说话口气,把他当成幼儿园里的孩子?他挑高右眉,没吭声,由着她往下说。
“或许您会觉得真心接受弟弟,没考虑到母亲的感受是不对的,可是您父母都不在了,你们兄弟俩还真真实实活着,做错事的明明不是你们,为什么要变成你们互相折磨?”她越说越气愤,“简直一点道理也没有!”
黑胤睿愣愣看着她,轻声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津妤不只知道自己正在说话,还热血沸腾,脑袋发热,她抬眼看他。“拜托你不要太死脑筋好不好?活动活动你的大脑,我说的是启动感性那部分,不是理性喔,明明是有血亲关系的亲兄弟,搞得比跟陌生人的关系还糟,不是很奇怪吗?”
黑胤睿失笑摇头,她才喝了那么一点酒,就醉得口不择言,还敢对他说教?他目光下移,专注的瞅着她的脸,低声警告道:“李津妤。”
“干么?”她大剌剌的反问。
“虽然我没阻止你,但也没料到你这么敢说。”
“我说的都是实……啊?”津妤眨眨眼,看着眼前没什么表情的男性脸庞,一脸宛如大梦初醒,终于搞清楚自己大放厥词的说话对象不是路人甲乙丙,而是老板大人。“老、老板,我的意思是……不是要说您不对,而是想小小强调一下亲情的重要。”
“现在才说‘您’,会不会太迟了?”他没好气的轻哼。
“老板……”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啊?津妤皱着五官,垂下双肩,露出忏悔表情。
黑胤睿冷眼看着,发现自己并非真心想纠正她,相反的,他居然开始回想,上回有人对他说出真正的心底话是何年何月?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对她掏心挖肺到这种程度,先前他只打算告知和柏恩有关的部分,并不打算透露和自己相关的任何事。
她……出乎他意料之外,彷佛身上有种力量,能在不知不觉中轻易让他卸下心防。
“今天找你谈,主要是想让你更了解柏恩的状况。”黑胤睿注意到时间不早了,虽然和她还有另外一件事得谈,不过可以暂缓到明天再说。
“老板,请问我可以问为什么吗?”小心翼翼,方为上策。
“你当然有权发问。”他友善的看着她。
“谢谢老板。”她意识恍惚的一笑。
“但我不想讲。”
咦?这不是预期中的答案。为什么?津妤双眼不断冒出问号。为什么不想讲啊?越这样说,她越想知道!
黑胤睿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字慢慢说道:“活动活动大脑,自己想。”
如果想得出来,她还用得着硬着头皮问吗……吓!她顶着又热又胀的脑袋,隐约意识到,自己好像被狠狠将了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