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老板果真如鞋贩子所言,摆明着压榨郎兵的气力。从进了店,就开始要郎兵忙着,上从劈柴、整屋,下至替旅客的马清粪、刷洗,都得全部揽下。
真要把老板交代的那些活儿干完,恐怕也花上数个月的时间。
日子匆匆,半个月过去了……
「老鬼,生意不错嘛!」旅店前头的鞋贩子说。
「早就该这样了,生意早点好,也不用每天杵在这里跟你大眼瞪小眼。」旅店老板送走一名客人,站在门边,一张嘴笑得合不拢。
「你走的屎运,骗到了哑巴神,明明说好只用男的,现在居然全用上了,干脆也叫那小娘子来帮我买鞋好了。」
那男人虽然跛了条腿,但是力气大又勤快,什么粗活都干,而为了不让男人太吃力,那小娘子还帮忙作些轻点的活儿,再加上个男娃儿……虽然长得怪模怪样,对安抚马呀骡的情绪倒挺有一套!
鞋贩子盯住正在摊子旁边,逗着那头没事就爱踢人的凶骡子的宝驹。
「你给我闭嘴!他们吃我的,住我的,当然得做我的工!」
「住破房,每天三餐吃饽饽,这种烂活儿谁要干?要不是人家是老实人,你这样压榨可能早惹杀机了,不然你起码添点零用什么的。」
「你休想要我买你的鞋!无奸不成商,他这么吆喝,无非是想教他买鞋来添他们,也不算他便宜点,最后还不是肥了鞋贩子的腰囊。」
「大叔,我想和他比快。」正当两名「奸商」斗嘴之际,本来和骡子在玩的宝驹居然凑了过来,对着鞋贩子说。
「小兄弟,你总算忍不住了,我瞧你一天到晚在摊前溜过来溜过去,迟早有一天会开口,要比是吧?十枚铜钱呢?」鞋贩子将手掌一摊。
「嗯……这里。」怯生生地递出手里的铜钱。
鞋贩子接过一看,「这里只有七枚铜钱哪,去去去,等凑足十枚再过来,我家大郎可没这么闲!」鞋贩不满足地又将铜钱还给宝驹。
大郎?宝驹望了一下旁正露出一脸鄙夷的青年。固然他心里信心十足,但钱没凑齐,根本连比也甭想比,就连他手上这些,还是羽衣半个月下来省吃俭用,一点一点攒下来给他的。
他真的好想穿新鞋啡!铜铃大眼一瞥,宝驹看向摊上的羊皮鞋子,捧着铜板失望地转身欲进客店。
「喂!等等!」许是改变了心意,鞋贩子叫住宝驹。
宝驹一听,兴高采烈地回过头,嘴更咧得如血盆儿般大。
「我……我可以比了吗?」
鞋贩子搔搔头,有些不情愿,但最后脸将手摊开,「来吧来吧,就这么一遭,下不为例。」其实也不是下不为例,眼前这七枚铜钱和十枚铜钱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不赚白不赚!
宝驹笑嘻嘻地再次递出铜板,并与一脸胜券在握的大郎到比赛起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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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刻钟之后,宝驹兴高采烈地跑回了店里,怀里揣着一双羊皮鞋,手里还抓着七枚铜钱,急关找羽衣。「羽衣、羽衣!快看!我有鞋穿了!」
宝驹在店内的某个角落找到了羽衣,并将刚刚与大郎赛跑的事,一鼓作气地全告诉了羽衣。
「跑赢了兰州第一快腿了?」羽衣问宝驹。
「啡,大郎现在才刚要从山脚下跑回来呢,呵呵。」他得意地笑。
「我就晓得你会赢。」所以她才替他一点一点地攒那十枚铜钱,「走,到后头试穿去。」
羽衣牵着宝驹,到了店后头,找了把椅子要让他试鞋,只是宝驹坐上椅子,却迟迟不肯脱掉脚上的旧草鞋。
「怎么了?不穿新鞋吗?」
「我……」两只脚缠成一气,似乎在别扭什么。
「你要自己换吗?那我到一边去。」从认识他到现在,洗澡、换衣、换鞋,宝驹通常都是避着她和郎兵的,所以她并不觉得奇怪。
羽衣站了起来准备走开,可宝驹却拉住她。
「要我帮你吗?」羽衣问。
「嗯。」
羽衣蹲了下来,开始脱宝驹脚上的鞋,一脱,就瞧见宝驹一般人不同的脚掌,他的脚无五趾,只有形似蹄状的脚掌。
为了不让草鞋松脱,宝驹在草鞋里塞了许多草叶,里头有枯掉的,亦夹杂了几根翠绿的。
宝驹盯住羽衣,心情微微惧怕,好怕她会笑他那只没成形的脚。
「这是这只脚,才能跑那么快,是吧?」羽衣看着宝驹,温煦地笑说,低下头将草叶从草鞋里倒出来。「以后这些草别塞了,改塞这个,脚会比较舒服。」
羽衣从腰间抽出布块塞到宝驹的新鞋里,预备将那些草叶拿至一旁。
「那是七星草,不能丢!」宝驹紧张地将草叶全数抓回。然后将里头翠绿的部分一一拣出。
「七星草?」
「嗯,我就只剩下这些了。」这些草对他可重要了,如果没有这种草,他可能……
「那好吧,草不丢,但是也别再塞到鞋里了,知道吗?」羽衣叮嘱宝驹的同时,也帮他穿好鞋。「走吧,找郎兵去,让他瞧瞧你穿了新鞋的样子。」
宝驹一听,开心地跳了起来,拉着羽衣就往柴房跑,只是到了那里,却见郎兵一个人坐在柴堆上发楞,低头抓着手掌。
两人趋近一看,竟瞧见郎兵的掌心血流如注。
「啡!」宝驹惊叫。
「你们来了。」郎兵急忙以腰带住手掌胡乱缠去,而后将后臂垂至身侧,装作一副无事的样子。
「你的手怎么了?」羽衣问。
「我的手没怎么,只是不小心让些划破点皮,没事!你们……滋──」
羽衣抓起郎兵的手,却小心触及他的伤口,害他痛叫一声。
「怎么受伤的?」
郎兵咬着牙,自齿缝勉强逼出一声:「那把劈柴的斧,终于受不了我的摧残,断了。」
看住郎兵的硬逼出来的笑,羽衣竟是一阵心疼。他的手掌和手腕上,新旧伤痕加起来根本不仅一两道,这半个月下来,他到底受了几次伤,她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一点小伤,不用担心成这样,等一会儿拿药涂一涂就好了。」不去看羽衣拧皱的双眉,郎兵缩回手,站起来将刚刚劈好的柴拾成一堆。
「休息吧,等我拿药过来。」羽衣说。
「不用了,等我把这些弄完再说,你和宝驹先进去吧,这里阳光太晒了。」
「你也休息吧。」羽衣坚持。
郎兵一听,忍不住大声说:「我说这些忙完才……」抬起脸,看到羽衣和宝驹望住他的眼神,他不禁噤了口。
他们不过是在担心他啊,他怎么可以这种方式来发泄他的烦躁?
许久,三个人就这么僵着,直到羽衣转过身,往店里走去。
「羽衣?」她生气了吗?郎兵拋掉怀里的柴,欲跟上去。
「在这里等着,我去拿药,你的伤口不马上清理不行。」进屋之前,羽衣柔柔的声音传来。
她的表情……
不得已等在原地,并找了个阴凉处坐下,郎兵担心地对着唯一的听众问:「她生气了吧?」
但宝驹仅是摇摇头,否定羽衣会生气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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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因为上过药的伤口仍旧肿痛,所以工作到筋疲力竭的郎兵躺上床,却始终睡不着。
因然疼痛难耐,郎兵却拼命忍住翻身的欲望,以免吵醒通铺上的另外两个人。只是这头他闭着眼假寐,却不知隔着宝驹,睡在通铺最内侧的羽衣,也是睁着一双眼,迟迟无法睡去。
视线越过宝驹,羽衣看往郎兵的背影,眼睛瞬也不瞬。她盯住他在黑暗中泛着微蓝光晕的黑发,还有那宽阔厚实的肩幅,脑子里满满都是他一言一行。
郎兵,他是一个表面粗枝大叶,可心思却极度细密的男子,真如同宝驹所说的,他很善良,也许他不擅言词,但对人的好,总直接透过举动来表达。
真性情的人呀,是不是就如他这般呢?
蓦然,原本背对着羽衣的郎兵,竟突然翻身面对她,不过看他紧闭着双眼、微皱着眉头的样子,想必仍在梦乡里吧!
银白的月光,自羽衣身后的一口小窗洒进来,落在郎兵的脸上,将他的五官凸显得更为深邃。
他有对长长的睫毛,直挺的鹰勾鼻,还有张唇办匀薄的嘴。虽然他不常笑,也偶尔会发脾气,但那对她和宝驹而言,都只是担心的表现。
下意识地,郎兵的手探向郎兵,指尖来到他脸畔,只是她并未触及他,而是让手掌的影子游移在他的颊和眉眼之间。
一个汉子,一个有血有肉且有心的汉子,如果可以,她情愿自己是个没有过去,且再寻常不过的人,能够与他和宝驹,就这么平淡地生活下去,即使拮据,亦无所埋怨。
对着郎兵的轮廓浮画许久,羽衣唇间泛出笑意,收回手,轻手轻脚地翻过身去,这时,一直合着眼的郎兵,才睁开了眼。
刚刚他虽然闭着眼睛,不过却能感受到眼前那不停移动的光影。
她在做什么呢?难不成也和他前一刻一样?在辗转之际,脑子里都是想着对方的。
他想起数个月之前,她与他不过还是陌路人,而今却成了他依赖的对象。也许说依赖,对于刀伤、箭伤都已经痊愈的他并不正确,但不可否认地,他已经开始习惯有她的日子,而且对她心生思慕。
羽衣,聪慧温柔的美好女子,她从哪里来?有着什么样的过去?眼前,他不想再追问,就当她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所有的一切,就从他们识得的那一刻开始,她和宝驹,都是他的家人。
「唔!」忽然间,夹在中间的宝驹轻呓了声,侧身过去蹬了羽衣一腿,羽衣因而转过脸来,这一瞧,正好瞧见了郎兵睁得大大的眼睛。
郎兵一怔,本想再背过身去,孰料才蹬过羽衣的宝驹又是一翻身,偏巧打中他受伤的手。
「滋──」忍住痛呼的声音,郎兵抱着手掌翻身下床,跌坐在地了。
可恶!又淌血了!不能再让宝驹这小子夹在中间睡了,连睡着了还不安分地踹左又蹬右的!
「你一直没睡?」
突地,郎兵的身侧伸下了一条白玉的小腿,他猛然抬眼,对上的自然是羽衣一张担心的脸。
「我没事,你继续睡吧。」郎兵压低声音,自地上爬起,并摸到房间角落,坐到一张桌旁。
羽衣跟下了床,来到郎兵跟前,「擦了药,还是痛吗?」她牵起他受伤的手掌。
「可能还有柴片嵌在肉里头。」
羽衣对着郎兵的伤口仔细瞧,最后找到罪魁祸首。「有了,这儿真的有一块碎片,我试试帮你挑出来。」就着月光,她对着他的伤口细细挑着。
「羽衣,今天早上你可生了我的气?」郎兵盯住羽衣问着,又想羽衣当然不会承认,所以他急着又补上一句,「其实我只是心烦,但是又不想你们担心,是以……」
羽衣一指竖在唇间,要郎兵放低声量,两人同时看了蒙在薄被里正呼呼大睡的宝驹一眼,这才继续交谈。
「我没生气,只是你以后受了伤,就别再撑着继续工作,好吗?这样我和宝驹不但会担心,也会过意不去。」
闻言,郎兵讶然地站了起来。「你们不需要对我过意不去,这些都是我自己甘愿做的。」
「挑出来了。」挑出了掌心的碎柴片,羽衣对着伤口吹了吹。
「羽衣……」
「嗯?」
凝住羽衣若有似无的笑,郎兵的胸臆间一阵澎湃,陡地,他再也克制不住对她的好感,将她拥入怀中,并封住了她愕然中微微张启的唇。
「郎……」她嘤咛着,但他仍紧紧地吸吮着她柔嫩的唇办,直到一口气用尽,才放开她。
双唇分离,他们两相望,鼻顶着鼻,初次交吻之后都不急着开口,而是在绝对的宁静里,听关彼此鼓动的心音。
扑通扑通!羽衣的心跳得好快,双颊更是霎时红热起来。她从未与人有过这样的接触,一种……让她无法呼吸的接触,他的身上是不是不魔力,就这么一碰,便将她始终潜沉着的情潮勾起?
朦胧间,她似乎有种已然无法回头的预感。
「羽衣,我……还想吻你。」他的脸低着她一颊,说话时嘴亦摩擦着她的唇。
吻?这就叫吻吗?是不是对彼此有感觉的人,都会这么做?
羽衣缓缓抬起眼廉,看着郎兵的脸,她在他脸上发现一丝从未见过的表情,她的呼吸顿时更加急促了。那……是欲望吗?
不等羽衣响应,郎兵再次覆上她的嘴,这一次不似前一次温柔,他渴望的舌侵入她柔软的区域,反复地勾引着她羞涩的舌。
他强健的身子撑持着她软的双脚,双唇热情的索取,毫无经验的她从使情感已堆至满满,却不知道该如何响应。
她只好将掌心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他急促沉重、宛如战鼓般的心跳声,为着两人的情欲,愈敲愈急,愈敲愈使人迷醉……