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青疲累的将整个背脊平靠在柔软的小牛皮沙发上,眼皮累得几乎要合上,看着眼前的阵仗,她神经却仍绷紧着,怕只要稍稍一松懈,她将陷入万劫不复,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
不,不能,她非常满意目前自由自在、没人唠叨约束的生活,这可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计画了半年,才好不容易挣来的。
不自由,毋宁死!她决定将这句格言奉为生活的最大原则,所以这回她是铁了心肠,绝对不回去。
扭扭脖子,她整整精神,决定为她的自由捍卫到最后一刻。
吁出一口气,伍青将视线拉到身前,落在半哭泣、半抽噎的大男人身上。
「阿青呀,我的好青青,我的小青青,就算二叔求妳了好不好?」伍汉──伍青的二叔,只差没当场哭跪在地,爬上前去紧紧揪住侄女的双脚。
「二叔!」伍青用力哼了一声,由沙发上站起,一手扠腰。「我不回去,今天不回去,明天不回去,后天不回去,永远都……」
话都还没说完,哇哇的哭泣声已拔地而起。
「二叔!」又喊一声,伍青快疯掉的抬手,摀住自己的双耳。
他也太夸张了吧?大男人一个,不,是老男人一个,居然学小孩子一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给谁看呀!
「二哥,你别哭了,在小青面前哭哭啼啼,多难看。」见状况就要一发不可收拾,另一个站在一旁的男人终于走过来,他叫伍唐,是伍青的六叔。
「还是六叔通情达理。」一听,伍青放下摀着耳朵的双手,难得的咧开几天以来的第一抹笑。
「别想灌我迷汤。」伍唐一点也笑不出来,一张脸绷得死紧。「妳真这么狠心,一点也不愿意让步,不顾老奶奶对妳的左思右想,就是不肯搬回家去住?」
「六叔!」当场,伍青的脸板了起来,双颊气鼓鼓的,像只河豚。「大家都不讲道理就算了,你怎么可以也跟着不讲道理呢?」
她好生气,一对柔亮的眼儿,瞪得圆滚。
昨天是三叔来、前天是四叔、大前天则是五叔,到了今天是二叔和六叔一同出动,她的几个叔叔们轮番上阵前来劝她回家,她不被烦死,也快被吵死了。
「我……」伍唐一时语塞,无言可答。
他一向说一不二,非常讲理,无奈要求他出面的人,是已届八十高龄的老母亲,当儿子的岂有说不的胆子?
尤其说到伍家,在中台湾可颇具盛名,除去富可敌国的大地主光环,还几度获颁模范家庭,是个非常标准的大家族,三代同堂,全家住在占地百公顷的大宅子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然而,若说到伍青,那就更不得了了。
她是伍家长子——伍秦的唯一女儿,也是伍家的长孙女!
长孙女就了不起吗?对别家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对伍家来说,这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事!
伍家几代开枝散叶,儿孙满堂,过年时候围炉,喊一喊,整屋子少说有三、四十人……三、四十个男人!
扣除掉老奶奶和那些婶婶们,就独独只有伍青一人是女人。
几十年过去,伍家生不出一个女儿,还好有伍青一人,意思意思的点缀了下,否则老奶奶会抱憾终老。
于是乎,伍家不重生男、重生女,尤其在伍青的父母因交通意外一起过世之后,伍家人对于伍青的呵护,更是到了病态的地步。
「别你呀、我的,二叔、六叔,就算我求你们好不好,回去吧!」一个月来连续的疲劳轰炸,不累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可是……我们……」两个大男人异口同声的。
「你们回去跟奶奶说,要是她继续让你们来劝我搬回家去,我会偷偷搬走,然后这一辈子,再也不回家去了!」下最后通牒,伍青气得想拉开嗓子大吼。
「小青、小青青,妳别生气,我们现在就回去,马上就回去。」为了怕她说到做到,两个叔叔急忙起身,一前一后的往外走。
「我们回去了喔,妳可不能偷偷搬走喔!」临走前,还不忘声声交代。
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门扉的那端,伍青抬起手来揉揉疲累的眉心,然后——
忍不住的,她开始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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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威全球投资顾问公司」,一家坐落在大台北信义计画区高级办公大楼中,门面相当有时尚感,独具特色的公司。
一早,欧德威一进入办公室里,按照惯例,男助理立刻由电梯口前的座位起身,一路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接过他手中刚脱下的厚外套,转身去将外套挂在壁柜里,回身走过来,刚好欧德威已在办公桌后坐稳,公事包也被非常工整的放在一旁,所有资料被一字排开在桌上。
「阿立,等会儿照着我排的顺序,一一把这些资料回复给这些人。」将卷宗往前一推,欧德威推推鼻梁上的厚重眼镜。
「是的,欧先生。」助理杨立双手背后,站在办公桌前,双眼不敢乱瞄。
他的老板行事一向一丝不茍,就如他外表的装束一样,白衬衫、灰西装裤、灰西装,脸上还戴了副俗到不行的黑色粗框眼镜。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那头梳得油亮的旁分西装头。
杨立还记得,三年前来应征助理时,差点没被老板那俗得要死的装扮给吓得当场吐出来。
明明长得浓眉大眼,却偏偏要戴一副厚得可与水泥墙媲美的黑框眼镜。
明明体格又高又壮,绝不输给时下杂志封面上的猛男,却执意穿着一排扣子扣紧紧的灰衬衫,把那些完美,全都掩盖。
明明有着一张帅到可以让女人们盯着直流口水的刀镌俊脸,却故意搞一个像翻倒沙拉油桶一样的油亮西装头,让人一看就倒尽胃口。
刚来上班的杨立,实在不明白,如果老板不将自己搞成这副装扮,铁定是能吸引更多的女性金主,但他偏偏不肯,还一副非常跩的不屑模样。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杨立终于懂了。
以老板的才能,确实是不需靠外表来吸引人,套句俗话,能看得见他才能的人,才不是只瞧外貌的短识者,才具备了能与他合作的资格。
「亚洲最佳投资理财顾问」这个封号,落在欧德威身上,一点也不为过。
他的眼光独到,分析精辟,胆识过人,这几年来,不仅为将资金交给他管理的金主赚得了大把的钞票,也为自己挣入了相当可观的酬庸。
杨立一直以有这样一个老板为荣,也为身为这家顾问公司的一员感到骄傲。
他们的公司是最小的大公司,一间只有老板和他两个人,年盈余却可达到几十亿的小公司。
「对了,欧先生,今天倩倩小姐会由韩国飞回来。」接过卷宗,杨立回过神来,想起了行事历上的要事。
「喔,对喔,还好你提起,否则我都忘了倩倩今天会回来。」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欧德威脸上绽开难得的笑。
李倩倩,欧德威的女朋友,两人交往了一年多,她是个航空公司国外线的空姐,这次难得放假,欧德威没空陪她,只好让她跟着旅行团到韩国去玩。
「是下午一点半左右到的飞机。」杨立再度提醒。
「一点半……」欧德威面露难色。
一点半他约了一个重要的科技新贵,要洽谈今年下半年度的产业销售趋势。
「欧先生,如果你这次又没去接倩倩小姐的话,恐怕……」恐怕大事不妙,同样的情况,上一回可是足足冷战了约七七四十九天才告终结。
坦白说,杨立对李倩倩的印象并不好。
太拜金、太矫作、太颐指气使,还有虚伪的势利眼,无奈老板似乎被她超缠人的皮功给黏住了,居然也没想换对象交往看看。
「我知道。」眉结一蹙,欧德威一向沉静的脸上,显出难得的倦容。
「那……」杨立不介意到机场去帮忙接人,虽然他真的不太喜欢李倩倩。
「不如,你帮我去赴一点半的约会,告诉对方,明天我回请他吃饭。」叹了一口气,欧德威决定。
「是的,欧先生。」老板都决定了,员工能多说什么?
可怜的老板,如果他肯快一点再找个女友,李倩倩肯定无法像现在一样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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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搬离家里开始,今夜是伍青唯一感到完全放松的一夜。
方才她刚送走了她的三叔——伍魏,依据他今天带来的消息,老奶奶已经妥协了,短期间内不再逼她搬回家里去住,就怕她真的偷偷搬走。
换得的条件是,她每个月至少得回家去一趟,让老人家看看她,确定她在外头住得安全、过得好。
也就是说,从今夜开始,她自由了!而且是完全的自由,那些叔叔们不会再来缠她、烦她。
为了庆祝自己彻底摆脱家里的「哥哥缠」,伍青决定好好的打扮一番,上餐厅去吃顿好料,藉以慰劳自己。
然而,在电梯门打开的剎那,她就后悔了。
她恨不得自己没动过要出门的念头,就算窝在家中随便拿包泡面塞自己的胃,也好过此刻的尴尬。
电梯门当当当的响着,里头一对男女热情的相拥着,男人的手……嗯,还好,但那女子的脚就……
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大胆,但伍青很想冲上前去问她,是不是学过芭蕾,还是武术?总之,她拉筋的功夫一定做得不错,所以才能将腿抬得又高又直,都快挂到那男人的左肩上了。
「呃……对不起!」清了清喉咙,她想不到自己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抱歉打扰了,请继续吧?
顿时,气氛僵住了。三个人、六只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妳。
终于,在伍青觉得自己就要喘不过气来时,那个男人终于开口。
「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麻烦妳先抽回按在电梯键上的手,我的女朋友想上楼。」清咳了声,欧德威咳掉尴尬。
都怪倩倩太热情,他到机场接她回家,停好车,才一进到电梯里,她就在电梯里与他拥吻。
「我、呃、好。」直到这一刻,伍青才算完全看清楚了那个男人的长相。
她火速地抽回按在电梯键上的纤纤玉指,往后退开一步。
她从没见过男人的穿著可以「俗」到这个地步,也许他的身高还可以,但套在他身上的灰色西服,死气沉沉的,好像是她阿公那个年代的人才穿的。
还有那颗是什么头,梳得油油亮亮的,简直拙得可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谁故意在他头顶上倒下了一整桶的油!
可惜了,真可惜!
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那男人身旁的女人,可是个亮眼且明媚的女人,有着一对大眼睛,水汪汪的似两汪水潭,卷翘的眼睫、翘鼻、樱桃小嘴,就第一眼的外貌印象来说,伍青觉得可以为她打个八十分。
「倩倩,妳先上楼去,我跟她说几句话就上去。」欧德威转头在女朋友耳边说了几句,伸手在她的香肩上拍拍,往电梯外走了出去。
不过几秒,电梯门在两个女人同时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关上。
电梯外,独剩下伍青和欧德威两人。
他走向她,这一步跨得大且笔直。
是她的眸光激怒了他!那眼神好像在说,他配不上李倩倩。
就知道这个女人,是个以貌取人的肤浅女人,否则怎会为了物质享受,一再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呢?
他都见到了,稍早去机场接倩倩前,他回家梳洗了一趟,见到她手里挽着一个中年男人,一同步出住处大门。
哼,没想到短短没几日,她又换了一个男人,真是恩客不断!
不过,他不是早说过了吗?他正在等待时机,时机到了,他绝对会当面要求她搬离这栋建筑。
而现在,时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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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青,人跟名字有着极大的差距。朋友都说她的名字过于简单,也过于男性化,连她自己都觉得,父亲好歹也该帮她在青字上加个草字头,让名字女性化一点,好让她的名字与她的外表给人感觉一致些。
但,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是的,答案是非常肯定的。
单单就她美得不象话,能勾人魂魄似的一对桃花电眼,就不知要迷死多少男人;更何况那张精致小巧的脸蛋,如巨匠巧手镌刻出来似的,怕用力一碰,就要碎了;还有纤柔的身型、凹凸有致的曲线,任何女人在她身边一比,马上自叹弗如。
所以,她是美女,百分之百的绝色美女,还是那种美得彷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女。
当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也注意到她的美。
「我注意妳很久了,妳的名字叫伍青。」欧德威沉着声,面色不善的望着她。
脚步忍不住的往后又退了数步,伍青的个性虽不如外表一样纤细无用,但还是让他的话,给狠狠地吓了一大跳。
「我是叫伍青没错,你……你有什么事吗?」什么叫做我注意妳很久了?该不是好不容易逃离了家门,却歹命的遇到变态色情狂吧?
欧德威的双手抱胸,在与她差不多相距了一步左右的距离站定。
「相信妳在住进来的时候,应该看过住户公约吧?」撇了撇嘴,他的眸光变得犀利冷然。
咽下一口唾沫,伍青防备地点了下头。「看过呀!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看过的话,我就直说了,住在这栋大楼里的人,全都是非常自律且有品味的人,如果缺乏以上的两种情操,就算是再有钱,本栋大楼仍然不欢迎这样的邻居进住。」说完,欧德威还习惯性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厚重眼镜。
「喔?」伍青眨了下眼,脑袋里的问号泡泡直往上冒。
他现在说的是土星话吗?还是她突然患了狂牛症,脑细胞一下子被吃空,全都死光光?要不,她怎会完全不懂他的话意?
「妳不懂?」又推了一下眼镜。
虽然她没说,但脸上已明显写着不解。
「呃……是。」伍青老实说,会懂才有鬼咧!
「那么,就别怪我直言了。」是这个女人太假、太会伪装?还是脑壳里全装稻草,真的要人把话给说白、说得难听,她才听得懂?
伍青一脸认真的点了下脑袋。
「以居住在这栋大楼里的住户来说,有钱不过是最基本的条件之一罢了,这栋大楼建立之初,秉持着的就是希望邻居的生活形态能尽量单纯。」他也是这栋大楼的创始人之一。
「所以?」伍青不得不开始觉得,他真是啰嗦,连讲话都要绕个几百圈。
他以为她为何会看上这栋大楼?伍家在台北市区里有不下二、三十间的房子,她会选上这儿居住,看上的也刚好是这里的单纯和宁静。
「妳还敢问所以?」欧德威的目光略略一沉,他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脸皮真是厚如犀牛了。
「我为什么要不敢问所以咧?」伍青总觉得鸡同鸭讲,要不是他脑子有问题,就是她反应神经出差错了。
「妳──」欧德威一手指向她,眼神既锐利又毫不客气的。「我是这栋大楼的主任委员,为了住户的居住品质,我慎重的警告妳,伍小姐,希望妳能在最短的期间内,搬离这里。」
「啊!」伍青眨了好几次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咿咧讲肖话吗?凭什么赶她走?
她又没怎样,在电梯里跟人又亲又抱的又不是她,她不过是按错了电梯的上下键罢了,难道是精采画面被瞧见,他就恼羞成怒了喔?
「请给我原因。」一回过神来,伍青马上板起脸孔,非常不悦的说。
「我以为妳看起来够聪明,没想到还要我将话讲得更白。」欧德威显露出鄙视的眸光。
「你在说肖话,还是装肖耶?」伍青生气了,一手往腰上一扠,一副准备开骂的模样。
欧德威眸光直直地瞪向她。「是妳在装肖耶,才不是我在装肖耶。」看吧,不过才几句话,狐狸尾巴全露了出来了吧!
平时一副纤纤弱弱的模样,装给谁看啊?现在这副凶巴巴的茶壶模样,才是她的真面目!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这三百六十行,并不包括妳这种开门送往迎来的行业,我劝妳早早换行业,别等到暮迟色衰,染了一身病,才怨天尤人的悔不当初。」
大男人的道德观作祟,他不介意顺便训斥她一篇人生大道理。
「你、你……」伍青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他是在暗指她从事特种行业吗?
心里的一团火,急速往上飙涨,若是能喷火或头顶冒烟的话,她丝毫不介意表演一下。
「我之前是不好意思开口,不过……为了大家的住屋品质,希望妳能识趣的赶快搬走。」说完,欧德威又望了她一眼,随即转身要走。
「你给我等一下!」只差没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人,伍青恨恨的瞪过去,恨不得自己的眸光能化作几十把锐剑,剑剑让他毙命。
欧德威顿了一下,停下脚步,徐缓的转过身来。
「怎么,妳想好了吗?打算何时搬走?」
搬你妈啦!伍青的脑子短暂忘了严苛的家教,想直接骂过去,但毕竟没有。
「你凭什么判断我是Harlot?」真想直接冲过去,狠狠的从他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虽然他那颗淋了一瓶沙拉油似的西装头油滋滋的,看来让人退避三舍,但她就是气不过嘛!
「Harlot。」欧德威勾唇一笑,透过镜片扫去的眸光,冷冷地。
终于自己承认了吧!
「这种事情是不需要判断的,任谁一眼都能看得出来!」他的眸光非常不屑。
「你……」伍青气到发抖,抖得脑子打结,连骂人的话都忘了。「你去死啦!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糟糕的臭男人,死馊水头!」
一骂完,她转身就走人。
还出去吗?不了,当然是没心情了。
那,晚餐呢?当然也不用吃了,因为已经气饱了!
说她是妓女?他才是牛郎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